第3節(jié)
“三個時辰?!毙⊙绢^乖乖答。 “之間還有誰來過么?”想起自己昏迷前見到的那張臉,衛(wèi)茗不確定地問道。 “梁姑姑在大門口看了一眼,她說今日沒刷完的夜壺記在賬上,夏天翻倍刷回來?!?/br> “那得多謝梁姑姑成全了?!币箟貜鸵箟兀箟睾纹涠?。 她衛(wèi)茗的人生就在洗刷刷間揮霍了。 不過她這嬌貴的病,如果梁姑姑當真要勉強她繼續(xù),她也奈何不了,只得忍著。 段璇璇吐吐舌頭,“梁姑姑才不敢得罪jiejie呢。茗jiejie你沒看見,你回來的時候,梁姑姑臉都綠了呢?!?/br> 看著她臉上生動的表情,衛(wèi)茗不覺心情也變好了。 小丫頭比她小一歲,跟她同期入宮,家中幾輩為后宮供奉水果。同身為文宮女,一開始借著對花果的了解,一路升到正七品典苑,掌宮中園圃。卻因為笨手笨腳打碎了宮中最不能得罪的葉貴妃想要的花瓶,而被發(fā)配到凈房洗夜壺。但小丫頭本人似乎并不介意,保持著開朗樂觀的精神,繼續(xù)樂此不疲地打碎東西…… 梁姑姑頗為頭疼,偏偏又是個不能隨便處置的文宮女,只好將這個小麻煩跟衛(wèi)茗這個瘟神分到一組,讓她們相殺相克,自生自滅去。 結(jié)果兩人倒是產(chǎn)生了深厚的感情,在這個沒有競爭沒有壓力的地方,合作得相當好。 “jiejie,毛巾涼了?!倍舞¢_毛巾,將水盆端到她跟前的茶幾上,“你泡一泡手吧,會暖和許多的?!?/br> 衛(wèi)茗微微蜷縮了一下指頭,果然覺得好了許多,伸出素手泡進暖水里,頓時仿佛冰雪消融一般酥麻暖徹肺腑?!拌?,謝啦?!比舨皇撬谏磉?,這幾年一定熬不過來的。 “我每次打碎東西,也是茗jiejie幫我收拾攤子啊?!倍舞奶鹕恚袷窍肫鹗裁?,神色一亮,摸出一只小瓶子獻寶一般遞到衛(wèi)茗眼前,粉嫩的臉頰烙下一枚梨渦:“對了對了,這個,據(jù)說泡完手之后敷在手指關(guān)節(jié)上,能夠緩解疼痛?!?/br> “這是什么?”衛(wèi)茗接過瓶子,揭開聞了聞,一陣薄荷的清香撲鼻而來,不禁疑惑道:“從哪里來的?”這等緩解疼痛的膏藥,又豈是她們這樣的身份可以得到的? “是逢春膏?!毙⊙绢^低頭絞了絞手指,音若蚊鳴:“羅太醫(yī)給的……” “羅太醫(yī)羅生?”衛(wèi)茗睜大眼,難以置信看著她,“他來過?”她一個小小的夜壺宮女,竟然能勞羅太醫(yī)大駕?! “唔……”小丫頭俏顏羞紅,“茗jiejie你倒下之后,人家……很慌嘛,就……就跑去了太醫(yī)局,然后……然后順便去瞧了一眼羅太醫(yī)?!?/br> “結(jié)果被逮了個正著?”衛(wèi)茗順著話猜道,“然后他問你來意?”這是一般走向,誰沒事往太醫(yī)局跑? 段璇璇果然梗著脖子點了點頭,“嗯,他問了,我就說jiejie你病倒了。正好羅太醫(yī)有空,就說過來瞧瞧。” 衛(wèi)茗不由得斜了她一眼:“其實你就是為了去看他的吧……”她因為手指疼痛而病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小丫頭完全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仿佛被戳破一般,段璇璇縮了縮脖子,不敢直視她,“其實……就是順便的……” 至于到底哪件事才是“順便”,便不得而知了。 據(jù)璇璇自己稱,她還是正七品典苑時,曾勞當時還是醫(yī)官使的羅生瞧過病,之后小丫頭偷梁換柱替羅生挖過不少珍貴的種子當藥材,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 衛(wèi)茗見她窘迫害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紅得發(fā)燙的臉皮,調(diào)侃:“就那么喜歡他?”璇璇與她相識已久,交談間常把羅生掛在嘴邊,對羅生的情意早已不是秘密。 段璇璇肯定地點點頭:“就是喜歡!” 衛(wèi)茗掐了一把小丫頭嫩滑的臉頰,“說說看,他有什么好?” “成熟穩(wěn)重,待人溫柔!”段璇璇幾乎是不假思索答出。 “他若對著誰都是這樣溫柔,有什么好的。”衛(wèi)茗說著,目光忽的柔了些許,像是陷入了回憶,“倒不如……不如那些愛憎分明的,對誰都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偏偏對你上心些。” “jiejie指太子殿下?”段璇璇好奇。 “我指的葉太醫(yī)!”衛(wèi)茗連忙辯解,哭笑不得嚷嚷:“我們在討論太醫(yī)好不好,太子殿下是從哪里鉆出來的?” 段璇璇攤手:“‘對誰都不放在心上’,就只能讓人想起太子殿下了嘛,據(jù)說對誰都是一副……”小丫頭忽的噤聲,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窗外,才壓低聲道:“都是一副不言茍笑的死人臉,活像誰得罪了他?!?/br> “形容得不能再貼切?!毙l(wèi)茗贊同。 “這些是宮中的姐妹們總結(jié)的,我想jiejie既然去……‘見’過太子殿下,應(yīng)該很了解吧?!倍舞链磷约旱睦鏈u,一雙水眸撲閃撲閃,期待地盯著衛(wèi)茗。 “呃……”衛(wèi)茗回想那氣宇軒昂的少年最后配合她轟她出去時的表情,斟酌了一下才道:“你會對一個轟你出去的人有好感么? “也是。”段璇璇了然點點頭,又道:“不過,不管怎么想,葉太醫(yī)都只跟‘愛憎分明’,‘玩世不恭’有聯(lián)系吧?”“對誰都不放在心上”這點到底是誰總結(jié)出來的?太不貼切了! 葉太醫(yī)身為葉家人,進太醫(yī)局之后身份顯赫,憑著一身醫(yī)術(shù)少年成名,在宮中只為葉貴妃瞧病,算是葉家派給葉貴妃的親信。但其本人據(jù)說相當不好伺候,絲毫沒有對待病人的耐心,擰起來時就連囂張跋扈的葉貴妃也得讓其三分,可見此人性格乖張。 “我瞧他對誰都愛理不理的模樣,想著大約就是那樣的人吧。”內(nèi)心冷漠所以才能置之不理?!安贿^……”衛(wèi)茗垂眸看著自己仍舊有些水腫的手指,淺淺一笑,“當年若不是他,我這雙手,可就真廢啦?!?/br> “將jiejie治成這樣,可見是個庸醫(yī)呢!”小丫頭俏皮地吐吐舌頭,拿布擦干她的手,又道:“所以我還是覺得羅太醫(yī)好……”繞了半天又繞回來了。 “羅生可比你大十歲?!毙l(wèi)茗無奈地搖搖頭,“而且還是太醫(yī)呢?!币话銓m女,哪能跟太醫(yī)打上交道? “所以……”只見段璇璇握起粉拳,“我一定要努力當上御花園的總管!然后瞧病什么的,就可以讓羅太醫(yī)給我瞧!” 衛(wèi)茗撲哧笑出聲:“哪有人沒事咒自己生病的?” 只聽段璇璇嘟著小嘴喃喃:“否則……就見不到他了嘛……”說著低下頭替她上藥。 “敢情我病一場,倒是讓你有了去見他的理由了?”藥膏抹上手指,頓時一股子*感包裹了整個指骨,“不過志向遠大,挺好挺好?!?/br> “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從這里出去呢……”段璇璇鼓著腮幫子,臉色一黯,一向歡快的音調(diào)多了幾分平直,“據(jù)說凈房就像茅坑,跌進來就爬不出去了?!?/br> “哪有的事?”衛(wèi)茗為她打氣,“你jiejie我當年進出凈房當家一樣?!比雽m六年,她也并非就在這一個地方待了六年,只是每一份差事都做不長,到最后都還是會回到這個地方。 以至于到了后來,回凈房就好像回家一般親切和理所當然了。 衛(wèi)茗表示,這一定是一種很高尚的境界。 “說起來,”段璇璇好似注意到了別的事,音調(diào)又揚了起來,“我來的時候,茗jiejie就在這里了。一直忘記問,jiejie怎么進來的?”凈房里面的差事,比粗活還要低賤,所以鮮少有文宮女到來。她倆的存在,無疑像是奇跡一般,閃閃發(fā)光。難為虐宮女如虐菜的主管梁姑姑一時拿她們無法。 “宮里面不能得罪的主子可不止這一位啊?!毙l(wèi)茗苦惱地托著腮,目光悠遠地望向窗外,“雖然我到如今也沒搞清到底哪里得罪了這位主子。” 段璇璇正想問是誰,卻見衛(wèi)茗“咦”了一聲,錯愕地望著窗外。小丫頭隨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這才一拍頭,想起道:“對了,外面下雪了呢!” 衛(wèi)茗走至窗邊,透過薄薄的窗紙,果然見外頭白茫茫的一片。一場桃花雪,將這個世間染上一層薄薄的素凈。 到底雪并不深,門前一排排雜亂的腳印下,青石板在冰雪間若隱若現(xiàn)。 衛(wèi)茗細瞧了每排腳印的形狀與走向,回頭好奇道:“除了你和羅太醫(yī),還有誰進來過?” “嗯……”段璇璇遲疑了片刻,好似想了想才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答:“就我們兩人?!?/br> 衛(wèi)茗顰眉,轉(zhuǎn)身斂眸望著那些腳印。進屋的腳印一大一小,顯然是羅太醫(yī)和璇璇的,但離去的腳印其中一對,卻跟來時大不相同,不像璇璇的。 也就是說,似乎有什么人……在璇璇之前照顧著她。然后在璇璇請了太醫(yī)之后,與太醫(yī)一起踏雪離去了。 但這個人,璇璇卻故意瞞著不告訴她。 到底……會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段璇璇這個怪名字,是隨手打出來的……然后發(fā)現(xiàn)怪得挺可愛呃。?!菊埐灰贄壸髡叩膼喝の丁?/br> 無獎競猜,照顧衛(wèi)小茶的是誰?【說不定是梁姑姑神馬的。。。 ☆、第四章 (四)宮令與掌飲 東宮。 太子百里景雖埋頭聞了聞衣袖,確認無誤才一腳踏進書房,迎頭便見從小便侍奉他的小侍關(guān)信心急火燎沖上來,“我的殿下喂,您這是去哪里了,讓小的好找?!?/br> “有事?”景雖隨手解開脖間外袍的細繩,漫不經(jīng)心問道。 “您出門怎也不帶個隨從?!标P(guān)信殷勤地上前接過他脫下的外袍,“聞香姑姑先前來過一次……唔?!彼龅泥渎?,清秀白凈的五官扭作一團,揮手在鼻前扇了扇,“我的殿下,您這是往哪里鉆了一圈?” 景雖見勢又抬袖聞了聞,并未聞出不妥,“很臭?” 關(guān)信遲疑片刻,深知面前這位主兒的脾性,于是很誠實地點點頭,“小的這就去給殿下拿件干凈的換上?!?/br> “打翻了夜壺而已?!本半m淡淡解釋,喚住他,“先別忙著走,繼續(xù)說。聞香姑姑來過,然后……?” “殿下不知所蹤,姑姑十分生氣?!被叵肫鹉俏粚m中最大的姑姑發(fā)起火時候的威嚴,關(guān)信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姑姑總是大題小做了些?!本半m無奈,“這次她來,還說了別的什么沒?” 聞香是他母親林皇后的陪嫁丫鬟,后宮如今的正一品宮令,統(tǒng)領(lǐng)后宮宮女,掌管大小瑣事,為皇太后或者皇后代掌鳳印。林皇后過世前將唯一的兒子托給聞香照管,可想聞香對他的重視程度。 “姑姑似乎對您轟人一事頗有微詞?!标P(guān)信神神秘秘猜測道。 景雖冷哼:“我不喜歡她們,憑什么讓她們霸著我的床,讓我來擠書房?” “呃……”關(guān)信抽了抽嘴角,咳了兩聲又道:“姑姑私下跟小的埋怨過,說這些姑娘都是各個宮推薦過來的,就算殿下您不喜,也不能明著轟走,掃各宮娘娘的面子,沒得得罪人?!?/br> 聞香擔憂的并無道理,皇后過世多年,太子一人在宮中孤立無援,難免為眾人矢之。各宮送宮女過來,討好是一回事,恐怕在太子身邊安插眼線又是另外一回事。百里景雖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會毫不留情將人轟走,斷絕這種可能。但在聞香看來,還能有更好的解決之法。 “我的存在,本身就得罪了她們?!彼恍胚@些娘娘們還能將他當親兒子疼。 “我的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關(guān)信緊張捂住自己的嘴左右張望,好半晌才繼續(xù)道,“據(jù)說這回葉貴妃那頭又準備著送人過來了。上次送來那丫頭被您轟出去后,葉貴妃顏面過不去,那丫頭一回去便被葉貴妃打成了半殘,好生可憐?!彼又亓吮且?,營造出一種可憐巴巴的氣氛,“所以殿下這回可要慎重了。”畢竟林皇后過世后,葉貴妃便成了這后宮里的主子。就算景雖身為太子,也當盡量避免跟她犯難,徒惹麻煩。 “姑姑的意思我知道了,”景雖有些心煩地揉了揉眉心,“你再去請她過來吧。” “殿下……”關(guān)信哭喪著張臉,“能不能讓別人去?”剛挨過一頓罵,這會兒實在沒有勇氣再去討一頓。 “小關(guān)……”景雖悠悠喚了聲,音調(diào)中多了一分威逼的冷。 “殿下……求您別這么喚小的?!标P(guān)信聽見這個稱呼,便知太子殿下要跟他較真了,連忙擺擺手求饒,“小的這就去請?!闭f著垂頭喪氣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半只腳剛踏出去,又回頭委屈地聲明了一遍:“殿下,‘小關(guān)’真的……會讓人想歪的?!?/br> 身為宦官,如果再跟某種行業(yè)的男子聯(lián)系在一起,那他便是不擇不扣的悲劇了。 “小關(guān)……” “小的這就去!立刻去!馬上去!”話音剛落,人就一溜煙消失了。 見人走遠了,百里景雖低頭握住酸痛的手腕,捏了捏。 如果不是他及時接住那個女人,她怕是會一頭栽進那堆夜壺里吧? 只是,想不到她在那個地方生活了這么久,東西倒沒少吃,rou也沒少長,抱起來時出乎意料地沉得慌,他一個踉蹌,不小心將一堆夜壺木桶拂到水池里,濺了他一身水花,乃至于衣帶染“香”,連他自己也聞不出了。 回想她倒下時蜷縮捂手的姿勢,不難猜出是她手指關(guān)節(jié)又犯病了。 饒是遣了段璇璇去請醫(yī)術(shù)卓絕的羅生,救得了她一時,但下一次呢? 回程的路上,羅生很明確告知他,病根已經(jīng)落下,不能根治,只能好好地養(yǎng)著,興許能一年年恢復過來。但如果任她在那個地方繼續(xù)待上五年,病情只會惡化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一念及此,他握緊了拳頭,決定親自去請聞香姑姑。 *** “任命書?”衛(wèi)茗錯愕地從主管梁姑姑手里接下那卷質(zhì)地精致的紙,再三確定:“給我的?” “上頭是你的名字。”梁姑姑倚著洗好的夜壺,黝黑的臉上難掩喜色,“據(jù)說是聞香姑姑的手令,說是上過太子殿下床的女子,扔在這種地方顯得殿下不厚道?!睂m令大人親自出面帶人走,她也就不用擔心瘟神會再回來了,實在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 衛(wèi)茗頓時臉黑了一半——“上過太子殿下床的女子”這種名頭是怎么回事?她不過就隔著被子在殿下的床上滾了一道,最后還華麗麗滾到了地上被人抬出去了,怎么看也是她自作自受,何來太子殿下不厚道一說? 拆開紙,一目十行,衛(wèi)茗小小驚了一下:“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