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黑暗，你聽見男聲長長的嘆氣，虛虛捏著脊骨的手用力不輕不重，沒有任何懲罰的成分，當(dāng)然也沒有獎勵的意味。

    像是單純想要找個玩意兒抱著。

    成熹抱著他從小養(yǎng)到大的孩子。他本就算不上溫柔體貼，更何況是養(yǎng)孩子。

    十二叁歲的孩子早就蒙學(xué)過了，他也就覺得自己不用再教她些什么，扔給她一本本書讓她看著，居然不知不覺教了她武功。

    或許這小孩當(dāng)時還驚訝一個紈绔子弟為何會武功吧？

    想著他就悶笑起來，胸膛發(fā)震，震得原本安分得人抬起頭看他，那雙眼睛就算在夜里也亮晶晶的，像極了母后給他的珠寶，亮幽幽的，讓他想起華麗宮殿上流光溢彩的琉璃。

    “乖狗兒，我的仇人都死了?！?/br>
    這人變臉的功夫比翻書還快，方才還笑著，那雙狼一樣幽深狠厲的眼快意的彎成了月牙，現(xiàn)在卻蓄了淚，晶瑩的淚滿眶，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著你。

    史書上不學(xué)無術(shù)、無法無天的前朝廢太子，一身凌亂，淚眼朦朧，那雙手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的把你禁錮在他的懷里。

    只需再用力就能輕易折斷你的雙臂，你一邊訝異著主上的反常，一邊伸出左手去理他臉上那些看起來瘙刮著那雙明亮眼睛的青絲。

    那樣好看的、滿是少年銳氣的一雙眼，現(xiàn)在卻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像是有惡人把無暇的寶玉詆毀，讓你不自覺的想要去洗滌，滿是保護欲的，完全忘記了自己面對的依然是那個朝夕相處的“怪物”。

    “真好?！?/br>
    你看見少年淡色的唇動了動，吐出兩個與他表情完全不符的字詞。

    大仇得報，的確是一件喜事，但廢太子的表現(xiàn)讓你不敢確定他是否真的感到欣喜若狂?？隙ú皇堑?。你逾距撫上那張瓷白樣的臉上的手微微顫抖，那雙眼睛因水汽而更加清晰明了，與你想象中的朦朧截然不同。

    剝奪過無數(shù)生命的前皇族凝視著勉力照顧他的少女，銳利的眸子投過咸澀的淚水隱晦的觀察她，她的情緒直白得有些愚笨，看起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決定她命運的重要誘因。

    廢太子心思細膩，城府極深，這是他的皇兄對他的評價。染了酒氣的少年斂了眼底的復(fù)雜情緒，一心騙著你一步步暴露自己。

    被二皇兄派人活生生煉成尸傀，被鎮(zhèn)壓上百年，成熹早就和不斷變化著的世間脫軌，不僅他的仇人死去了，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也早就化為塵埃了。

    他擁有這樣漫長又無邊際的壽命，被帝王方士追頌的長生不老，當(dāng)下居然有了幾分凄涼的意味。

    撇去對少女小小的試探，成熹是真的生了些脆弱的情緒，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一向不親近他人的廢太子有朝一日居然也會有想要抱著一個弱女子“傾訴衷腸”的俗爛想法。

    “主上…”你張了張口，發(fā)覺此刻的自己木訥極了，看著難得示弱的人你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

    雖說與這人相處了幾年，但除了教學(xué)之外你與他的接觸并沒有對你進一步了解這位暴戾殿下起太大作用。

    你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幾年光陰竟如同虛度了，書上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你是如此的想要逃離這冷血又殘暴的怪物身邊，卻對他的過往、特點一點也不了解。

    你唯一學(xué)會的，大概是如何不丟掉性命的語氣相處。

    你還在想著自己的事，一時間忘了去看眼前人的情緒。

    她在想什么？

    不滿的皇族順著少女光滑手臂的曲線迎上了對方溫?zé)岬氖直?，像捕捉到心愛事物的孩童，小心又霸道的把自己比對方大不少的手蓋在她的手背，指尖貪婪的感知著細嫩肌膚的觸感，仿佛能透過薄薄的皮rou窺視她的靈魂。

    “你手上有傷？”

    眼前一陣繚亂，他翻身將你壓在身下。你被成熹的動作硬生生拉回了神智，某種神奇的力量讓這位皇族的外貌停留在少年時期，連弱冠之年都未能到達，俊秀的少年遠沒有成年男子那樣棱角分明。

    分明看起來是要比你年弱，甚至可以喚你一聲jiejie的樣貌。

    卻藏著一個不知深淺的人。

    他的動作太快，你甚至來不及反抗，還在頭暈?zāi)垦５臅r候就聽見他低沉了聲線問道。

    觀察力有些過于敏銳的皇族早就嗅到了那眼蓋不住的血腥味和草藥的味道，代表著受傷和病弱，讓他微微瞇起了眼，這或許已經(jīng)不再是疑問，篤定的語氣明顯得多。

    “上午去后山的時候不小心弄到的?！蹦阒е嵛岬恼f，并不優(yōu)越甚至算得上惡劣的光線讓身上少年的表情變得難以揣測，但鼻尖縈繞的酒香讓你放下了警惕。

    主上飲酒之后便不會那么嚴肅了。

    你輕輕舒了口氣，慶幸他今晚喝了酒，就不會打你手心了。

    你若是做錯事，主上會打你的手心。

    你想起自己做錯事之后他總是先幫你收拾好爛攤子，把你救下來，接下來就該打你手心了。他打得倒不會太重，你也沒有犯過幾次錯，然而這寥寥無幾被打的經(jīng)歷還是讓你有些懼怕。

    “疼嗎？”少年原本悶悶不樂的語氣又柔軟起來，連帶著氣息都變得渾濁，尸傀給予了他一些特殊的能力，他只需仔細嗅嗅，就輕易的發(fā)現(xiàn)了那處被藏起來的傷口。

    獨屬于少女的細弱的手腕間卻硬生生擠進了難看的纏繞著的白色布條，像是因為受力太大，原本潔凈的布條上居然滲了血，看起來更加刺眼起來。

    你卻沒有隨著他的動作看向自己的手臂，反而不由自主的觀察著少年的神情，方才還垂著淚的眼睫已經(jīng)沒有那么濕潤，只是因為被水洗刷過，看起來還軟軟的，讓你有些怔愣。

    就好像他真的就是一個正常長大的少年，而不是深居在墓xue中的、長生不老的怪物。

    “啊…”你忍不住的痛呼，卻又強迫自己把疼痛壓了下去。

    成熹輕輕解開了血跡斑駁的布條，在看見深淺不一的血跡時皺了皺眉，原本握的有些緊的手迅速的放松了力道，你借著微弱的光線去看他，只看見高挺鼻梁的側(cè)影和泛著光的睫羽。

    “呼…”

    你本來以為他會因為奴隸的印記被破壞而討伐你，但一向任意妄為的少年居然對著傷口輕輕呼氣，好像那樣就能讓你的疼痛少一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