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夫恭敬道：“每五日一次的平安脈，臣與御藥局中人是萬不敢忘的?！?/br>
    “陛下近來身子骨如何？”

    “陛下身子雖依然虛，但無大礙?！?/br>
    “那便好。那可是陛下，你們皆要好好伺候著?！?/br>
    “是，謹遵娘娘旨意！”

    孫太后笑：“我可沒給你旨意?！彼f罷，也覺著這白大夫煩，過于伶俐，說出來的話卻惹她不高興。她此時在病中，寧可來個笨些的說話討她歡心。她不想見他，便想令他下去。

    正要開口，室外走來小宮女，行禮道：“娘娘，陛下來了?！?/br>
    白大夫心中大喜，總算能逃了！陛下那可是個再好說話不過的！

    趙琮一進內(nèi)室，不顧白大夫依然在，首先便紅了眼圈，輕聲道：“娘娘，您這是怎么了？”說罷，他又低頭問白大夫，“娘娘這是如何了！”

    白大夫趕緊道：“因天涼，娘娘有些體虛?！?/br>
    趙琮有些生氣，眼圈雖還紅著，聲音中到底帶上幾分因擔憂而起的怒意：“這就是你們御藥局的人當?shù)暮貌钍拢∧锬锷碜右幌蚩到?，怎的好端端地便體虛起來？！”

    白大夫一愣，最好說話的陛下怎么竟也訓(xùn)起他來了！

    他只好繼續(xù)磕頭，主動承認錯誤：“皆是下官之錯，還請陛下責罰！”

    趙琮還要再說，孫太后開口：“琮兒?！?/br>
    “娘娘？”趙琮回身看她。

    孫太后仔細地看著趙琮的臉色。

    她覺得，趙琮變了。

    忽然之間，她竟也想不起來，到底從哪一刻起，趙琮開始改變。她仔細想了一回，甚至是上回趙琮從魏郡王府回來時，還在她面前狠哭一場，明顯就是一副依賴她的模樣，至今也不過半月有余。

    便是前些日子他去見那使官，回頭也來與她講了一番紫宸殿中的見聞。

    趙琮明明還是從前那個趙琮，依賴、信賴她，膽小如鼠。

    可此刻，趙琮在他跟前訓(xùn)斥一位御醫(yī)，趙琮竟也會有怒意。

    這在以前，她是想都沒想過，更是從未見過。

    但她再仔細看趙琮的臉色，趙琮明明還是從前的那個趙琮，眼中依然是對她的信賴，以及一些因懦弱而生的閃躲。

    她愈發(fā)看不清楚。

    她輕聲道：“琮兒莫要怪他，御藥局的人是很知禮的，只是人總要有個頭疼腦熱?！?/br>
    趙琮便眨了眨眼睛，眼圈愈加紅：“琮兒只愿娘娘永遠康健?！?/br>
    這話，放在從前，孫太后很愛聽。今日趙琮這般說，孫太后卻總覺得不對勁。

    她看了眼白大夫，說道：“你去吧?！?/br>
    白大夫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眼趙琮，趙琮點頭：“既娘娘寬你，你便去吧。再有下回，要你好看?！?/br>
    “是！下官知道，再不敢有下次！”

    “下去吧?！?/br>
    白大夫趕緊后退著退出了寶慈殿，被殿外的秋風一吹，他才覺得滿身涼。

    他暗道：乖乖！就那么幾句話，都能聽出太后與陛下在打?qū)ε_，這宮里真要熱鬧了！就是苦了宮里頭的宮女太監(jiān)，以及他們這些行走于后宮之人??！不知真到了打到臺面上的那天，宮中要死多少人。

    趙琮演戲向來兢兢業(yè)業(yè)，他其實原本今日便要與孫太后說中秋節(jié)慶之事。但孫太后不知是否因在病中，反應(yīng)竟比往日里慢了許多，人也柔和了不少。他雖想要崛起，此時卻還是更想要和平崛起，他不想死太多人。他也不愿過度刺激孫太后，便打算再往后拖幾日。

    演罷這場戲，他又是紅著眼睛走的。

    他一走，孫太后又靠在床上沉默。

    春江水暖鴨先知，那么宮中風往哪兒吹，又是誰先知？

    自然是那些整日待在宮中的人，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連御藥局的人都要看趙琮說話行事？

    孫太后是個性急之人，這要往日，遇到這種情形，她早要砸東西。

    但此刻終因生病，她靠躺著，一動也不想動。

    青茗要勸她，按青茗所想，宮中之人既已開始認同陛下，娘娘不如主動交出御寶，反而使得陛下感激她，娘娘也能過得更好。朝政之事，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

    青茗尚未來得及開口，王姑姑先道：“你去膳房瞧瞧，娘娘一點東西沒吃呢?！?/br>
    “……是?！鼻嘬狄а?，轉(zhuǎn)身走出內(nèi)室。

    她一走，王姑姑便坐到床側(cè)，輕聲道：“大娘子?！?/br>
    孫太后回神，笑得有些無力：“都是誰教他的？魏郡王？趙宗寧？還是誰？何時開始，竟連御醫(yī)也怕起他來?！?/br>
    “大娘子，人心便是這樣。從前，陛下不見官員，也不去前殿，嘗不到甜頭。如今他見了使官，紫宸殿也坐了，嘗到了興味。那日使官山呼‘萬歲’的聲音，娘娘是親耳聽見的。娘娘以為，陛下還舍得放手？咱們陛下，到底是連先帝都贊過的聰穎?！?/br>
    趙琮方才演戲時，孫太后的眼圈未紅，此時倒是紅了起來。

    她輕聲道：“姑姑，我并不想害他。這不合規(guī)矩，我心中也難接受?！?/br>
    “娘娘想想那武娘娘?！?/br>
    “趙琮品格很好，即便此刻我也瞧得出來，他是真心憂我。他倒是無心，心大的始終是他身旁之人，便是派使官去遼國，怕也是劉友欽使壞。劉友欽向來狡猾，恨不得我與趙琮不合，你瞧他那日顛顛進宮見我的模樣。且為何趙琮不派別的人，偏派了那謝家六郎去。謝家定也脫不了干系?！?/br>
    他們娘娘便是總把趙琮想得太傻！王姑姑無奈道：“娘娘，不管是誰攛掇他，再一日日這般下去，御寶又還能在您手中待有多久？陛下是性子單純，與其讓他再做其他人的傀儡，讓其繼續(xù)痛苦，不如——”

    孫太后痛苦地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