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太子。”魏瑾泓朝主位的太子作揖，神情甚是柔和。

    見他們夫妻倆都一樣柔得似水，太子點點頭，又輕咳了一聲，往跪坐于最下首的伴讀看去。

    賴煦陽垂著頭，太子料不準(zhǔn)他在想什么，就別過了臉，與祝伯昆談起了一路來的經(jīng)歷。

    不多時，禮官進(jìn)來請駕，太子帶著眾三品以上的官員去了祭臺，賴云煙這次帶著內(nèi)婦跪在了下面的一角，聽站禮官朗聲念拜詞。

    拜詞甚長，過半時，魏瑾泓微側(cè)了下頭，往下掃了賴云煙一眼，見跪于她前面的賴煦陽與魏家子弟替她擋住了前面的風(fēng)，就收回了眼睛。

    拜詞過后就是繁瑣的跪拜，祭禮一直維持了近兩個時辰，直到天色完全大黑，四周篝火大起，太子向東灑了三杯酒才告終結(jié)。

    這時賴云煙已昏了過去，祭禮一畢，就被偷偷爬于前的冬雨背了回去。

    太子這邊得了賴煦陽的話，頓了一會，半信半疑地道，“真有這么嚴(yán)重？”

    他這話一出，身邊皆老jian巨滑的人哪個不知他在疑，尤其祝伯昆，在太子話后虎目直逼賴煦陽……

    “是?！辟囲汴柡喆鹆艘蛔?，又磕了頭。

    “魏大人……”太子看向了魏瑾泓，“你先回去看看?！?/br>
    “多謝太子。”

    太子這一天，從他們夫妻兩人口里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多謝太子”，一時之間不禁宛爾，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魏瑾泓走后，太子沉吟半會，當(dāng)著眾官的面對賴照陽說，“你姑父姑母著實伉儷情深。”

    賴煦陽淡淡一笑，太子自小見慣他這伴讀寵辱不驚的樣子，叫了他起來，就和祝伯昆等說話去了。

    等到酒宴一散，太子回了帳內(nèi)歇息，聽內(nèi)侍說賴大人去他姑母處時眉頭緊鎖，而魏大人的帳內(nèi)大夫自一進(jìn)去就沒出來，他不由嘆了口氣，對身邊老長侍說，“她一介婦人，偏生要做男人的事，這又何必？”

    長侍，也就是大太監(jiān)猶豫了一下，看太子朝他看過來，他回了一句，“許是身不由已，就如皇后娘娘為了您，也什么事都能做?！?/br>
    太子頓了一頓，身子往榻后一躺，深思了半會，道，“如若只是在吊著氣，就……”

    說到這，他為自己難得的的心慈手軟笑了起來，還對內(nèi)侍說，“你不知，她年輕時有多美，江先生每次見過她好幾天都會魂不守舍，如果可行，他連命都想給她?！?/br>
    想起那位在臨行之前跪于皇上面前為賴氏求情的江大人，大太監(jiān)也嘆了口氣。

    太子想起他的兩位先生，魏先生與他父皇說過她是驚弓之鳥，江先生曾在大醉后說過“她害怕又如何”，再想起她今天白得像紙還笑得溫柔似水的臉，一時頗有些感慨，“也是個弱女子?！?/br>
    **

    賴云煙半夜才醒過來，沒料睜開眼，看到了賴煦陽。

    “你怎在這？”

    “您這樣太傷身了?！辟囲汴柎鸱撬鶈?。

    “姑姑心里有數(shù)?！辟囋茻熛肱呐乃氖郑l(fā)現(xiàn)自己手不能動，只好朝他道，“去歇息罷?！?/br>
    這時坐于案前的魏瑾泓走了過來，見他過來，賴煦陽猶豫了一下，還是跪安退了下去。

    他走后，魏瑾泓便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在看公文？”賴云煙剛張嘴，嘴里就被塞了顆還生丸。

    “不能吃太多。”一沒注意藥丸就咽在了喉嚨口，這時候吐出來也是浪費，賴云煙吞下后無奈地說了一句。

    裝死也得有裝死的態(tài)度，身邊的這些個人里，沒一個好糊弄的。

    想來她醒得這么快，昏迷時也是被灌了藥了，再補(bǔ)，精神就會好起來，到時就難裝了。

    “一天兩顆，再好的藥也是毒?！币娢鸿]目不語，賴云煙補(bǔ)道了一句。

    “天師說過幾天有場冬雪，過后應(yīng)是要啟程了?！蔽鸿謸崤拈L發(fā)，淡淡道，“春時山間潮濕，你這些日子還是多養(yǎng)些精力。”

    要不按她現(xiàn)在的底氣，到時在山間出事，到時吃再多的還生丸也怕是無濟(jì)于事。

    不裝死，太子那邊就不會軟手，裝死，到了山里也怕這真有病的身體出差池，這左右都討不了好，賴云煙想著就好笑，笑道，“也不知為何，到這窮途末路了，反倒覺得有意思得很。”

    難處都不是什么難處了，就想著活到最后，出完最后一著棋，看看大家的臉色，尤其是皇帝的，這世才好閉眼。

    ☆、164

    魏家的內(nèi)務(wù)交給了賴十娘,魏瑾榮先前緊跟魏瑾泓，年后就原地駐守,掌管原本歸他管的內(nèi)務(wù)。

    太子又連賜了兩次宮內(nèi)秘藥給賴云煙補(bǔ)身,那藥確是好藥，賴云煙身子不得不好一些起來。

    賴十娘逮著時機(jī)來請安，來得次數(shù)太多,賴云煙不好不見。

    這日讓賴十娘進(jìn)了帳內(nèi)，賴十娘進(jìn)前看著干凈的暗金色的地毯,再聞到帳內(nèi)驅(qū)蟲散毒的薰香,抬目一看,主座上的堂姐臉毫無血色，但笑容格外刺眼。

    “十娘給jiejie請安?！辟囀锿耙还?施了大禮。

    “起?！?/br>
    賴云煙轉(zhuǎn)頭,“給澂夫人搬個凳子?！?/br>
    冬雨冷冷點頭，去搬來了給白氏祝氏她們坐的圓凳。

    “謝jiejie。”

    “無需多禮。”賴云煙淡淡地道。

    “jiejie身邊可好些了？”帳內(nèi)太過安靜，丫環(huán)走動的腳步都仿若無聲，賴十娘清脆的聲音一起，劃破了這股帶著威壓的寧靜。

    賴云煙抬眼，看著神色如常的賴十娘，她曾有意親近娘家來的妹子，但到底不是同路人。

    說來賴十娘是個能干的，但還是太年輕，還不懂得有些資歷是用年紀(jì)和世事熬出來的，不是用銳氣就可以對付的。

    “尚好?！辟囋茻煵焕洳坏?/br>
    “jiejie可是對十娘不滿？”賴十娘眼驀地紅了，眼睛里有了淚花，“可十娘也只是忠君之事?！?/br>
    “別到我面前哭哭啼啼，給我惹晦氣。”賴云煙靠著椅背淡淡地說，“有什么話就直話罷，別當(dāng)著我耍心眼，我還沒死，腦袋也還清醒?！?/br>
    “jiejie是不信我？”賴十娘見她臉色冷淡，緩了一下，緩緩地問出了口。

    賴云煙看她，“何出此言？”

    “交由我統(tǒng)管內(nèi)務(wù)，為何米糧之事榮爺卻插了一手?！辟囀锬樢怖淞讼聛?。

    賴云煙看著跟她扛上的小meimei，輕描淡寫，“因我不喜你。”

    賴十娘呆住。

    “既然知道了，那就出去罷?！?/br>
    賴十娘沒料到太子在此，賴云煙敢如此大膽放話，驚得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被冷硬的冬雨拉著從帳內(nèi)扔了出去。

    “大膽……”賴十娘大叫，但掙脫不了力大如牛的冬雨。

    賴十娘出帳后，又發(fā)出了幾聲叫聲，帶著些驚慌失措。

    冬雨進(jìn)來后，賴云煙握拳抵嘴打了個哈欠，懶懶問冬雨，“太子在哪？”

    “先前看時，還在主帳?！?/br>
    “跟太子報一聲，說我等會去與他請安，讓秋虹去做兩樣點心?！?/br>
    “是?！?/br>
    **

    “這雪茶樣子甚是新奇?！?/br>
    “雪茶偏涼，冬日還是少喝為好，妾身今日帶來也只是與您喝個新鮮?！辟囋茻熤蠛貌?，提壺倒了杯，放到了太子面前。

    金冠玉臉的太子握杯飲了一口，與賴云煙微微一笑。

    “這茶點也是我平日吃慣的，您嘗一口，看吃不吃得慣?！辟囋茻熆粗婺鄣奶?，眼中有著那么些許慈愛。

    太子點頭，捏了塊桂花糕嘗了一塊，“新做的？”

    嘗到嘴里還有著幾許溫軟，太子吃完一塊又重捏了一塊。

    “剛讓丫環(huán)做的?！?/br>
    “你還是愛吃這個?！碧有α似饋?。

    賴云煙淺淺一笑，沒談舊事，也捏了糕點慢慢吃了起來。

    兩人說著些野外天氣的話，喝完半壺茶，帳外有人叫太子，賴云煙扶桌而起，朝太子福了福，“您忙著罷，臣婦先退下?！?/br>
    “去吧?！碧訐]揮手，朝她微笑。

    下人進(jìn)帳，說了要事退下后，近身的武衛(wèi)又進(jìn)來報了賴十娘見駕之事。

    太子笑著搖搖頭，大太監(jiān)喝退了人之后，太子對跪坐在下首的賴煦陽說，“你們家，難有第二個像你姑姑的女子。”

    賴煦陽跪拜，起身后淺笑道，“我父親說過，家中有一個像姑姑一樣的就夠了?！?/br>
    太子啞然，“倒也是?！?/br>
    再來一個這般精于算計的，可真是得大動干戈才能休止了。

    太子與賴煦陽聊得幾句令其退下后，小太監(jiān)跟了大太監(jiān)也退出了帳內(nèi)，讓太子在帳內(nèi)靜思公務(wù)。

    一出帳門，小太監(jiān)跟大太監(jiān)輕聲嘮磕，“干爹，太子就這么被魏夫人一壺茶兩碟點心收買了？”

    太太監(jiān)未語，橫眼往他身上刺了一下，小太監(jiān)習(xí)慣性彎著的腰便更佝僂了。

    “蠢貨。”等走到無人看見的地方，大太監(jiān)狠狠地拍了下小太監(jiān)的腦袋。

    “還請干爹明示……”小太監(jiān)一手被大太監(jiān)養(yǎng)大，尚還不懂太多彎彎曲曲，只能抓緊時機(jī)能問就問。

    “就是沒茶沒點心，太子也不會幫賴十娘。”大太監(jiān)冷冷地說著，手加重了力道狠狠往蠢貨的腦袋上刮。

    “是，是，是……”小太監(jiān)扶著腦袋不敢逃，還傻傻問，“為什么不幫啊，十娘子不是咱們的人嗎？”

    大太監(jiān)一口氣險些沒喘過來，他千挑萬選，以為選個性情忠厚一點的好掌握，哪料這腦子是石頭做的，一點彎也不會轉(zhuǎn)，所以他一邊提點，打人的力道更是兇狠，“這點小事都要用上太子，用上皇上，這樣的人用來何用？”

    “干爹……”小太監(jiān)被打得疼得哭了出來，哭哭啼啼繼續(xù)問，為自己增強(qiáng)領(lǐng)悟力，“那魏夫人為啥來么？她好生厲害，見著太子都不怕，太子也不生氣?！?/br>
    太太監(jiān)打得手發(fā)疼，干脆用踢的，一腳狠狠踹他腿彎，把人踹到地上跪著，居高臨下用那種白得像僵尸的臉冷冰冰地道，“她來干什么？誰知道她要干什么？你還瞧得出太子不生氣，算你還沒蠢到死，自個兒想去，午飯不許吃，想明白了來跟我講才有飯吃?！?/br>
    說罷，冷哼一聲，揮袖離去，留下小太監(jiān)捧著腦袋想太子大人夫人這些人之間的勾勾纏纏，半晌哭喪著臉道，“這些人是吃啥長大的，為啥他們的事，我一件都想不明白?！?/br>
    **

    午后魏瑾泓回來后，身后跟了一個魏瑾澂。

    賴云煙看到他，就笑著朝他招手，“小左來了，坐嫂嫂旁邊?！?/br>
    “可用過午膳？”她問向魏瑾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