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還這般不經(jīng)事？”賴云煙有些無奈，撇頭看她，“放心好了，你們誰都不會回去，我身邊就你們幾個能用的人，誰都要不走你們?！?/br>
    “可是……”五夫人畢竟是未來皇子的外祖母，大老爺不得不給些面子。

    “我不給，難不成還有人上門來找我算帳不成?！辟囋茻熗嫘φf道，嘴角微翹。

    秋虹搖搖頭，但沒有說話。

    誰知道有沒有，反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從來都不少見。

    **

    賴云煙前去前院也無大事，決策之事有魏瑾榮這位榮老爺就夠了，用不著她這個婦道人家，她所做之事無非是拿著魏瑾泓的大印蓋章，為免事后魏瑾泓找她麻煩，她還是在蓋印章之前把內(nèi)容反復(fù)看上兩遍，也算是慎重至極。

    到晚上魏瑾泓回來時，她正在默寫那些上午她蓋過印章的內(nèi)容，魏瑾泓見到后坐在她身邊喝茶，默然不語。

    賴云煙寫完，輕出了口長氣，喝了口茶水與魏瑾泓笑道，“今日替您花了十萬兩大銀。”

    難怪七老祖把銀子看得這么緊，天天這么花，真是皇帝都仗不住。

    “有些皇上會給。”魏瑾泓拿過她默寫過的冊子從頭看起。

    “想來也如此?！币蝗唬杭覜]這么多家底可花，只有國庫支持才有這么大的雄厚底氣了。

    而這國庫里，想來有著江南任家的好大一份。

    “兵馬糧草之事，向來頗費(fèi)銀兩?！?/br>
    “先收了眾候公的封地，再由你出面拿銀向他們轄下的子民買糧買人，您說，這是一箭幾雕的事？”賴云煙眼睛帶笑望向他。

    魏瑾泓與她對視一眼，隨后淡道，“你是想說，這個時候是國師把真相說出的好時機(jī)？”

    “難道不是？”現(xiàn)在，善悟就是平民百姓的神，就是他現(xiàn)在放個屁，都有得是人拿著當(dāng)寶貝聞。

    “不是，”魏瑾泓搖頭，“到時天災(zāi)還沒來，人禍就來了。”

    到時絕對會天下大亂。

    “你們就不信，這天下總會有人逃出條生路來？”賴云煙眼睛定定地看著魏瑾泓，“還是舍不得讓他們生，自己死，先自己把生路占了？”

    魏瑾泓聽了微怔，隨后啞然了一會，只能暗然道，“就是告知他們，也是死者多，生者少。”

    賴云煙聞言笑了幾聲，閉上眼睛靠著椅子懶懶地道，“妾身所想的，說出來就沒您所說的那么好聽了?！?/br>
    “是嗎？”

    賴云煙沒回答他的話，閉著眼睛笑而不語。

    這世間的事一切都是欲望的事，這世上有人想活著，有人想活好；有人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人想有如花美著，妻妾成群；有人想被人寵愛，與人恩愛一生；有人想揚(yáng)名立萬，有人在想千秋萬代；有人想知道自己是誰，別人是誰，知道這世間的原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欲望的事。

    只是這些上面，掛著的名目都不同罷了，有些漂亮，有些丑陋，就看誰更擅長于掛著塊欺騙世人的皮，誰比誰更蒙得住人。

    ☆、138

    她也不過是個想活著的，說得再多,與魏瑾泓他們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沒什么意思。

    她也沒高尚到哪里去。

    “云煙?！蔽鸿蝗唤辛怂宦?。

    賴云煙啟目看他。

    “你到底在想什么？”魏瑾泓定定地看著她。

    “我……”賴云煙啞然,過了好一會才道,“什么都沒想,只是跟你一樣,順著日子往下走。”

    “你知我問的不是此意?！?/br>
    賴云煙笑了笑,扶著椅臂慢慢地起了身，往內(nèi)屋走去。

    “天色不早了,該歇息了，老爺你也早點歇息罷?！?/br>
    都這把歲數(shù)了,她早已喪失了跟人解說自己的力氣了。

    而且有些不合實宜的東西說給別人聽了，是得不到理解的，反會成為別人日后對付她的利器。

    異類這種存在，作用向來似乎不是用來被人排擠，就是用來被火燒的。

    她早已不天真了。

    **

    “老爺，夫人?！?/br>
    秋虹進(jìn)來，與魏瑾泓與賴云煙請了安，手中還提著一個盒子，與賴云煙報道，“這是五老爺府里送過來的，說是十小姐親手做的蝦粥，一點腥味也沒有，特派人送了過來讓您嘗個味?！?/br>
    剛用完早膳，正在喝藥的賴云煙手未停，把藥喝完才道，“看來確實得找個人好好教教不可了。”

    說罷，對秋虹說，“替我謝過五夫人，你去，私下跟她說一聲，我這養(yǎng)病，吃不得發(fā)物，吃的都是大夫定的，以后就別送這些個東西過來了，以后要是出點什么事，他們府里也不好交待?！?/br>
    “呸，呸，呸?！闭谒藕蛩亩暌宦犓琴囎煊职贌o禁忌說到了自個兒身上，連忙小聲地輕呸了三聲，把晦氣呸走。

    賴云煙笑看了她一眼，接著朝秋虹說道，“怎么說明白吧？”

    “奴婢明白，這就去了?！?/br>
    “等等?！辟囋茻熛肓讼耄纸凶×怂?，轉(zhuǎn)頭對冬雨說，“還是你去?！?/br>
    秋虹性子顧忌了一點，只怕有去無回。

    冬雨去恰好，她性格硬，也會說話，不怕人跟她耍賴皮。

    “奴婢知道了?！倍昶鹆松?，讓秋虹跪坐在了她的位置上，“這就去了?！?/br>
    “誒，回來的時候去大老爺府里看看家里人，順帶替我和大老爺和夫人道個安。”

    “是?！?/br>
    這時天色剛亮一點，還不到魏瑾泓去前堂的時辰，等秋虹收拾好碗筷下去后，賴云煙與魏瑾泓閑聊道，“世朝這次在家里住得幾日，是回書院還是？”

    魏瑾泓看她一眼，輕搖了下頭，“要去宮中住幾日。”

    “所以這次讓他回來住幾天，是來安我這個當(dāng)娘的神來的了？”賴云煙笑了起來。

    魏瑾泓頓了一下，道，“還有過年，他也會守在你膝下?！?/br>
    “真是好大的一個獎賞?！辟囋茻熡袷州p拍了一下桌面，贊道。

    她自己的兒子，現(xiàn)如今見見都要皇帝老爺批假，他老子批假，還全都是恩典。

    魏瑾泓被她堵得無話，隨即又若無其事轉(zhuǎn)過話道，“院里還有幾個小院子，這幾日你令人收拾出來，歸你用?！?/br>
    快要過年了，往年江南那邊，岑南那邊給她送來的什物估計都快到了，把院子明言給她一人，也好讓她放東西。

    賴云煙聽了也是好笑，現(xiàn)在魏瑾泓不忌諱那么多了，也不怕她嘲諷，這時候她要說些放在魏家里是不是好供魏家人打她的私產(chǎn)的主意的話，倒顯得她肚量太小，過于小家子氣了。

    “多謝您?！彼⑿χ亓艘痪洹?/br>
    魏瑾泓看著她的笑臉，又輕搖了一下頭。

    這婦人，與他是變不回從前了。

    這一世這么久，他還是孤身一人。

    **

    魏世朝回來那日，從請完安坐下那刻，嘴里就塞滿了各種吃食，冬雨邊誘哄著他吃慢點，邊掰了手上的糕點往他嘴里塞，讓他連說句完整的話的空隙也沒有，而他娘只會在旁邊坐著笑，儼然一派袖手旁觀的模樣，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他最后只能以猛打肚子表示飽了才逃過一劫，之后看著冬雨憐愛看著他的臉，連一句重一點的話都不忍心說她。

    冬雨雖說是母親身邊的丫環(huán)，但疼愛他之心，說她也是他的娘也不為過。

    “我飽了，你就下去歇會吧，讓我跟娘說說話，等會再來找你說話?！?/br>
    冬雨不禁笑了，摸了下他的頭發(fā)，說，“我還得去廚房一趟，不用來找我，等會我就回來了?！?/br>
    “還去廚房啊？”魏世朝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冬雨拍了下他的手臂，溫聲道，“不是給你的，是給小姐的。”

    “哦?！蔽菏莱缓靡馑嫉?fù)狭讼骂^。

    “我這就去了?！倍昕粗萘瞬簧伲渤楦吡瞬簧俚奈菏莱?，隱了心中的嘆氣，面帶笑容說完這句，又跟賴云煙道了一聲，提步出了門。

    親手帶大的孩子長這么高了，現(xiàn)在見面的次數(shù)一年比一年少，往后怕是好幾年都見不了一次吧。

    小姐說孩子大了都這樣，可她不像小姐想得那么開，小公子她是沒辦法，但自家的孩子，以后大了，還是要常常見的好。

    “娘?！倍曜吆?，魏世朝看著他氣色好了不少的母親，干脆起身跪坐到了她身邊，靠著她的肩膀，可他長高了不少，頭彎得再低，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能自然而然地正好依偎在她身上了。

    他調(diào)了好幾次姿勢都沒調(diào)對位置，最后賴云煙制止了他的動作，讓他定住別動，而她只輕低了一下頭，就正好靠在了他瘦削的肩膀上。

    “看，現(xiàn)在這樣才合適了?！?/br>
    不知為何，魏世朝聽了有些鼻酸，他撇頭看著靠著自己的婦人頭上那幾縷刺得他眼睛發(fā)疼的銀發(fā)，過了一會才笑道，“也是到了你靠靠孩兒的時候了?！?/br>
    賴云煙笑了起來，“可不是?！?/br>
    魏世朝聽了心如被針刺般疼，但如同他娘不再跟他說心里話一般，他心中那些隱秘痛楚的話，他也跟她，跟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說不出口了。

    他小時候總問她人長大了會怎樣，她總是說等他長大了就知道了，只有前年的時候，她才跟他說了一句清楚的話，說人長大了，就必須去承擔(dān)那些人生之中不得不承擔(dān)的事，那些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到了，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他知道，她現(xiàn)在還是得為他再考慮，得為他付出，而讓她依靠他的那天，遙遙無期。

    他現(xiàn)在也才知道小時的自己有多天真，以為能保護(hù)她，讓她隨心所欲，讓她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可在現(xiàn)實的樊籬面前，一切都支離破碎了。

    難怪以前他說那些話時，她只是笑個不停，一口一個好，卻總不當(dāng)真。

    他現(xiàn)如今，真的是慢慢清楚這些都是些什么滋味了……

    “得多吃點，覺也要睡足，別累壞了?！眱鹤硬徽f話，賴云煙轉(zhuǎn)過頭，摸了下他的臉，笑著說道。

    世朝長大了，也越發(fā)看得出是魏瑾泓的兒子了，他臉上長得像她的地方其實挺多，只是那看著矜貴的氣韻，還是像足了魏家人。

    這個年代的人只能順著父族走才是大途，跟著她走不是什么好出路，她在中途也替他選了這條路，所以她是一點也不怪他與她的漸行漸遠(yuǎn)。

    她以前不能生育，看著別的孩子，總想著自己要是有個孩子陪著多好，這世真有一個了，彌補(bǔ)了以前不少的缺撼，卻也明白了，當(dāng)母親啊，最甜也最苦，甜的可以說出來，而苦的，只能掩藏于心，什么都不能說。

    其實她哪舍得與他有一丁點的疏遠(yuǎn)。

    “孩兒知道了?！蔽菏莱Φ?。

    “不能光說知道，要聽進(jìn)心里?！辟囋茻熑塘巳蹋€是多嚕嗦了一句。

    女人面對孩子總是嘴多，她也叫算明白這是種什么樣的滋味了。

    總是擔(dān)心過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