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的話，我一會兒帶你去超市?！背婵粗E然亮起的眼睛，心情好起來，連沒睡足的郁悶也消散不少，唇角不明顯地翹起，“快點吃飯。”

    清風(fēng)左右開弓，飛快地抓起烤面包塞進嘴里。

    剛吃完一塊準(zhǔn)備拿第二塊的楚焰眼睜睜地看著夠吃三餐的面包在短短幾秒鐘之內(nèi)消失無蹤，默默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去超市之前，楚焰滿足了清風(fēng)想要梳頭的愿望，將他的頭發(fā)盤了起來。家里沒專門綁頭發(fā)的頭繩，只能用買快餐時附帶的橡皮筋。他原本擔(dān)心這種橡皮筋會纏頭發(fā)，誰知用在清風(fēng)頭上分外服帖?！　∏屣L(fēng)很喜歡自己的新發(fā)型，對著鏡子臭美了半天，等出門時，楚焰在他腦袋上套上一頂漁夫帽。

    清風(fēng)：“……”

    楚焰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腳步磨磨蹭蹭，與第一次進城的樣子判若兩人。

    楚焰忍不住停下腳步：“想什么心事？”

    清風(fēng)不甘不愿地摸著帽子：“熱。”

    楚焰無語地看著身邊被寒風(fēng)卷起的落葉和塑料袋。

    清風(fēng)抖了抖帽檐。

    楚焰道：“你的發(fā)色太顯眼?！?/br>
    剛說著，一個頂著五顏六色雞窩頭的青年踩著滑板從他們身邊滑過。

    清風(fēng)恍然大悟道：“是不夠鮮艷嗎？”

    楚焰：“……”是他自己心虛。

    對楚焰來說，超市還是一樣的超市，卻因身邊多了一條龍而心神蕩漾。

    清風(fēng)像個好奇寶寶，到處都要摸摸看看，連收銀臺都不放過，楚焰怕他闖禍，不昨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盯著他，買圍裙的事倒被兩人一起遺忘了。

    清風(fēng)雖然從小在地宮長在在，沒見過過什么世面，但心理素質(zhì)極佳，對著奇奇怪怪的東西不但不驚恐，反而極度興奮。

    楚焰見他適應(yīng)得很好，剛松一口氣，就發(fā)現(xiàn)他鍘經(jīng)過的紅酒柜……空了。

    “咳咳！”在清風(fēng)第二次下手之前，楚焰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

    清風(fēng)疑惑地看著他。

    楚焰道：“你喜歡我們可以買回去。”

    “要付錢嗎？”

    “嗯?！?/br>
    “我這樣不用付?！鼻屣L(fēng)得意地炫耀。

    楚焰：“……”是地宮被光顧太多，所以他出來報復(fù)社會嗎？

    紅酒在楚焰的堅持下還回去了，因為他不想有一天打開門遇到國家機構(gòu)派來的外星人解剖小組。作為補償，圍裙買了兩條，當(dāng)然，吃的也不能少。

    清風(fēng)無師自通地練成必勝客疊沙拉大法，將超市小推車堆疊成移動小山丘。

    楚焰看著他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收銀臺，自覺地掏出兩張信用卡——回家就申請增加額度。

    一個人生活的時候，生活就是簡單的一，直來直去，加了個一，卻大于二，復(fù)雜瑣碎得令人頭昏腦脹。為免清風(fēng)引人注目，他辭退了張大嬸，從此日常打掃、洗衣煮飯等家務(wù)都由他包辦。

    不干不知道，日常生活竟然囊括了這么多內(nèi)容，可他心靈是滿足的，不像以前，手里抓著價值連城的各式寶貝，心卻空虛到麻木。

    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未來規(guī)劃了，安逸、平靜、充實。

    只是多了一個——

    麻煩。

    他看著清風(fēng)躡手躡腳地從廚房里出來，嘴角還粘著偷吃的面包屑，笑著嘆了口氣。

    清明節(jié)。

    他起了個大早，買了鮮花和酒，帶著清風(fēng)去了山上。

    從大仇得報、死里逃生到平靜安逸，本應(yīng)該有一個相當(dāng)長的過渡，但托福于清風(fēng)的鬧騰，楚焰的這個過程在渾渾噩噩中過去了，等意識到的時候，潛意識已經(jīng)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那個在他生命中身兼養(yǎng)父和仇人這兩個重要角色的人在那條漆黑墓道中悄然退場。

    清風(fēng)看到山既親切又害怕，地宮外的世界太美好，習(xí)慣之后就再難接受以前暗無天日的生活，看到山總讓他感覺自己在被墓地召喚著。

    他將這個想法告訴了楚焰，楚焰嗤之以鼻：“相信我，除了我，沒有第二個笨蛋會傻乎乎地邀請你去他家住?！?/br>
    清風(fēng)想了想，恍然道：“哦，你是說，你是我的獨一無二嗎？”

    楚焰：“……”回去得查查“獨一無二”是不是貶義詞。

    山上風(fēng)輕云淡。

    清風(fēng)好奇地看著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墓碑：“一個人為什么豎這么多墓碑？”

    楚焰道：“一塊墓碑一個人?！?/br>
    清風(fēng)驚訝道：“多擠啊?！币前捉┧麄冏≡谶@樣的地方，早就鬧翻天了。

    楚焰道：“沒關(guān)系，他們沒有起來走動的習(xí)慣?！?/br>
    清風(fēng)道：“那要墓地做什么？”

    楚焰沉默了會兒道：“至少有個地方讓活人回來看看?！?/br>
    “為什么不放在家里呢？看起來多方便。”

    “因為我不想住在墓地里。”

    墓地住起來的確不舒服，他跟著走了兩步，又覺得這個邏輯不對：“可是你家里不是墓地啊?！?/br>
    楚焰掏出口香糖塞進清風(fēng)的嘴巴里。

    清風(fēng)吞下去，然后張著嘴巴：“啊?！毙⊙凵窳辆ЬУ貙懼扒笸段埂?。

    楚焰：“……”應(yīng)該喂他吃萬能膠。

    楚焰的父母是合葬。他當(dāng)然不會認為是楚天陰感動于他們的深情才不讓他們分享，多半是出于金錢上的考慮。但結(jié)果他很滿意，要是父母地下有知，也希望生同衾死同xue吧。

    清風(fēng)驚訝地指著墓碑上的名字：“和你同姓呢?！?/br>
    楚焰黯然。被楚天陰收養(yǎng)之后，所有人都以為他從了楚天陰的姓，卻不知道他父親也姓楚。當(dāng)初就是他父親的那句“三百年前是一家”為楚天陰這條惡狼打開了自己家的大門。

    墓碑上照片里的人笑容滿面，彎彎的眉眼與記憶中的樣子依稀相似。

    記憶太久遠。樣貌已有些模糊，可心痛和懷念更勝以往。

    壓抑的酸澀和痛苦像千萬只破繭的蝴蝶，呼啦一下蔓延到全身，午夜夢回都不敢輕觸的噩夢頭一次明晃晃地暴曬在日光下，夢里的惡魔卻不再像以往那樣不可一世。

    他慢慢地蹲下來，膝蓋觸地的剎那，靈魂在深處震顫了一下，往昔種種翻攪成浪，觸開禁錮的枷鎖，終讓他獲得救贖。

    輕輕地將花擱在墓碑前，他對著墓碑，腦袋突然空了。這十多年，他每次都在楚天陰的陪同下前來，滿腔憤怒和悲傷只能藏在心里，想要傾訴的話不斷積攢、反復(fù)修改，到今日才能正大光明地說出來?？墒钦嬲搅诉@一刻，他又覺得過去的困難和悲傷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楚天陰死了?！?/br>
    他緩緩地說出這句話，表情鎮(zhèn)靜得像在說今天送的這束花多少錢。

    “爸爸，mama……”

    他仰起頭，望著天邊兩朵相攜的浮云，輕輕地說：“安息吧?！?/br>
         

    從山上下來，楚焰又帶著清風(fēng)去了鄰市。

    一路上清風(fēng)沉默得不像是清風(fēng)。

    楚焰憋了一個小時，忍不住開口問道：“餓了？”

    清風(fēng)道：“不吃也不會太餓，吃了不會飽?！?/br>
    楚焰：“……”敢情他養(yǎng)了個無底洞，看來下一步是快點找一份新工作。

    車到鄰市之后，他們并不是找旅館休息，而是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子。

    清風(fēng)好奇地趴著車窗望著街道兩邊琳瑯滿目的招牌。

    “這里是有名的古董一條街。”楚焰頓了頓，解釋道：“我父母以前在這里開了一家店?！?/br>
    “哦?！?/br>
    楚焰小聲道：“他們賣古董?！彼缡?，在大人以為他不懂而無所不談的時候他就記住了很多當(dāng)時不明白的事。他們與楚天陰交好不過是因為楚天陰從來不拿假貨騙錢充數(shù)

    他將車停在一家三層高的舊樓前。樓門鎖著，兩旁貼著五六張“店鋪出售”的紙條，生怕別人錯過。

    清風(fēng)見楚焰半晌不動，悄悄打開門。

    他屁股剛動，楚焰就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去哪里？”

    清風(fēng)道：“放風(fēng)。”

    楚焰從錢包里掏出兩張一百遞給他：“記得怎么用吧？想吃什么自己買?！?/br>
    清風(fēng)接過錢，敷衍著點點頭。

    抓著衣領(lǐng)的手一緊，楚焰的臉霎時放大數(shù)倍：“一定要買！”每個字都是從牙齒縫里蹦出來的，充滿了彈跳力。

    “知道?！鼻屣L(fēng)將錢放在唇上親了親，才放進口袋里。

    楚焰皺眉道：“誰教你的？”

    “電視?！?/br>
    “……錢上有細菌，就是不干凈的東西，以后不準(zhǔn)親?！?/br>
    “為什么會有細菌？”

    “因為很多人摸過?！?/br>
    “很多人摸過就不干凈？”

    再這么回答下去準(zhǔn)沒完沒了。楚焰放開手，嫌棄地揮手道：“你可以走了?！?/br>
    清風(fēng)抓過他的手：“我不嫌你臟?！?/br>
    楚焰：“……”

    故地重游，本應(yīng)感慨萬千，可對著這幢殘破的舊樓，楚焰始終難以找回小時候溫馨的感覺。他留戀的房子、留戀的人、留戀的時光，終究只能留在記憶中。

    靠著車窗，他默默地抽出一根煙叨著。

    他們這一行的大多都喜歡抽煙，越濃越嗆越好，覺得那是人味，但他和楚天陰不喜歡。楚天陰怕暴露行跡，他怕早死。那時候楚天陰還活蹦亂跳，他怎能允許自己用生命冒險。

    而現(xiàn)在，他也許可以試著嘗一嘗。

    楚焰摸了摸口袋，卻沒找到打火機，想下車去買又怕清風(fēng)回來找不見人，只好動了動胳膊繼續(x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