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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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獨真十五六歲就給虞家當幕僚。 他是避難來的,平時總是戴著帷帽,看不清容貌,神秘,不多話,但也聰慧過人,就是年紀太小了,不受虞大人重用。 不能留著他吃白飯,于是他被虞大人指給小女兒虞香需當西席先生。 小小姐虞香需十指不沾陽春水,虞大人從不管她,到了年紀就要嫁出去聯(lián)姻,她是一朵花,很漂亮的花。 意獨真憐惜她,平時給她講課不講女德女容,講四書五經(jīng),講大川大河,講聊齋志異。 虞香需不是很愛讀書,她身上有一種打滾撒潑的野性,活潑,不知羞,纏著意獨真拿尾巴給她把玩。 西席先生意獨真要她讀書,教她掣肘之術,以后不能受制于人,學會一個字就給她摸一下。 后來證明虞香需不是天生愚鈍,那段時候他的尾巴被玩得一直掉毛,豐厚蓬松的九條大尾巴,被糟蹋得懨懨的。 歲月流轉,春去秋來,有一次虞香需玩冰不慎吃了風寒,躺在榻上起不來床,臉蛋通紅,只有乳母和意獨真照顧她。平時監(jiān)視她言行舉止的乳母被虞香需趕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和先生。 意獨真心想小姐也長大了啊,不能和男人同處一室,會給別人留下把柄……要去叫侍女,虞香需抱住他其中一條尾巴,把人拖住了,不管會不會扯痛,用臉蹭了蹭毛絨絨的抱枕,高興地說: “先生,留下來陪我睡覺!” 意獨真向虞香需瞥去一眼,只見小小姐眼睛明亮,像是看到了中意的釵環(huán)。 他沒掙動,這支冷定似鐵的釵環(huán)倏忽心軟了一下,沒有走,也沒有叫人服侍,坐在床邊看了她一宿。 虞香需十六歲那年,意獨真半夜出府,沒有緣由,他帶來的那柄從未出鞘的劍也不見了,三天后才策馬歸來。 他回來的那天,虞香需趴在窗上看侍女拿團扇撲蝶,意獨真從后面慢慢走近,給她的發(fā)髻上別了一支精巧的蝴蝶釵子。 小小姐嘀咕著先生真是翅膀硬了,連小魚的生辰都敢缺席了……意獨真笑了笑,沒有再提,解下佩劍放到她手邊,說:“是我不好,這個就送你吧?!?/br> 虞香需愛不釋手,問意獨真,“先生,你報完仇了嗎?”意獨真不驚詫于虞香需的機敏過人,正要頷首應答,卻看見小小姐合掌大笑。 隔天晚上,意獨真手持卷宗往虞大人書房而去,屋里燈火通明。他踏門而入,迎面看見他的小小姐虞香需,正視若無睹地抱著虞大人的腦袋。 “沒事了爹、沒事了,麟兒給您束發(fā)?!?/br> 那把劍就放在地上。 她把腦袋收拾得漂漂亮亮,父親臉上干干凈凈,自己手里身上反倒全是血。意獨真面對全程,不阻止也不搭把手,只是背過身沒去看,對虞香需來說,先生這樣已經(jīng)算是默許了。 虞香需就抱著父親的腦袋,笑著問他:“我梳得漂亮嗎?”她梳發(fā)的手藝是意獨真手把手教出來的,意獨真想了想,“小姐梳得很好?!彼阈Σ[瞇地答說,“都是意哥哥教得好!” 下半夜意獨真哄虞香需回去歇息,他留下來把爛攤子全都收拾干凈了,虞大人的尸身停在書房秘不發(fā)喪,直到實在藏不住了,意獨真推門而出,發(fā)了訃告。 忠于虞員外的幕僚們沒有證據(jù),但都知道是意獨真,他剛殺完人回來,衣袖上的血都沒擦干凈。 虞香需在第十天重新見到了先生,意獨真換了一身素衣,好似正在披麻戴孝,渾然瞧不出鷹視狼顧之相。 虞香需突然福至心靈,問:“先生,我要給父親守靈嗎?”意獨真替她解開發(fā)髻,輕聲說,“還有你的兩個哥哥。香需,以后你就是虞府的女公子?!?/br> 意獨真原先是世家出身,世族下獄后,親朋好友多方走動關系,也只能在最后問斬時摘了意獨真出去。他本名也不叫這個怪名兒,他在春日降生,本來叫應少春,取自“瘦葉幾經(jīng)雪,淡花應少春。” 入市雖求利,憐君意獨真……同樣的出處,這是他的新名字。 意獨真在被送出大牢前很是受了些磋磨,但凡虞香需問起時,他總是閉口不談。 可她總有手段,在床上的時候磨著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虞香需聽得津津有味,就當睡前故事聽了。 有人說應公子自幼學劍,十三歲就有“意孤行”的名號,當年被折辱過盛,差點廢了全身武功。虞香需撫摸他被洞穿后留下兩環(huán)疤痕的琵琶骨,憧憬地說:真好啊,我也想穿透先生這兩塊骨頭看看。 后來虞香需果真如愿以償。 這時意獨真的肘、腕、手指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劍自然也拿不動,好似一只供人把玩的活雀,這雀自覺這次是真逃不過了,索性闔目等死。 虞香需蹲在意獨真面前,以手丈量: “這是坎子骨,燒琵琶——我當時還奇也怪哉,好端端為什么要燒琵琶?其占筮,則灼羊之坎子骨,驗其文理之逆順,而辨其吉兇,天棄天予,一決于此,信之甚篤,謂之燒琵琶。先生,你喜歡白肩胛還是黑肩胛?我來替你占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