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

    目光逡巡在年輕男女身上，老頭的臉色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能進天涯閣藏書樓的只有三類人，一類是天涯閣老人，第二類是天涯閣在外歷練的傳人們，還有一類便是如自己這樣的守書人。前兩類人進入藏書樓，老人自然無需腰牌，年輕的傳人們都需腰牌為證。而眼前這兩人，一男一女，風塵仆仆，也無腰牌再側(cè)，哪有半點天涯閣傳人的做派。

    “你們……你們何時闖進來的！”

    老人一慌，趕忙站起身，邁開腳步向那一男一女撲去。

    天涯閣歷史悠久，可以說，天地歷史有多久，天涯閣便存在多久，從古到今，還未聽說過有外人擅闖進入天涯閣，老頭此時又慌又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成為天涯閣千古第一罪人。

    老人和那對男女只隔著十來步的距離，可不知為何，他跑了足足半個多時辰，依舊沒能抓到那對男女，他和那對男女之間的距離并沒縮小，仍是那十步。

    荒唐，古怪，難以置信……老頭愣在當場，茫然的瞪大雙眼，不知所措。

    他身為守書人，算是天涯閣中戰(zhàn)斗實力拔尖的一類，修為真仙，熟悉各門各派的功法戰(zhàn)技，可此時此刻，他去無法看破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荒唐，荒唐，明明就在前面，為什么我去抓不住他們。”老頭喃喃自語著，隨即眼睛一亮：“難不成，我在做夢……”

    “夢”字剛道出，老頭只覺眼前一花，天色瞬間變黑，緊接著，又恢復光明……

    睜開雙眼，老頭從酒桌上抬起頭。

    他身前的木桌上，還擺放著沒喝完的桂花釀，桂花釀、梅子釀這類酒水，初嘗固然甘甜可口，然則后勁極大，有些酒是隱世仙人釀造，更是后勁猛烈，俗稱仙人倒。

    “老板，我睡多久了？”老頭揉了揉眼，問道。

    “不久，才半個時辰?！闭χ泻艨腿说睦习宕炅舜陣?，笑著說道，說完又一路小跑的四處打點，忙碌無比。

    “才半個時辰，的確不久，繼續(xù)睡吧……那兩個可惡的年輕人，原來是做夢，嚇我一跳?！崩项^搖了搖頭，又趴下，不消時，呼呼大睡起來。

    一盞茶的功夫過后，似乎是在等老頭進入熟睡，荒道邊酒肆的老板擦了擦手，走到老頭跟前，深深看了兩眼，隨后一揮手，之前嗡嗡鬧鬧的“酒客們”像是風中的草葉，高高飛起，轉(zhuǎn)而化作齏粉，卻都是草末所化。

    “還真是警覺，半個時辰便醒了?！崩习迥飶木扑翉N間走了出來，她的皮膚黝黑，如樹皮般布滿皺紋，可她的眸子卻極其明媚，如月華星輝。

    “我的夢術，能夠讓同級修士昏睡半個時辰，已經(jīng)算是前所未有的了?！崩习搴呛且恍Φ溃骸霸僬f，半個時辰足夠了。難得讓我們遇上天涯閣的長老，想來你也差不多補全上古這段的歷史了?！?/br>
    “差不多?！崩习迥镒叩嚼习迳磉?，輕舒口氣道：“不過，最關鍵的那幾個部分，仍未補全。還沒補全，我們便的一直留在這里，以免出去后，破壞了歷史的走向?！?/br>
    “那就等下去好了。反正我們的時間多的是?！崩习鍝е习迥锏募绨颍瑯泛呛堑恼f道。

    老板娘生得難看，老板更是丑陋，可周遭青山綠水，羊腸荒道，卻和他們簡陋的小酒肆相得益彰，連帶著他們看起來也不那么扎眼了。

    上古末年，天地間戰(zhàn)事如火如荼，道運正雄，各門各派，各個大洲都有玄仙坐鎮(zhèn)，而上戰(zhàn)場的主將無一例外都有真仙修為，當世真仙數(shù)量，遠遠超過安伯塵和司馬槿所來自的那個年代，連番百倍都不止。當然，也有不少高人選擇隱世，或歌嘯海之涯，或逍遙天之角，因此，即便高人路過荒道，察覺到這對老板娘的不一般，也不會多說什么。

    亂戰(zhàn)之世，人各有志，早已是習以為常之事。

    “我們的時間雖然多的是，可這段歷史，再過不久便會進入末日，到時候天地崩壞，我們別說改變未來通天寨的命運，便是自己的小命也無法保住?！崩习迥镎f道：“我們?nèi)羰撬涝诂F(xiàn)今，未來的我們也不復存在，神魂湮滅?！?/br>
    說話間，化身老板娘的司馬槿一直在摸索空蕩蕩的手腕，那里曾經(jīng)有過一串珠鏈，陪伴了她百多年，卻在從畫壁世界前來上古的路途中，莫名其妙的消失，連同安伯塵的珠鏈一起消失不見，只剩下珠鏈中的異獸和法寶。

    兩人開始有些莫名其妙，隨著降臨上古，兩人漸漸想通。

    珠鏈只有一雙，它原先的主人是第一世家的傳人以及海族公主，當司馬槿和安伯塵帶著珠鏈來到上古時，珠鏈從原先的一雙，變成了兩雙，違背了它本來只有一雙的原則，自然會有一雙消失不見。然而，珠鏈的消失也并非全無意義，它至少告訴了安伯塵和司馬槿，他們來對了地方。

    “其實，我突然想到，你可能忽略了一件事。”安伯塵說道。

    “什么事？”司馬槿問道。

    “我們來這多久了？”

    “按照上古的時間，有半年了。”

    “這半年里，我們只在搜羅各個勢力的消息，從未出過山，去塵世中走一走?！卑膊畨m道。

    “這又如何。只要我們不輕舉妄動，歷史永遠不會改變，還會按照原先的軌跡運行。歷史都在我們腦中，出去看又有什么意義？”說著，司馬槿佯裝不悅：“哼，現(xiàn)在倒變成換我安慰你了。”

    “可是，萬一來到上古的不止我們兩個，那又會怎樣?！卑膊畨m問道。

    “怎么可能？能來到上古，只有通過壁畫世界，而且，只有真仙才有能力渡過虛空，繼而突破時間封鎖。通天寨里的斗奴校場，有多少真仙？這些真仙誰又想到……等等，你是說……”司馬槿臉色一變。

    “是啊。呂風起……以及九辰君?！卑膊畨m說道：“他們兩個，其實和我一樣都是無路可去，想要保住性命，只有通過壁畫世界前來上古。再說，以呂風起的性子，不會甘于人后，想到我在這，他自然會來?！?/br>
    “若是他們一鬧。打亂歷史軌跡……”司馬槿抿了抿嘴，斜睨了眼安伯塵：“老實交代，你是什么時候想到的?！?/br>
    “半年前?！卑膊畨m無所謂的說道。

    “你……”司馬槿氣絕，那日在羽船上，安伯塵和她傳達的信息有限，并沒太多交代呂風起的事，因此司馬槿并沒聯(lián)想到。

    “你又在搞什么把戲？”瞪了眼安伯塵，司馬槿問道。

    “呂風起不來，自然最好，他若是來了……倒也再好不過?！卑膊畨m遙望青山遠端，漸漸西沉的落日，那一片紅霞似火像是要把青山烤成青銅：“他出去鬧，正好為我們試一試時間秩序，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司馬槿一怔，隨即面露思索。

    就見安伯塵揚起手臂，繼續(xù)說道：“天道秩序，至高無上，時間歷史的秩序也是其一。呂風起來自未來，他若是破壞了上古的歷史，引起未來變化，可未來是永恒的，豈不產(chǎn)生矛盾？倘若我掌時間秩序，當有兩個選擇，一是順勢改變歷史，二是，抹殺呂風起?！?/br>
    “倘若你有梟雄心，問鼎天下之意，呂風起五十步時，你便早早領先他百步?！彼抉R槿喟然一嘆道。

    看著司馬槿裝模作樣的有趣姿態(tài)，安伯塵大生疼惜之情，撫摸著司馬槿的玉背，一把抱起，正欲撕去臉上假面，進入宅內(nèi)。

    就在這時，馬蹄聲遙遙傳來。

    安伯塵無奈，在司馬槿一半挑逗一半戲謔的目光中，回過身，舉目望去。

    只見天頭塵煙滾滾，卻是一大隊約莫五百人的天馬騎士即將駛過。

    “別鬧了，小安子，又有買賣上門了。陰陽山前，好酒一壺，再贈一夢三百年。”

    司馬槿嘻嘻一笑，從安伯塵懷里輕盈的跳下，轉(zhuǎn)入后廚。

    安伯塵擦了擦圍兜，從兜里取出一堆草末，反手一灑，頃刻間草末迎風而漲，變成一個個風塵仆仆卻神態(tài)各異的過路客人。

    第617章 人生苦短

    看著司馬槿裝模作樣的有趣姿態(tài)，安伯塵大生疼惜之情，撫摸著司馬槿的玉背，一把抱起，正欲撕去臉上假面，進入宅內(nèi)。

    就在這時，馬蹄聲遙遙傳來。

    安伯塵無奈，在司馬槿一半挑逗一半戲謔的目光中，回過身，舉目望去。

    只見天頭塵煙滾滾，卻是一大隊約莫五百人的天馬騎士即將駛過。

    “別鬧了，小安子，又有買賣上門了。陰陽山前，好酒一壺，再贈一夢三百年?！?/br>
    司馬槿嘻嘻一笑，從安伯塵懷里輕盈的跳下，轉(zhuǎn)入后廚。

    安伯塵擦了擦圍兜，從兜里取出一堆草末，反手一灑，頃刻間草末迎風而漲，變成一個個風塵仆仆卻神態(tài)各異的過路客人。

    “老板，可有仙人倒？”

    從天頭滾滾塵煙中飛來一匹探馬，朝向安伯塵一拱手，甕聲甕氣的問道。

    來人不敢太無禮，因為在這個時代，誰也拿不準于窮鄉(xiāng)僻壤擺攤賣酒的是真正的凡人，還是那些無聊至極卻喜歡偽裝成凡人的仙神妖魔。這陰陽山可不是一般的山頭，地處東洲和南洲交界處，在遠古時曾是兵家必爭之地，直到近些年才漸漸淪為荒地。即便如此，行人過客以及詭兵還是常常選擇陰陽山界上的小路。

    “有是有。不過幾位是拿去給自己喝，還是給朋友喝，又或者給敵人喝？”

    安伯塵用手搓著布兜，問道。

    “花錢買酒給敵人喝？老板可是在說笑？”那飛于半空的騎士一愣，隨即笑問道。

    “我這小酒鋪里有賣給自己喝的酒，也有買給朋友喝的酒，可更多的，還是買給敵人喝的酒。自己喝的酒，香氣溫醇，口感不溫不火。朋友喝的酒，則甘冽而又老辣，一碗飲罷，朋友一世。而給敵人喝的酒，則要充滿誘惑，但又不能被識破，如此一來，敵人喝了才能落入你彀中。這位大帥，敢問是否這個道理？”安伯塵還以一笑道。

    “酒中竟也有這么多學問，老板真妙人也。”也不知是被安伯塵說的動心，還是因為安伯塵那聲“大帥”，騎士哈哈大笑道：“久聞陰陽山腰人生苦短酒肆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咯咯咯咯……將軍再夸他，他的尾巴可就要翹上天了。”一聲嬌笑傳出，司馬槿穿著一身橙黃色的裙子從后廚走出。

    她剛一出現(xiàn)，便讓那騎士看直了眼。

    司馬槿已卸下之前“丑婆婆”的妝容，恢復了她四成的真實容顏，雖只有四成，卻足夠迷倒世間任一正常男子。對付適才的無涯閣老人，自然是用老而丑的容貌，才不至于讓他心生猜疑。而對這些常年在外征戰(zhàn)的將士們，卻需要些許美貌，才能讓他們留下。

    “大帥，我這酒肆看起來雖小，可卻足夠容納十萬騎兵共飲。我看大帥和你手下趕路奔波，cao勞疲憊，不如在鄙店歇歇腳，喝幾碗仙人倒，如何？”安伯塵笑呵呵的朝那騎士說道。

    那騎士聞言，戰(zhàn)盔下老臉一紅，連連擺手道：“兩位說笑，我只是區(qū)區(qū)一名斥候，哪當?shù)闷鸫髱浿Q。老板和老板娘稍侯片刻，我這就去向?qū)④娬埵??！?/br>
    說完，那騎士匆匆回轉(zhuǎn)，向天頭云上飛去。

    “這支應該是某一方勢力派出，從南洲前往東洲的斥候。僅僅斥候而已，為首的便是六重天，最次的也有仙人境，看來，在他們背后是一方極大的勢力?！彼抉R槿說道。

    “正好通過他們察看一番，如今的天下格局和原本的歷史是否一樣?！卑膊畨m說道。

    “倘若呂風起真的來了，半年時間，以他的本領足夠闖出一番名頭了?！彼抉R槿緊接著說道：“倘若有他的消息，那就說明天地歷史的秩序并沒你想象的那么強大，無法做到自我修正，抹殺篡改歷史者。若呂風起不存在，那便是兩種可能，一是呂風起并沒來到上古，二是他已被天地歷史秩序抹殺……有他為前車之鑒，我們行事也需小心。”

    “他應該不會那么慘。”安伯塵吐出一口氣，望著天上漸漸聚攏的沉重烏云，說道。

    少時，天頭的塵煙下降，化作烏云縈繞在陰陽山界上空十來丈處，一名黑甲蒙面的大將從云中走出，他的目光方一落到安伯塵和司馬槿身上，眉頭便是一皺。

    “陰陽山，人生苦短店，久聞店中兩位是異人，有大本領，沒想到兩位竟都是真仙，失敬失敬。”為首的斥候大將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眼力自然高明。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酒中長醉，總好過死于戰(zhàn)場永不超生好?！卑膊畨m笑著對斥候首領說道。

    安伯塵和司馬槿在陰陽山界開了這間酒肆，取名人生苦短，以大夢三百年的仙人倒聞名于遠近數(shù)千里地，甚至還有不少高明的修士前來討酒喝，大多都被安伯塵和司馬槿騙入夢術秘境，取了他們的記憶。

    “老板所言確為實話。人各有志，亦各有命，老板這等閑云散鶴的逍遙日子固然羨煞我等，卻無法長久?！闭f著，那斥候首領話音一轉(zhuǎn)：“如今東洲三萬里妖山的洞主們正在齊聚人馬兵力，準備向我南洲發(fā)難，而西北兩洲又久陷戰(zhàn)火，無法自拔。以我家主上推衍估算，不出十年，這陰陽山界將會重新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頓了頓，那斥候首領深深看向安伯塵，語意深長道：“以先生和尊夫人的本事，只在這做酒肆賣茶酒，固然瀟灑，可卻無法真正逍遙世外。想來不出數(shù)月，便會有東邊來的妖王斥候假借陰陽山界前來我南洲打探敵情，老板若是有心保住你這酒肆長居陰陽山界，不若多多和某家多多聯(lián)系，互通音信?！?/br>
    斥候首領這番話，擺明了是讓安伯塵和司馬槿也投效他的主上，并且成為他方勢力在陰陽山界的耳目。

    安伯塵佯裝不覺，有意不點破，大手一揮，招呼道：“大帥說的這些賣酒的我只能聽懂半成，見笑見笑。來，大帥先帶弟兄們坐下，人生苦短，當飲即飲。”

    安伯塵的變化之術豈是一個六重天能夠識破，那斥候?qū)④姃咭曔^草末所變的酒客們，又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天涯閣老人，目光稍作停留，隨即落回安伯塵身上：“人生苦短，當飲即飲，老板都這么說了，我便不客氣了。”

    說完，斥候首領朝天空打了個旗號，那群騎士們紛紛落下，司馬招呼草末所變的小廝槿熱情的迎上去，為他們添酒。

    陰陽山中風云淡，一泉清水環(huán)店繞。

    斥候首領一碗酒水下肚，左右看去，卻見一條長且曲折的溪水潺潺流淌著，環(huán)繞過酒肆，撞擊在溪石上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老板開店還真會選地方?！?/br>
    斥候首領說著，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卻是不記得來時有見過這條溪。

    “這條溪可眼熟？”安伯塵坐在溪中一快青石上，隨意的盤著腿，望向斥候首領，笑問道。

    “你不說我還真沒想起來。”斥候首領放下酒碗，盯著溪水怔仲半晌，隨后緩緩起身，走到溪水岸邊：“這不是北洲我家門前的那條爐貫溪嗎?！?/br>
    “應該就是吧?！卑膊畨m笑著道，他朝向斥候首領招了招手：“人生苦短，朝暮難拾。既然回到你兒時玩耍的地方，不如下來乘舟遠游，重拾舊憶?！?/br>
    斥候首領在安伯塵的引領下，一步一步的踏入溪水，坐上溪中小舟，順著溪水向下游駛?cè)ァ?/br>
    “每次看你在夢中騙人，總感覺很有趣……你的語氣神態(tài)活像一個神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