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塵能和這樣的人物戰(zhàn)成平手，司馬槿卻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悅，字里行間透著擔(dān)憂。對于即將發(fā)生的大事，司馬槿說得語焉不詳，并沒勸阻安伯塵，只說讓他小心一個人。

    “胤朝國師之子，比彭三公子還要厲害……怎么才回大匡，就老碰上這樣難纏的對手?！?/br>
    安伯塵低語著，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目光落向街角，笑著招了招手。

    街角那個一身白袍的溫文公子也朝安伯塵頷首而笑，兩人就仿佛相識多年的老朋友，無言而默契。

    走在人頭攢動的街上，不時有魏人好奇的看向彭三公子，他卻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大妖行市井，悠然自得。

    “你倒是有膽識，竟然還提早一天來?！?/br>
    自顧自的斟滿酒，彭三公子端詳起安伯塵，臉上露出笑意：“別僵著臉低著頭了，放心，不打架時我懶得用無常眼?！?/br>
    “看你的樣子，似乎很喜歡塵世?！?/br>
    安伯塵淡淡一笑道。

    “可不是。這里的百姓比九淵洲要有趣許多，神仙妖魔只在他們的傳說中，又敬畏又喜歡，可當(dāng)真正見到了，卻只想著夾著尾巴逃走?！?/br>
    彭三公子玩味的一笑，隨后伸手指向人群：“你看他們，一個個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在我截朝治下，不用交納賦稅，不用擔(dān)心橫行霸道的官宦，豐衣足食，安居樂業(yè)，過著比以前安樂幸福無數(shù)倍的生活。你們這些人，若真是為了他們考慮，又為何天天鬧著造反？依我看，你們還不是因為一己私欲，建立自己的王朝，好讓百姓繼續(xù)為牛馬?！?/br>
    “在凡人的王朝里縱然有苛捐雜稅，有貪官污吏，有著各種不平，可也正因如此，百姓們才會懂得如何為自己爭取想要的一切，學(xué)會反抗。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雙眼被蒙蔽，信仰你們反而忘了自己本身，被剝奪了元壽和希望，卻不自知?！?/br>
    安伯塵平靜的說著，看向街頭那些洋溢著空虛笑容的百姓，眼中閃過一絲悲哀。

    “你這是以己度人，你已經(jīng)超脫了凡人，以為凡人們都會像你一樣，擁有遙不可及的理想。就我所知道凡人，他們只愿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吃得飽穿得暖，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沒有兵兇橫禍，靜靜等待元壽盡去。而這一切，他們現(xiàn)在都已擁有?！迸砣有χ?。

    “不給他們選擇的機(jī)會，便讓他們進(jìn)入你們的籠圈，你們永遠(yuǎn)高高在上，他們則是無限輪回養(yǎng)料，供養(yǎng)著你們。我可不認(rèn)為，這是他們所需要的?！?/br>
    凝視向彭三公子，安伯塵一字一頓道。

    “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和你這樣辨三天三夜也辨不完，再說了木已成舟，你還有和你一樣的那些人，就算你們勉強(qiáng)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卻也無法改變這一切?！?/br>
    彭三公子幽幽說道，隨后笑了起來：“你動殺意了。對了，你不是想知道我們?yōu)楹螌Χ愕竭吔绲哪切┤吮犚恢谎坶]一只眼，我現(xiàn)在便能告訴你?！?/br>
    第431章 借力

    “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安伯塵望向樓下的人群，眼神中不經(jīng)意的流露出一絲怒其不爭：“你們是想維持現(xiàn)在所謂的繁榮盛世而已，讓百姓太平上百年，之后的千年萬年，他們都會麻木于此，再不會起反抗的念頭?！?/br>
    笑了笑，安伯塵有些感慨道：“你們的手段的確比我從前想象的要高明，不把凡人當(dāng)奴當(dāng)仆，卻把他們當(dāng)作家禽牲畜一般，養(yǎng)在他們看不見的籠圈中。”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

    彭三公子撫掌而笑，隨后搖了搖頭：“還有一點。也是因為你們再如何也翻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只會成為凡人口中的亂賊，遺臭萬年。相比五界之外的亂黨，你們這些躲在邊界之地者，頂多只能算是蠢蠢欲動的蟲蟻，偶爾能出現(xiàn)一兩個像你一樣的人物，可又能如何？”

    “再提醒你一事。”凝視著安伯塵，彭三公子憐憫著道：“你那日殺了一名縣君，已鑄成大錯。”

    “斬妖除魔又有何錯?！卑膊畨m聳了聳肩。

    “你的想法還真是根深蒂固?！迸砣訐u了搖頭，嘆息道：“可惜可惜，你算是我在東界所見過最出眾的本土修士，卻注定了難逃一死，無緣問鼎大道?！?/br>
    “你殺得了我？”安伯塵眉毛挑起，輕描淡寫道。

    “不是我，我見你稀罕，不想再和你動手?！迸砣訐u晃著杯中酒水，輕笑道：“那些老家伙們離去時，曾下了禁殺令，可以動手，卻不得殺生，就算我犯了也逃不過懲罰，何況是你。你也不過六重天巔峰，也許能和我打成平手，卻只是真仙境的存在一根手指便能碾碎?！?/br>
    “秋后算賬嗎，那他們何時會回來?！?/br>
    安伯塵面色平淡，靜靜問道。

    “頂多一年，怎么，害怕了？”彭三公子促狹的看向安伯塵。

    “一年，那也夠長?！卑膊畨m道。

    “哈哈哈?！迸砣哟笮?，白袍飛灑，興致勃勃的看向安伯塵：“你這家伙，究竟怎么修煉的，你莫非不知那句古話，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換而言之，凡人眼中的一年在我等看來，短而又短，不如一日，眨眼逝去?！?/br>
    “即便如此，朝夕亦爭?！?/br>
    安伯塵將杯中酒水飲光，起身，說完便欲離去。

    “你要去哪？”彭三公子問道。

    安伯塵笑了笑，并沒開口。

    眸眶外氤氳起絲絲白霧，彭三公子忍不住動用起無常眼。

    下一刻，彭三公子神色微變。

    “你要去胤京？”

    腳步一滯，安伯塵冷冷望向彭三公子：“三公子似乎說過不用無常眼?！?/br>
    尷尬一笑，彭三公子打了個哈哈：“習(xí)慣習(xí)慣，無邪道友莫怪。你去胤京是想……嗯？你要去找張七？”

    轉(zhuǎn)過身，背對彭三公子，避開無常眼，安伯塵沉吟道：“我這一路準(zhǔn)備挑戰(zhàn)三朝高手，磨礪修行。前些日子和三公子交手，獲益良多，可聽人說，胤朝國師之子實力之強(qiáng)，猶在三公子之上，無邪倒也想去會一會?！?/br>
    話音落下，從安伯塵頭頂迸發(fā)出nongnong的戰(zhàn)意，看得身后的彭三公子咬牙切齒。

    “是誰說，張七比我厲害？”

    彭三公子的聲音仿佛從喉嚨里擠出，透著幽怨。

    “我所遇上之人，都這么說?！北硨χ砣?，安伯塵聳了聳肩，輕巧道。

    酒樓上靜悄悄的，安伯塵也不著急，沒過多久，玩味的笑聲從身后響起。

    “或許吧?；蛟S在五日前，他的確比我高那么一點點，可現(xiàn)如今，我已突破二元極界，縱是他張七也奈何不了我。”

    安伯塵笑了起來，身為截朝太師之子，留守截朝的第一高手，彭三公子自然心高氣傲，且是個好斗之人，只從那日他于龍女宮邀戰(zhàn)自己便能看出。

    “是嗎？三公子可別說大話閃到舌頭了，就算你突破到二元極界，也不過和我打平。聽說那個胤朝國師之子，可是三朝年輕一代中公認(rèn)的第一人，神通廣大，厲害無比……罷了，多說無益，三公子告辭了?！?/br>
    安伯塵的口氣似乎對彭三公子很不屑，說完，再度邁出腳步。

    “等等?！?/br>
    彭三公子的聲音響起，安伯塵抬起頭就看到彭三公子已出現(xiàn)在他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真的不信？”

    “空口無憑?！?/br>
    “也好，也該是時候讓三朝中人都知，年輕一代的第一人究竟是誰?！?/br>
    嘴角翹起，彭三公子看向窗外的街道樓臺，目光閃爍道：“我雖常游歷，可也不忘修行，更是突破二元極界。而他，哼，估摸著正在溫柔鄉(xiāng)中找不著北，和那個公主府的女官打得火熱，也不知修行退步了多少?！?/br>
    彭三公子口不擇言，冷笑著望向窗外，并沒發(fā)現(xiàn)身前的男子臉色陡變，雙目中噴涌出怒火。

    安伯塵自然不會以為彭三公子說的是真的，可也猜到了那個胤國師七子，三朝第一的張公子對紅拂有意，在他沉睡的這些年里，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的。

    正在這時，彭三公子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安伯塵心頭一緊，頭皮發(fā)麻，趕忙將那絲擔(dān)憂和怒意驅(qū)散，心中只留對張七公子的戰(zhàn)意。

    先前的戰(zhàn)意是安伯塵刻意所發(fā)，此時乍一從彭三口中聽到這事，安伯塵對于那個張七公子的戰(zhàn)意可謂真實無比，眼中閃爍著駭人的光芒，看得彭三公子一愣一愣。

    誤打誤撞之下，彭三公子對于安伯塵的“打算”已篤定無疑，心中的不滿和幽怨又更盛幾分。

    三朝同輩中，能被他視作對手的少之又少，可自打他踏足修行之道起，便有一個人始終與他并駕齊驅(qū)，甚至還要壓過他一頭。忍了這么多年，終于忍到出頭之日，已突破二元極界的他自然比據(jù)說正在苦苦追求那個女官的張七要厲害，彭三公子心中堅信。

    可聽到安伯塵這一番話后，彭三公子陡然發(fā)現(xiàn)，別的人還不知道他已超過張七。就連和他鏖戰(zhàn)將近兩天，隱隱生出惺惺相惜之情的無邪都固執(zhí)的認(rèn)為，胤朝張七要比他強(qiáng)，彭三公子自然坐不住了。

    “倘若彭公子沒有其它事了，無邪就此告辭。”

    安伯塵笑著拱了拱手，一個閃身出了酒樓，虛跨幾步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魏縣之西的山坡上，安伯塵負(fù)手而立，靜靜等待。

    彭三公子并沒讓他多等，沒過多久，他的氣息便消失在酒樓中，幾個瞬移間，彭三公子的氣息已離開截朝地界，出現(xiàn)在胤朝地域，直向西南方向的胤京而去。

    安伯塵心知，彭三公子是想趕在他之前，偷偷前往胤京，戰(zhàn)敗張七公子，然后得意洋洋的等著看自己吃驚的模樣。

    轉(zhuǎn)過身，安伯塵朝著和胤京背道而馳的方向飛去。

    彭三公子突破到二元極界后，已是如今的三朝頂尖，就算紅拂書信中的張七公子再神通廣大，憑借彭三的二元極界應(yīng)當(dāng)可以將他困于胤京。

    想到彭三所說的那事，安伯塵眉頭稍皺，眼中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一絲殺機(jī)，轉(zhuǎn)瞬即逝。

    猶豫片刻，安伯塵并沒取出琉璃瓶。

    紅拂也有她的布置，此時應(yīng)當(dāng)正忙，也不知今次是否能夠見到她。

    就在安伯塵趕往百車國的同時，也有一人從洞窟中走出，穿著一身雪白的袈裟，在他背后的洞窟中陳列著一顆顆人頭……

    第432章 菩提本無樹

    這里是位于慶國境內(nèi)的登天窟，群山如林，鱗次櫛比的排列開來，山巖透著滄桑的氣息，褶皺疊生，仿佛一張張蒼老的面孔。

    或許是因為慶國聽起來有些像秦國，或許因為在遠(yuǎn)離大匡的慶國也有寺廟和僧人，又或許因為，他實在是無路可走。那年三朝大規(guī)模捕殺無底洞者，他僥幸逃生，他知道大匡再無他的容身之地，于是乎長途跋涉，一次次的避過三朝仙神妖魔的追殺，走過沙漠丘陵，飛過高山大海，來到東西兩界交匯處的慶國，這里也是少有的沒被三朝收入囊中的地界。

    慶國的百姓們都被遷移到了三朝，留下古老的寺廟和只會念經(jīng)的僧人。

    “阿彌陀佛?！?/br>
    走出洞窟，年輕僧人低喧佛號。

    佛音如洪鐘，遙遙蕩開，直傳入那座老寺。

    寺廟中有僧人在念經(jīng)，聽到那聲佛音，無不肅然起敬，朝向洞窟方向合掌而拜。不單單是眾僧，就連林間的鳥獸蟲魚也都停下動作，鳥兒落于枝頭，魚兒從河水中抬起頭，朝著洞窟方向頂禮膜拜。

    對于慶國遺寺的僧人們來說，除了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住持，他們最景仰的便是登天窟中的苦行僧了。他每年都會來寺里修一會兒禪，并當(dāng)眾和老住持辨法，兩人口若懸河，解釋禪道天馬行空，聽得眾僧如癡如醉，欽佩不已。往往在辨法后，那個白袍不染污塵的苦行僧便會去登天窟閉死關(guān)，一閉關(guān)就是一年，直到第二年，再度出現(xiàn)在寺中。

    年邁的老僧一個接一個圓寂，年幼的僧人也在看不見痕跡的歲月中變成了老僧，除了偶爾有行腳僧人路過掛寺，寺廟中再沒添過新僧。時至今日，這座當(dāng)年慶國最大的寺廟中，只剩下幾十個垂垂老矣的僧人，也不知在哪天會被佛祖召喚到西方極樂，而他們心中最大的愿望卻是在塵世中的剩余日子里，能見到主持和那位苦行僧分出高下。

    佛家戒嗔癡，本不該留著勝負(fù)的念頭，奈何他們只是僧人，不是佛祖菩薩，塵世中的僧人若都能做到嗔癡無度，那還要什么佛祖。

    “阿彌陀佛?！?/br>
    同樣的佛號聲再度響起，這一回卻在寺廟中。

    念經(jīng)的老僧們驚訝的看向年輕的白袍僧人，面面相覷。

    “阿彌陀佛，大師記錯日子了，一年之期尚未到?！?/br>
    一名僧人躬身回禮，善意的提醒道。

    年輕僧人面色莊重，朝向開口的老僧人淡淡一笑：“法無異法，妄自愛著，將心用心，豈非大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