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朝都降臨五界了？”安伯塵皺眉問道。

    “自然。九淵洲上的子民已死得差不多，可修道之人的王朝又豈少得了凡人，九淵洲眾人降臨五界后，自然重建王朝?！?/br>
    “那五界原先的國度可還在？”安伯塵沉聲道：“鴉道友可曾聽說過琉國?！?/br>
    “琉國？”鴉道人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未曾聽說。”

    “那大匡呢？”

    “倒聽說過一個匡國，似乎在東界，胤王朝和截王朝共治?！兵f道人眉毛一挑，輕嘆口氣道：“若是生活在胤朝治下，那些凡人倒也能夠太平?？稍诮亍⒐飪沙蜗碌姆踩司筒荒敲春眠^了?！?/br>
    抬起頭，鴉道人就見對面的男子目光越過他，直射向遠方，不知在想什么。

    猶豫片刻，鴉道人陪著笑道：“上仙為何要在意那些凡人的國度？凡人對于那三朝而言，便如家畜，放養(yǎng)于治下，偶爾顯靈，給他們一個盼頭。”

    “我在想，無論仙神妖魔，都已經(jīng)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為何還要流連于凡塵，統(tǒng)治凡人。他們不是應該遠離凡塵，享受清靜無為的修行?！?/br>
    安伯塵淡淡說道。

    怪異的看了一眼安伯塵，鴉道人欲言又止。

    “有話但說無妨?！卑膊畨m道。

    “上仙或許忘了九淵洲降臨五界的目的?！?/br>
    眼見安伯塵一言不發(fā)，鴉道人搖了搖頭，眼中浮起緬懷之色，轉(zhuǎn)瞬即逝：“我小的時候曾聽師父說，天地有三治，一是人治，一朝之主是為人皇。二是鬼治，乃是掌管陰曹地府黃泉鬼牢。三者便是天治，統(tǒng)管天地諸道，是為天庭之主。上古時候的天庭遺留在五界，九淵洲降臨五界，正是為了尋找上古天庭。秩序初開時，天庭之主都由人皇來坐，五界建三朝，正是為了在找到天宮后，爭那天宮之主?！?/br>
    “原來如此?！?/br>
    安伯塵點了點頭，看向鴉道人的目光中多出些許不同。

    鴉道人修為并不高，只有兩重天真人境，旁邊的小寶連金丹期都不到，曾經(jīng)的大宗門敗落如斯，實在令人感慨。不過這鴉道人說話時調(diào)理清楚，隱隱有自己的主見，他能在上品中品宗門的細縫中保住忘心宗，想來是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卻讓安伯塵想起了一個故人。

    或許鴉道人的才智略輸蕭侯一籌，可他的臉皮絕對要比蕭侯厚上許多，也不知道當初那個一生罕逢對手的蕭先生還在不在了。

    “群英鏖斗妖魔神，死死散散終是空。周而復始為天道，歸去來兮奠仙朝……”

    安伯塵低聲吟念著。

    第三句讖詩已應驗，只在他一場大夢中。也不知魔化的張布施后來怎樣了，無華、第一王風是否還活著，還有，那個去黃泉路修行的呂風起，身為大匡第一天才的他，如今修為已到何等境界。

    晚風從殿外吹來，安伯塵的目光透過殿頂，遙望夜穹。

    突然間，他很想回去看看，看一看那個身處仙妖兩朝治下的大匡以及已不存在的琉國。

    第416章 妖龕

    晚風臨湖，月光斑駁，湖畔輕舟蕩漾，綿軟的江南唱腔從畫舫中飄出，在風中打了個轉(zhuǎn)便被喧鬧聲壓下。

    一襲青衫，安伯塵行于望君湖，看著岸邊熱鬧喧囂的人群，一時間只以為時光倒流，又回到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舊地。望君湖猶在，舊唐古道依然，可望君湖所望的那座宮殿已然面貌全非，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陰森可怖的行宮。

    “妖氣？”

    望向?qū)m殿頂端扶搖而升的玄霧，安伯塵低聲喃喃著。

    鴉道人說如今的大匡被胤、截兩朝共治，只看琉京這座散發(fā)妖氣的行宮便知琉國正處截朝統(tǒng)治之下，可看百姓們這般模樣，其樂融融，和從前一樣，安伯塵不禁生出一絲疑慮，雖然江山易主，換成了妖類，可似乎并沒鴉道人所說的那么不堪。

    目光逡巡在行宮間，神魂之力探出，安伯塵察覺到兩個氣息不弱的存在，一個是四重天仙人境巔峰，另一個是初入四重天，且渾身散發(fā)著妖氣，他們的身份不言而喻。

    李宣、璃珠甚至上官婉兒都已不在，按照他們當年的修為來算，應當活不了這么久。

    安伯塵并沒打算出手斬妖，他對截朝一無所知，胤朝有勝過東岳王的國師，想來截朝也會有不弱于他的強大存在。再者，睡了一百八十年，物非人非，如今這天下看似又很太平，安伯塵除了修行以外，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好。

    神魂之力探入珠鏈，安伯塵在琉璃瓶中寫著“我已到琉國?！?/br>
    琉璃瓶沉入大海，不多時飄起，里面又多了一張信箋“稍安勿躁，不要驚動截妖?！?/br>
    淡淡一笑，安伯塵將琉璃瓶丟回珠鏈。

    在忘心宗找回珠鏈后，他第一時間取出琉璃瓶，琉璃瓶中裝滿了紅拂的信箋，年復一年，月復一月，即便次次落空沒有音訊，她也從未間斷過。當安伯塵隔了一百多年終于再度傳信過去，司馬槿只回了一個我知道了，這四個字雖輕巧，可落筆時的那絲顫抖卻瞞不過安伯塵的眼睛。

    光陰荏苒，白云蒼狗，總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

    在信中，司馬槿只說了些她的近況，師從雪陽君，現(xiàn)掌胤朝三公主府，正一品女官。雪陽君修為高絕，神通廣大，兼之胤朝強者云集，她無法脫身，卻也讓安伯塵暫時別來找她，只說近日將有大事發(fā)生。

    “都天下太平了，還會有什么大事?！?/br>
    安伯塵低聲自語著，他也沒急著去找司馬槿。兩人聚少離多，從前安伯塵并沒覺著什么，可如今他已有六重天仙人境，于周天中追尋天道，隱隱察覺到那絲命數(shù)他們倆在一起，似乎無法長久，想要打破命數(shù)，光憑他如今的修為還遠遠不夠。再者，司馬槿雖沒多說，可從字里行間安伯塵亦能感覺出她正在籌劃著什么，此時貿(mào)貿(mào)然前往胤朝，驚動了胤朝眾仙，有可能使她遭遇危險。

    身形宛如行云流水，安伯塵悄無聲息的走過熱鬧非凡的人群，不多時，那座五層高的墨色樓閣出現(xiàn)在眼前。

    這里是他修行之路開始的地方，時隔這么多年重回故地，墨云樓還和從前一樣，只不過不再是琉京中僅次于王宮的高樓，如今的琉京高樓遍布，有些甚至高逾十層，閣樓之巔妖云密布，顯然是妖修所居之地。

    “原以為仙臨東界后，那些個仙神妖魔會讓百姓成為奴役，侮辱驅(qū)策，今日看來卻不是這么一回事。這天下不過換了個主人，于百姓無關?！?/br>
    安伯塵嘆了口氣，只覺心頭空蕩蕩的。

    一百多年前，他還懷有一腔熱血，也曾將生死置之度外，只為了和所謂的敵人抗爭，守護住身后的家園和百姓。如今看來，這一切只是他們一廂情愿罷了，百姓依舊安居樂業(yè)，五鎮(zhèn)海瀆和洞天福地之間萬年千年的爭斗，說到底，只不過是上頭那些仙神間的權(quán)利爭奪罷了。

    心灰意冷，故往也無法重拾，安伯塵轉(zhuǎn)身就欲離去。

    正在這時，他忽聽一陣哭泣聲從墨云樓中傳來。

    想了想，安伯塵停下腳步，身體仿佛空氣，穿入墨云樓。

    樓內(nèi)五層擺放著一張大案，案上供奉著一尊木牌，案旁放著一口大棺，身穿素服的老嫗領著一家老小扶棺慟哭。

    “原來是黑發(fā)人送白發(fā)人……”

    看了眼木牌上的生卒年，安伯塵低聲說著，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還以為是妖魔作惡，這才前來一探，雖有些自私，可說老實話，他心底或多或少有些期盼身處截朝治下的琉京百姓并沒他所看到的那么快樂安逸，這樣他也可以不用為曾經(jīng)所付出的那些感到不值，也能有藉口繼續(xù)下去。

    “罷了，過去就當過去。”

    搖了搖頭，安伯塵又看了眼少年時候居所，正欲離去，目光一滯，停留在一座神龕上。

    這神龕用金玉打造，價值不菲，想來也是這戶人家既然住得起墨云樓，定然是大富之家?？缮颀愔兴┓畹模瑓s是一個背插雙翼、面如鳥禽的存在，上下透著邪異之氣。

    安伯塵剛一觸及神像的雙眼，只覺一股妖魅之氣從中散發(fā)出，神像似乎活了過來，朝向安伯塵咧嘴而笑。

    “雕蟲小技！”

    安伯塵眸中泛起白潮，水勢化冰而出，頃刻間凍結(jié)住那股妖魅之氣。

    神像似乎也察覺出對面那人并非他所能掌控，雙目垂落，面無表情，又變回一動不動的金塑。

    剛剛那是怎么回事？

    安伯塵上下打量著神龕，神魂之力探出，再沒感覺出異常，可剛剛那股妖魅之氣足有四重天仙人境，絕非他的幻覺。

    未等安伯塵深思，他發(fā)現(xiàn)一道并不強大的氣息由遠及近，正向墨云樓飛來。

    “莫非還真有什么玄虛不成。”

    看了眼抱頭慟哭的一家老小，安伯塵自言自語道，撤步退到一旁。

    進入摩云樓的人看起來年齡不大，卻有三重天真人境的修為，身上也沒有妖氣。樓內(nèi)只有兩柄火燭，在陰風的吹拂下，左右搖晃，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當那人走上五樓，面孔暴露在燭光下時，安伯塵忽然笑了起來。

    “原來是他?！?/br>
    現(xiàn)在身形，來人走到木牌前，面色凝重。

    “你是誰？”

    那家人看到來者，臉上現(xiàn)出驚容，身體不住向后縮。

    那人沒有理會，冷哼一聲徑直走向神龕，口中念念有詞祭出道符，手捏印法將道符按在神龕上。

    “你做什么！快快住手！”

    老嫗又驚又怒，連忙上前拽住男子，破口大罵：“原來是你們！神仙在上，怎么不將你們都殺死！”

    那人面色一僵，眼中閃過悲憤之色，轉(zhuǎn)瞬即逝，揮手掙脫開老嫗，冷笑道。

    “真是愚不可及。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害死你兒子的元兇，你兒子自作孽死有余辜，你們還想繼續(xù)禍害朱雀街上的百姓？”

    安伯塵匿于一旁靜靜聽著，果然，事情并沒他想的那樣簡單。

    第417章 信仰與元壽

    “你們仗著自己是朱雀街上的大戶，竟然軟硬兼施，威逼朱雀街的百姓同拜妖物。哼，今日你家大喪，我不和你們計較?？上虏粸槔?，若再被我發(fā)現(xiàn)，我絕不留情?！?/br>
    男子義正言辭道，隨后有些忌憚的望向行宮方向，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你……你這人好沒道理，我們祭拜的是神仙，你卻污蔑是妖魔！娘說得對，你們這些賊子就不該留在世上！”

    從那家人中走出一中年男子，畏懼的看向顏小刀，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能讓一個軟弱的人擁有如此勇氣，足以看出他們平日里所祭拜的“神仙”對他們的影響有多大。

    聞言，男子停下腳步，脊背微微顫抖，強壓著怒意。

    “哈哈哈，真是一幫愚民！你們還不知道，若非你們沒日沒夜的拜那妖物，又怎會折損元壽，正當壯年而死？”

    “你胡說！”

    “你再繼續(xù)污蔑，神仙也不會放過你！”

    ……

    “折損元壽？”

    安伯塵若有所思，心中隱隱猜到些什么，就在這時他抬起頭望向樓外，就在男子和這一家人爭執(zhí)時，一股妖氣從行宮中飛出，正以疾快的速度向墨云樓趕來，轉(zhuǎn)眼已至朱雀街。

    直到那股妖氣飄入墨云樓，男子方才反應過來，臉色陡變。

    “糟糕，被發(fā)現(xiàn)了！”

    男子此時想離開為時已晚，他轉(zhuǎn)身，望向身后。

    粉紅色的云霞繚繞在墨云樓上，仙音奏響，樓內(nèi)飄蕩著奇異的香味，那一家人早已看傻了眼。

    “凡夫俗子也敢亂議仙人之事，好大的膽子。”

    悅耳的聲音響起，從云霞中走出一名身穿粉色羽衣的女子，神色端莊肅穆，給人一種只可遠觀無緣相近的感覺。

    “仙姑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