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槿長舒口氣，笑著道，忽然間眉毛一挑，轉(zhuǎn)頭看向身后，面露深思。

    “怎么了？”安伯塵問道。

    “沒什么……又有好玩的事送上門了而已?！?/br>
    眸中閃過促狹之色，司馬槿收回目光，一鞭子抽向野馬王，野馬王打了個(gè)哆嗦雙腿一顫，連忙扇動翅膀繼續(xù)飛去。

    日頭已過了中天，漸漸向西墜去，初夏的天很藍(lán)，云兒高寡，飛龍駕穿梭在藍(lán)天白云間，隨著氣流微微顛簸，不多時(shí)已過了寬廣陰森的黑澤嶺。

    “是了，小安子?！?/br>
    似乎想到了什么，司馬槿扭頭笑盈盈的對安伯塵說道：“有一句話你可能沒聽過，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牛馬。你修行提升的太快，暫時(shí)失去力量，對你而言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輕握柔荑，安伯塵若有所思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其實(shí)，早在司馬槿和他講完紅拂夜奔的典故后，安伯塵心中的執(zhí)念便已經(jīng)散去大半，若是放不下，又如何能拿得起？況且故事里被紅拂相中的李靖能一飛沖天，他安伯塵又豈會落后分毫？重新得到屬于他的力量是早晚的事，無論還要等多久，安伯塵都會穩(wěn)守心境，寵辱不驚。

    “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牛馬眾生……”

    安伯塵低聲念叨著，陡然間眉頭一皺。

    等等……不對啊，這話里前面后面都是在說給人當(dāng)坐騎，紅拂這分明是在損我！

    無奈的轉(zhuǎn)過頭，未等安伯塵開口，司馬槿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一路說笑，待到日落時(shí)分，飛龍駕終于越過漫漫嶺南，到達(dá)帝國的南端。

    安伯塵和司馬槿偷得浮生半日閑，樂得逍遙自在，可那位被他們當(dāng)作出游藉口的小胖子卻怎么也樂不出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別過來……”

    絕望的看向面前的女子，李小官打著哆嗦，顫抖著的向后退卻。

    ……

    第293章 艷福

    南荒多沼而少沃土，氣候惡劣，所謂“日落不生輝，月照不留煙”說的正是南荒的枯敗。常言道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南荒窮山惡水，瘴氣彌漫，這里的百姓自然不如匡人生得豐潤，大多腿短個(gè)矮，皮膚粗糙，肚皮如蛤，唇翻如蜃。因此，在大匡民間南荒人常常被稱為南蠻、南鬼，兼之南荒常年來犯，于匡南邊境燒殺搶掠，在大匡民間的口碑差到極點(diǎn)。

    此時(shí)站在李小官身前的正是一南蠻子，且還是個(gè)女蠻，頭戴夸張的鹿角帽，身披獸皮襖，袒胸露乳，步步逼向李小官。

    如此情景換個(gè)地兒定會香艷無比，乃是李小官夢寐以求之事，只可惜他是在南荒，眼前的女子也是標(biāo)準(zhǔn)的南蠻模樣，腿粗而短，裸露的小腿上還生著一排極重的汗毛，皮膚黑中透紫，嘴唇翻卷，她走向李小官時(shí)雖面帶微笑，可這番笑容落在李小官眼里卻比夢靨還可怕。

    “你，你……別過來……”

    李小官面無人色的向后倒退，一不留神踩到身后的木桶，腳底一打滑摔了個(gè)四仰八叉。

    “大人……莫怕。”

    這女蠻也會說大匡官話，只是說得有些生硬，她竭力想要表現(xiàn)得溫柔，可她的聲音中難免帶著南荒的方言，同生硬的匡話摻雜在一起卻顯得有些陰冷，仿佛夜鳥鳴嘯，聽得李小官愈發(fā)害怕，額角處汗如雨下。

    見到李小官如此模樣，那女蠻也無可奈何，只得和前幾次一樣硬來了。

    “大人……得罪。”

    咽了口唾液，女蠻紫黑色的臉上閃過好笑之色，猛地躥步撲到李小官身前，雙手一陣亂摸，三下五下除去李小官的衣衫。

    “不要！”

    李小官撕心裂肺的吼叫著，可那女蠻子力氣極大，一挺腰便將李小官扛于肩上，邁步向外廳走去。

    外廳也在竹樓上，只不過四面敞開，但凡經(jīng)過竹樓的人都能將外廳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日暮時(shí)分，寨中炊煙裊裊，南荒的百姓們正忙著生火做飯。他們沒有里灶，常年在竹樓外挖溝聚火做吃食，此時(shí)聽見殺豬般的嚎叫聲不由露出古怪的笑容，紛紛抬頭望向寨中最高的那座竹樓。竹樓四層上的外廳中擺放著一只大木桶，木桶中浴湯guntang，上面漂浮著一層漆黑黏糊的東西，有些像泥沼。

    “撲通”一聲，李小官摔入木桶，水花濺起時(shí)竹樓下傳來陣陣哄笑。

    蜷縮在浴桶中，李小官麻木的看向飄浮在脖子旁的“淤泥”，打了個(gè)哆嗦，抬起頭，就見將他扛出來的女蠻正和另外幾名女蠻說著蠻語，不時(shí)還轉(zhuǎn)頭朝他看來。會說匡言的女蠻明顯地位較高，同樓中女蠻說話時(shí)態(tài)度傲慢，而樓中的女蠻們也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即便聽不懂蠻語，李小官也能猜到他們在說什么。

    在南荒呆了一個(gè)多月，這一個(gè)多月里，李小官每日的經(jīng)歷遭遇各不相同，可都要做同一件事。

    絕望的看向南荒青褐色的星空，李小官張開手臂，仰頭，緩緩閉上雙眼。

    女蠻們的腳步越來越近，間或還夾雜著嬉笑聲，李小官濃墨般的眉毛一顫，“嘩啦”，泥水傾盆而下，擊打在李小官胖乎乎的臉上。伴隨著蠻女們的笑聲，七八只手伸入浴桶，有的手抓木刷，有的手拿抹布，和著“淤泥”游走在李小官赤裸裸的身體上。

    天色漸晚，南荒的夜幕下散發(fā)著青褐色的光華，荒民們圍著篝火跳起他們別具一格的舞蹈，陣陣rou香從木架子上騰起，向遠(yuǎn)處飄散，李小官的澡卻仍沒洗完。

    “難不成他們要把小官洗干凈，然后煮了吃？”

    “你這笑話一點(diǎn)都不好笑……真要吃小胖子，又何必等到今天?！?/br>
    寨外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安伯塵和司馬槿一人抓著一只千里眼怔怔地看著，神色復(fù)雜。

    他們都知道李小官在南荒犯下的事，只是沒想到他的下場竟會是這般。

    三月間琉國兵敗，老帥暴斃，李小官率領(lǐng)虎賁營一路南下，走過聚滿叛軍的南顧丘，過了野獸橫行的黑澤領(lǐng)，又繞過兵強(qiáng)馬壯的南方第一大省，到達(dá)南荒。南荒的地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地域面積比得上三兩諸侯國，卻因山窮水惡瘴氣不絕，難建府城，遂立寨聚居，等同于大匡的府縣，寨中建竹樓，以避瘴氣和野獸。誰也不知道南荒有多少寨，有人說五百，有人說八百，也有人說三千，且不管它有多少寨多少荒民，總之都奉蠻王為尊。蠻王這個(gè)稱號自然是匡人起的，南荒的百姓稱他們的王為南帝，李小官到達(dá)南荒的第一天，不早不晚，恰好撞上南帝巡視邊境的車駕。

    南帝難得有心情巡邊，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支大匡軍隊(duì)，為首的胖子將軍手持雙錘，昂首挺胸，一副洋洋得意之色，南荒將士哪還會有其它想法，只當(dāng)是對面的大匡得到消息派奇兵前來偷襲，想也不想便抄家伙撲殺上去。李小官常犯迷糊可也不傻，見狀也不再得意，急忙率領(lǐng)一眾虎賁繞著南荒邊境逃竄開來?；①S營的將士雖不是修煉者，可吃了兩年多蛟龍rou，個(gè)個(gè)精力旺盛，坐下的戰(zhàn)馬也跟著喝過蛟龍湯，同樣精神矍鑠，人不困馬不乏，豈是南荒的劣馬能趕上的。就這樣，李小官率領(lǐng)虎賁營在南荒邊境兜起圈子來，在一個(gè)多月里連過數(shù)十寨，氣得南荒諸寨咬牙切齒。至此李小官逃跑的功夫初成，也在南荒闖下偌大“名氣”，荒人中鮮有不知道大匡胖將軍者。

    也虧得這一個(gè)月正逢南荒春祭，精兵猛將以及巫修們都在守衛(wèi)南荒東山，而李小官又是往西面逃跑，這才沒被抓住。

    和大匡不同，南荒是兩權(quán)分治，南帝下治荒民，巫宗上奉荒神，雖說互不干涉，可這么多年過去，祖訓(xùn)早已被拋到一邊，哪還會像初時(shí)那么干凈。追捕李小官的是南帝的人馬，一月未果，南帝氣急敗壞可又放不下面子向巫宗借巫修，只能祈禱麾下將士早日抓到“大匡胖將軍”。卻不料，南帝未曾開口，巫宗反倒不請自來。

    或許是為了落南帝面子，又或許有別的什么圖謀，巫宗并沒派出一兵一卒，也沒召來巫修，只是傳話給李小官，言道看中他的本領(lǐng)才學(xué)，愿將他招安。除了一番吹噓得天上地下的好話外，還許以他金銀財(cái)寶美貌女子。

    李小官這輩子何曾被人這么夸過，只當(dāng)遇上知己，兼之還有送上門的財(cái)寶美女，左思右想，反正琉國兵敗，他一時(shí)半會也回不去了，不如先詐降享受一段日子后再從長計(jì)議。

    于是乎，李小官便成了大匡乃至中土歷史上，第一個(gè)被南蠻招安的大匡將軍。

    李小官想的是美，只可惜現(xiàn)實(shí)和想象往往相距甚遠(yuǎn)……

    ……

    “他的小日子過得也算瀟灑，天天有美女幫著洗澡。小安子，你羨慕不？”

    耳邊傳來司馬槿玩味的聲音，安伯塵不由自主的打了個(gè)寒顫。

    透過千里眼，安伯塵能清楚的看見那幾個(gè)滿臉春色的蠻女，即便他不怎么在乎丑美，可若天天被這樣的女子搓來揉去洗遍身體，安伯塵定會覺得生不如死。

    同情的看了眼緊閉雙眼的李小官，安伯塵放下千里眼，思索片刻道：“紅拂，我總覺得這其中有許多不對勁的地方?！?/br>
    “我知道……比如你那虎賁營為何都會聽李小官的命令，小胖子再能逃可這里畢竟是人家的地盤，他能逃一個(gè)月實(shí)在是有如神助，還有，那巫宗為何要招安小胖子。還有……為何要用淤泥幫他洗澡？”

    司馬槿接口道，早在她得到南荒密報(bào)時(shí)便發(fā)現(xiàn)了這些疑點(diǎn)，可她也知道即便疑點(diǎn)再多，小安子也不會拋下李小官不顧。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直接去搶人？”想了想，司馬槿開口問道。

    “不急?！?/br>
    凝望半晌，安伯塵忽而一笑：“且等入夜，我自有打算?！?/br>
    林風(fēng)從遠(yuǎn)處吹來，呼呼作響，月光流散，掠過兩人漸漸隱去的身影。

    “嘩啦”一聲，鴉雀高飛，沖散枝枝葉葉，從丘林的另一端響起一聲輕笑，聽不出意味。

    第294章 南荒巫宗（上）

    月兒攀爬過樹梢，升上中天，少時(shí)藏入灰蒙蒙的云靄，這月光一沒，整個(gè)星空都變得黯淡起來。

    黯淡的天幕下，篝火殘滅，夜風(fēng)輕蕩，南荒八百寨仿佛陷入了古老畫卷，悄無聲息，只余一抹斑駁的青褐色。

    竹樓四層，李小官人穿著一條褲衩，四仰八叉的躺著，鼾聲如雷。

    “小胖倒是清減了不少。”

    耳邊響起司馬槿故作憂愁的嘆息聲，安伯塵笑著搖了搖頭，不過當(dāng)他仔細(xì)看去，卻也發(fā)現(xiàn)李小官是比從前瘦了兩圈，可皮膚卻很是光滑細(xì)嫩，絲毫不像一個(gè)從北到南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將軍應(yīng)有的皮膚。

    “他洗澡時(shí)用的那些泥倒是好東西?！?/br>
    司馬槿眼睛一亮，喃喃道。

    和司馬槿不同，安伯塵對李小官的皮膚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有李小官在南荒的遭遇。小官的遭遇說不上離奇，也說不上復(fù)雜，可其中卻透著一絲難解的荒謬，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繩子吊著小官，將他一步步引誘到南荒。

    放下對力量的貪婪，安伯塵又變回了琉京時(shí)候機(jī)智遠(yuǎn)勝勇武的少年郎，且念頭更加通達(dá)，從司馬槿口中得知了南荒形勢后，安伯塵隱約猜到幾分，可對其中的緣由仍無法理清。

    “紅拂，開始吧?！鞭D(zhuǎn)向司馬槿，開口道。

    “好?！彼抉R槿應(yīng)聲道。

    雖無法看清司馬槿的身形相貌，安伯塵卻能感覺到她的躍躍欲試，神游入夢為安伯塵的獨(dú)門絕技，司馬槿曾聽安伯塵說起過，一直很是好奇，今夜能親身體驗(yàn)也算是如愿以償。

    夜探南荒寨子，兩人自然是神游出竅，安伯塵是神魂，司馬槿則是元神。天地命三魂合一后，安伯塵如今的神魂看起來已和rou身無二樣，眉眼清楚，線條柔和?？伤抉R槿的修為仍停留在地品境界，元神的境界也未提升，能辨人形卻看不清面龐，好在司馬槿元神出竅時(shí)總會帶上一張白色的面具，遮擋住模糊不清的面容倒也不顯得那么怪異。

    牽起司馬槿的手，安伯塵走向李小官，目光落向李小官眉宇間的那團(tuán)漩渦，心中忽然一動。

    “怎么停下了？”司馬槿問道。

    “之前計(jì)劃先探小官的夢境，再探那蠻女的夢境，可這樣一來卻太耗時(shí)間。既然夢境能夠交叉，那么，也應(yīng)該能夠這樣……”

    說著，安伯塵看向依睡在廳門旁的那個(gè)蠻女，揚(yáng)起手臂，目中閃過紫光。

    隨著安伯塵的手一寸寸的收回，蠻女眉宇間的漩渦竟緩緩升起，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牽引著，向安伯塵手心飛來。

    面露喜色，安伯塵伸出手抓住那團(tuán)漩渦，然后按向李小官眉心處的漩渦。

    兩團(tuán)漩渦一金一灰，差別明顯，起初各自流淌，漸漸的，就仿佛兩股水流般首尾相銜，開始交合流轉(zhuǎn)，不過并未融合。也就是說，兩人依舊保持獨(dú)立的夢境，卻在彼此間有聯(lián)系的地方相互交叉。

    “紅拂，屏息凝神?！?/br>
    說話間，安伯塵握緊司馬槿的手腕，手心傳出柔和的雷勢將司馬槿包裹，隨后化作一道流光飛入漩渦。

    ……

    天幕下是兩方截然不同的世界，左邊的世界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集市街坊，商鋪茶館酒肆戲莊應(yīng)有盡有，間或還有幾座青樓，路上人頭攢動，男女老少，熱鬧非凡。

    “小安子，左邊那塊好像琉京?！?/br>
    “嗯，那就是小官的夢境背景?！?/br>
    腳踩天云，摟著司馬槿，安伯塵緩緩向前飛去。

    自打聚合神魂后，安伯塵這還是第一次神游入夢，和從前不同安伯塵已無需借助夢境佑神，自己便能召云而飛。

    和想象中所料無差，對于胸?zé)o大志的小官來說，在繁華的琉京里當(dāng)一大官人已是他平生第一愿望，他的夢境背景自然是繁華熱鬧的琉京。卻不知道，等小官也發(fā)掘出屬于他自己的力量后，他還會不會只守著半座琉京，只想著當(dāng)他的大官人，還是像之前的自己一樣被力量迷惑了本心，險(xiǎn)些淪陷。

    自嘲的一笑，安伯塵轉(zhuǎn)頭望向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