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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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同時沉默著,看似不急不緩,實(shí)則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安伯塵心中焦急,卻又需保持高人的形象,平心靜氣,寵辱不驚。 過了許久,琉君終于放下茶盞,悠悠問道:“不知居士今夜來此所為何事?” 安伯塵暗舒口氣,思索片刻道:“龍女將出,二蛇將掀大劫,君上高坐可安?” “居士果然高人?!?/br> 琉君不置可否道,面對深不可測的“無邪居士”,他也懶得繼續(xù)去裝昏庸無能的君王。 又抿了口茶水,琉君忽而一笑道:“卻不知居士以為本王該當(dāng)如何?” “逼退左相,重掌兵權(quán),二妖縱然作亂,也可免得兵刀之禍?!?/br> 安伯塵毫不猶豫的說道,生死簿中言他死于兵刀,若是將左相罷黜,收兵權(quán)于琉君手中,左相離公子和龍女相斗也只是斗法而已,不起兵戈,安伯塵便不會亡命兵刀,自然不會在三日后大限便至。 孰料話音落下,琉君居然笑了起來。 “居士果然是世外人,不通朝堂之事?!?/br> 聞言,安伯塵臉色一紅,幸好身化水影,琉君無法看見。 “本王若是收回兵權(quán),左相又豈會善罷甘休?到那時,非但無法掌得兵權(quán),還會逼得左相搶先發(fā)難?!?/br> 安伯塵暗道有理,可也好奇琉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難不成就這樣坐視不管? 就聽琉君話頭一轉(zhuǎn),突然道:“不知無邪居士以為世家如何?” 安伯塵一愣,不假思索道:“世家手掌特權(quán),濫施于民,雖然未成禍患,可卻不利于民?!?/br> “若本王欲憑一己之力,背負(fù)百世罵名,鏟除世家,造福百姓,居士以為如何?” 含著笑意的聲音傳出,卻無異于平地起驚雷,乍響于安伯塵耳邊,心頭掀起軒然大波。 怔怔看著端坐太師椅,手扶椅臂,一臉淡然的君王,安伯塵再無法保持心中平靜。 普天之下,帝王最大,其次是各方諸侯,然則無論在帝都、行省還是諸侯國里,中堅力量都是那些手?jǐn)埓髾?quán),斂盡民脂民膏的世家。就拿最大的司馬門閥來說,出身前朝皇族,暗執(zhí)吳國國祚,門生子弟遍布大匡,可謂專橫之極。而在大匡建朝后,十三諸侯的國祚也屢有更替,取舊君而代之的往往是國世家,就比如琉國李氏,原本就是唐國世家,趁勢而起,上通皇室,下取民心,終于成為江南之地新主。 這世家大多為建朝初年所封的功臣,悠悠歲月,到如今,無論權(quán)勢還是錢財都已膨脹到極點(diǎn),尾大不掉,不遵法紀(jì),于國于民都是大患。 雖是大患,可就連強(qiáng)大的北方秦國國君也不敢對國中世家如何,只因世家的根深蒂固,相互勾結(jié),若是聯(lián)手起來,就連諸侯君王也只有退讓的份。 現(xiàn)如今,這位琉國“昏君”竟說出除盡世家之言,如何不讓安伯塵震驚。 細(xì)細(xì)打量向李鈺,濃眉大眼,氣宇軒昂,三十多歲就已鬢角生白,平日里被他藏于冕冠之下,扮作安樂君王,也只有夜深人靜,獨(dú)對銅鏡時方能看見,也只有他自己大才能得見。 或許早在那年王妃被害時,他便丟了本該有的雄心壯志,嘔心瀝血,隱忍于深宮只為報得大仇。他丟了雄心壯志,卻未曾拋棄祖先打下的這方山河,一邊等著報仇的那一刻,一邊布下大局,寧愿背負(fù)千秋罵名,做得一世昏君,也要為后人留下太平世間。 似乎察覺到安伯塵的想法,李鈺忽地起身,朝向安伯塵一揖到底。 “李鈺自知大限將至,塵歸塵土歸土,寧愿身負(fù)罵名,留下干干凈凈的江南琉國。此事罷了,宣兒登基,然則世家除滅,朝中文武恐怕所剩無幾,又恐小人作亂,外敵相攘。望居士憐李鈺苦心,長留我琉國,輔佐宣兒,鈺愿代吾兒以師禮相謝?!?/br> 話音落下,安伯塵愣在當(dāng)場。 他怎么也沒想到李鈺會道出這番話來,或許因?yàn)椤盁o邪居士”這個身份打抱不平,鋤強(qiáng)扶弱,讓琉君以為自己有安天下之心……倘若他知道所謂的“無邪居士”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人,不讀兵書國禮,不會治國韜略,且還是那個莽莽撞撞有勇無謀的墨云樓小仆僮,不知他又會做何感想? 陡然間,安伯塵忽地想起那日他一人一騎闖千軍,眼前的君王袖手旁觀,只為逼出無邪居士。轉(zhuǎn)眼后,安伯塵心中的火熱蕩然無存,對李鈺的敬意也不由減退幾分。 平復(fù)下復(fù)雜的心緒,安伯塵看了眼李鈺,開口道:“若能除盡一國世家,的確為不世功業(yè)。” 李鈺不動聲色,眉梢卻隱隱露出一絲喜色,卻聽安伯塵忽然話音一轉(zhuǎn)道。 “然則,君上想借二妖之手,斗于京中,以雷霆之勢除盡世家??扇绱艘粊?,血流成河,白骨成山,七十里琉血海尸山,將成死地。敢問君上,百姓何辜?” 李鈺縱有破而后立,讓琉國涅磐重生,中興而起之志。可殺戮一起,刀槍無眼,琉京百姓要么流離失所,要么亡命于刀槍。 本為君王事,百姓何辜化骨枯? 第151章 胡不非之死 夜深時候突然下起了雨。 由秋轉(zhuǎn)冬時節(jié),雨水格外的冷,片刻功夫由緩轉(zhuǎn)疾,噼里啪啦的擊打向窗欞,聽久了也會覺得煩悶。 王宮深苑,李鈺看向初冬第一場雨,眸中似有什么在流淌著,轉(zhuǎn)瞬后隨著夜雨消散。 收回目光,李鈺嘴角含笑,絲毫沒因“無邪居士”的質(zhì)問而生出半絲不快抑或不安。 “居士果然方外人,不知舍小取大?!?/br> 抿了口茶水,李鈺慢悠悠道。 舍小取大,雖為帝王之道,亦為世間至理??砂膊畨m怎么也不覺得琉京七十里地的百姓就這么微不足道,琉君縱然想要除滅世家,可也只是為了日后的新君,連世家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更何況尋常百姓。 想要勸說琉君罷免左相官職已是不可能的,有希望拖住離左二人的只剩下胡不非。 安伯塵心中感慨,想到生死簿中所言,不覺有些彷徨起來。 “居士若是不愿輔佐我兒,本王也不勉強(qiáng)。只希望有朝一日,居士能夠回心轉(zhuǎn)意?!?/br> 茶盞落下,李鈺笑著道,謝客之意溢于言表。 “若是離左二人不這么早動手,一月之后,君上還會像今日這般布置?” 安伯塵問道。 眸中掠過一絲異色,隨即又是含滿笑意,李鈺點(diǎn)頭道:“自然。居士知道的還真不少,那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若放到一個月后,同離左了結(jié)恩怨的將會是龍仙大人。可現(xiàn)如今,龍仙大人不知何故提前出世,一個月后她無法止住這場殺戮,而今更是無能為力?!?/br> 聞言,安伯塵不由心中起疑。 琉君明明是和龍女聯(lián)手,相當(dāng)于盟友,卻為何不看好她?似乎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隱情…… 深吸口氣,安伯塵問出最后一句:“敢問龍女現(xiàn)今何在?” “就在此間?!?/br> 琉君莫名的一笑,高深莫測道。 終于一件這位“無邪居士”不知道的事,琉君暗暗松了口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高人,居然知道這么多秘密,若非他修為太過神秘莫測,恐怕早已死于那兩頭大妖之手。 “如此,無邪告辭。” “也好,本王就不相送了?!?/br> 說完,李鈺又開始喝起茶來,過了約莫兩柱香,他才開口道:“來人?!?/br> 門外走入一太陽xue鼓脹的內(nèi)侍,伏地而拜。 “請嚴(yán)夫子?!?/br> “奴才領(lǐng)命。” 如水而游,安伯塵行于滂沱大雨間,不知不覺間來到一處偏殿,殿里隱隱綽綽晃動著一個矮小的身影,秉燭而讀。 少時勤奮用功,只要不改志向,假以時日琉國定會出一明君。 安伯塵望向通宵苦讀的李宣,心中暗道。 目光無意中落到被收回殿里的水仙花上,安伯塵眉頭微蹙,當(dāng)中那朵始終未開的水仙已比從前大上不少,含苞待放,它綻放之日,便是龍女現(xiàn)身之時,可安伯塵必須在她現(xiàn)身之前尋著她,一旦被離左二人領(lǐng)先一步,無法保得龍女周全,即便召喚出了龍君,也無顏相對。 仰頭望向夜幕高處,安伯塵依稀能看見行于大雨之上的白龍。 安伯塵知道,那并非真龍僅僅是條龍影罷了,卻不知是如何形成,而它徘徊于天頭又是為何? 龍女啊龍女,你究竟在哪? 安伯塵暗暗叫苦,琉君說龍女就在此間,安伯塵也知道龍女就在這琉京,可究竟藏身何處到如今依舊成謎。 搖了搖頭,安伯塵返身游出王宮,向墨云樓游去。 又去了一趟陰間,回轉(zhuǎn)后至今未歇息,安伯塵身心俱疲。 或許行走陰陽便是如此。 安伯塵心中道,一頭倒于床榻,不多時便進(jìn)入夢鄉(xiāng)。 …… “伯塵,伯塵,快醒醒,出大事了!” 迷迷糊糊中,安伯塵被一雙胖手搖醒,睜開惺忪睡眼,安伯塵看向窗外,昏沉一片,不由抱怨道:“小官,這才幾時?” “都到中午了?!?/br> 李小官苦笑著道。 聞言,安伯塵一驚,連忙問道:“小官,我睡了幾天?” 李小官哭笑不得,搖頭道:“你只是睡過頭罷了。伯塵,你的臉色怎么這么白?” “沒事?!?/br> 安伯塵暗舒口氣,起身下榻,披上衣衫走到窗前,就見遠(yuǎn)處的幾條街堆滿了人,天上還下著雨,百姓們卻打著傘聚集在街頭,很是古怪。 “小官,到底出什么事了?” 打了一盆水,安伯塵邊浣洗邊問道。 “還記得那個胡不非胡將軍嗎?聽人說他犯了死罪,連夜抄家,已被壓到菜市場行刑了?!?/br> “哐當(dāng)!” 臉盆摔落在地,水花濺起,安伯塵不躲不閃,滿臉呆滯。 李小官一臉莫名其妙,走到安伯塵身前揮了揮手:“伯塵你怎么了?那胡不非不過是傳了幾旨意罷了,用得著這么在意……伯塵!” 未等李小官說完,安伯塵便已經(jīng)沖下樓去,面色慘白如紙。 跨上駿馬,安伯塵疾奔向菜市口,馬蹄踏著泥濘,泥水沾滿褲腿,安伯塵不管不顧,路人見著只當(dāng)是一瘋子,喝斥不已。 這么快,左相這么快便對胡不非動手了……是因?yàn)樽约鹤蛞谷フ宜木壒剩?/br> 不多時,安伯塵便已看到人滿為患的菜市口。 路人百姓的議論聲紛紛揚(yáng)揚(yáng),越過雨幕傳入安伯塵耳中。 “聽說這胡將軍和吳人暗中勾搭,昨夜竟領(lǐng)兵圍攻左相府。” “可不是嘛,從胡府搜出通敵罪狀,聽說君上大發(fā)雷霆,親口下旨將胡不非斬首示眾。” “虧得君上對他信任有加,這官越做越大,膽子也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