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看向驚疑不定的安伯塵，道人目光深邃，似在琢磨著什么，半晌開口道：“你可知我今夜為何來此？”

    一臉冷峻，安伯塵下意識的后退一步，無邪在手。

    “哈哈哈……你我雖無仇怨，只可惜，無論如何，我都留你不得?！?/br>
    古怪的笑聲傳入長街，樓下酣戰(zhàn)的幾方人馬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吃驚地看向道人。

    轉(zhuǎn)眼后，那道人邁前一步，手捏印法，口中蹦出一個(gè)音符：“斗！”

    冷風(fēng)流轉(zhuǎn)，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殺意，安伯塵揮掃無邪，抽身而退。

    手提長刀的胡不非看得真切，心頭一慌，再不顧厲家鐵騎和王馨兒，拔身而起手持長刀劈向那道人。無華和張布施也沒再猶豫，邁步上前，一左一右攔向道人。

    三人反應(yīng)雖快，奈何本就隔著遠(yuǎn)，而蛇妖所化的道人和安伯塵近在咫尺，彈指間不到的功夫，那只隱約泛著火光的手掌便已拍落。

    電光火石間，安伯塵已來不及出槍，水火二勢瞬間沒入槍柄，低吼一聲，平舉無邪迎向道人的手掌。

    “砰！”

    巨響傳出，連帶偌大的墨云樓都為之一顫。

    墨云樓七層，安伯塵面色慘白，眸里泛著nongnong的絕望以及一絲悔恨，好似喝醉酒了般，腳步虛浮，搖晃了兩圈，扭頭噴出一口鮮血，雙臂仿佛折斷了般，垂于身側(cè)。

    無邪摔落于腳邊，少年卻只能絕望地看著，再無法拾起。

    “憐你暫無大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道人面無表情的說著，在前后三人即將撲至?xí)r，點(diǎn)出一指，正中安伯塵額心。

    安伯塵如遭雷殛，全身劇顫，面無人色，目光無神，除了絕望便只剩絕望。

    琉京十日，大好前程，那些少年人已經(jīng)觸手可及的美夢都隨著這一指化為烏有。

    下一刻，安伯塵一頭栽倒，氣息奄奄，而那道人也化作一陣陰風(fēng)，不見了蹤影。

    鴉雀無聲。

    樓里樓外靜悄悄一片，只有馬兒的低鳴，回蕩在冷夜下，尤顯凄涼。

    也不知過了多久，歇斯底里的笑聲響起，此時(shí)此刻，能笑得出來的也只有那位厲家公子。

    “千算萬算，計(jì)謀使盡，可終究還是敗了?？磥砹鹁┲校胗浿愕娜瞬恢刮乙粋€(gè)?！?/br>
    大仇得報(bào)，厲霖再不想掩飾什么，滿臉的暢快，直笑得連連咳血。

    到如今，他又豈會猜不出今夜的一切都是安伯塵所設(shè)計(jì)，心下又恨又忌，本以為不但大仇難報(bào)，還會將自己和整個(gè)家族陷入這場是非中。孰料半道殺出一神秘高人，硬是讓安伯塵原本毫無差錯(cuò)的一局夭折于中途，雖未能親自出手，可見著安伯塵狼狽不堪的模樣，厲霖心花怒放，欣喜若狂。

    不再流連，厲霖率領(lǐng)厲家高手飛奔而去。

    “的確可惜，陰差陽錯(cuò)，反倒自食其果?！?/br>
    嘴角浮起一絲莫名，漸漸變冷，王馨兒掃過一旁呆若木雞的金吾衛(wèi)，猛地抽向馬臀，率領(lǐng)王家高手突圍而去。

    對于王馨兒而言，眼下是最好的機(jī)會，只可惜此處已成是非之地，今夜無法圖之，索性來日方長，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想好說辭應(yīng)付暴怒的璃珠公主。

    兩撥人馬先后離去，長街上只剩金吾衛(wèi)，立于原地望向樓頂，等待著他們的將軍發(fā)號施令。

    “無華，張布施？”

    看了眼一臉呆滯的倆少年，胡不非皺了皺眉。他為長門中人，自然認(rèn)出了這兩個(gè)神師傳人，大匡有數(shù)的少年俊杰。若在平時(shí)，他定會好生思索一番兩人來此的緣由，然而眼下，他心中亂如麻，哪還有心思理會其它。

    見著自己被認(rèn)出，無華意外地看了眼胡不非，轉(zhuǎn)而看向呼吸紊亂的安伯塵，眸里浮起惋惜之色，搖了搖頭，扯起張布施衣袖，隱遁而去。

    待到兩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盡頭，胡不非方才伸手把向安伯塵手腕，漸漸的，眸里浮起失望之色。

    “可惜?！?/br>
    不再滯留，胡不非躍身下樓，坐穩(wěn)馬背，滿臉掩飾不住的慍怒，率領(lǐng)一眾金吾衛(wèi)揚(yáng)長而去。

    前一刻還熱鬧非凡，此時(shí)又恢復(fù)了冷清，月色下，墨云樓旁一地殘尸，血水蔓延，觸目驚心。

    少年的身體就這樣靜靜的躺在墨云樓中，呼吸漸止。

    對于所有人而言，今夜過后，墨云樓安伯塵將不再是三日前那個(gè)風(fēng)頭正勁的少年槍客，一夜間打回原形，縱有半個(gè)功名在身，卻又重新淪為無人問津的草民。

    厲霖報(bào)仇雪恨，胡不非失望而走，無華和張布施也不會再生出絲毫興趣，只除了那個(gè)一手毀去安伯塵生平第一局的妖道。

    風(fēng)吹檐鈴，嘩嘩作響，月華漫入窗欞，映上道人的墨袍。

    無論是誰都不會想到，那個(gè)神秘而詭譎的道人竟去而復(fù)返。

    平靜地打量著安伯塵，道人神色莫名，半晌冷笑一聲道。

    “人都走了，別裝了。”

    長舒口氣，宛若死尸般直挺挺躺著的少年揉了揉雙臂，坐起身來。

    道人放眼看去，就見安伯塵面色紅潤，雙目有神，一臉平靜，哪有半點(diǎn)受傷的樣子。

    “你剛才那下可真重?！笨戳搜鄣廊耍膊畨m皺著眉頭，喃喃低語道。

    “切，若不裝像點(diǎn)，怎么能騙過他們……又浪費(fèi)了好幾張道符?！?/br>
    哼了一聲，道人撕去人皮面具，露出少女的面龐，不是司馬槿又是誰。

    站起身，安伯塵走到窗前，負(fù)手而立，看著面貌全非的朱雀街，目光閃爍。

    今夜之后，繁華落盡，從此蟄隱墨云樓。過不了多久，再沒人會記起那個(gè)曾經(jīng)在演武場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全身經(jīng)絡(luò)盡毀，已成廢人。

    這也是今夜這出好戲唯一的目的。

    王馨兒、厲霖、無華、張布施以及胡不非，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都“看”出了安伯塵這一局的意圖。無非是想引來各方勢力，齊聚墨云樓，掀起一場風(fēng)波，驚動琉君乃至真?zhèn)€琉國，如此一來，安伯塵便能置身事外。孰不知，這只是擺在明面上的障眼法，安伯塵生平第一計(jì)，卻是一計(jì)中計(jì)。簡單歸簡單，可那些聰明人又有誰會想到，中途出場的神秘高人是司馬槿易容所扮，她擊出的那一掌也沒有毀去安伯塵周身經(jīng)絡(luò)。

    胡不非為安伯塵把脈，探入先天之火，失望而去，卻因于神仙府中三月，安伯塵調(diào)理經(jīng)絡(luò)，拆散原先的經(jīng)絡(luò)走向，成就兩重輪渦，胡不非自然不信短短三日安伯塵便修成秘術(shù)，見著安伯塵經(jīng)絡(luò)xue位紊亂，只以為那一掌已將安伯塵經(jīng)絡(luò)xue位打散。

    需知人體經(jīng)絡(luò)xue位重要無比，三歲后成型，若是有一兩處奇經(jīng)要xue受損，從此再無法踏足修行之路，更別談如安伯塵這般經(jīng)絡(luò)盡毀。

    原先胡不非見著安伯塵槍道了得，想要將他招入長門，今夜一番變故后，他已然打消了先前的念頭。不單是他，所有原先對安伯塵有興趣的人，那些老將軍們，也會將安伯塵淡忘，也算是人情冷暖的一種。

    可是，誰都不會料到，這一切，都是安伯塵一手布置的好戲。

    就在今夜，所有人都成了他手下的戲偶，一出接一出，一幕接一慕。待到鬧劇罷了，眾人離散，只余安伯塵冷眼而觀，從此蟄伏，散盡風(fēng)華，雛龍隱孤樓。

    看向少年人的背影，司馬槿嘴角笑意漸凝。不知為何，眼前青衫銀槍，高樓覆血河的場面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安?；蛟S因?yàn)橹钡浆F(xiàn)在她都沒搞懂，小安子如何調(diào)理經(jīng)絡(luò)，制成輪渦，瞞天過海。又或許，連她也沒想到，安伯塵這一計(jì)竟如此順利的落下帷幕，先前那些擔(dān)心憂慮全都白費(fèi)。

    只用了三天功夫，便將琉京各方勢力玩弄于股掌，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夜這場風(fēng)波將對琉京的局面產(chǎn)生多大影響。而他，一手導(dǎo)演了這出好戲的人卻安安穩(wěn)穩(wěn)的躲在幕后，冷眼看著離他越來越遠(yuǎn)的漩渦……

    從容不迫，如魚得水……他真的是那個(gè)走投無路時(shí)被自己撿回來的小仆僮？

    半晌，笑著搖了搖頭，司馬槿向藏玉廳走去。

    “好了，今晚的最佳男主角，我先回房了，不準(zhǔn)偷偷進(jìn)來?！?/br>
    司馬槿笑吟吟說道，裙袍輕轉(zhuǎn)間，卻隱著一絲別樣的情緒。

    放在從前，司馬家的冰公主早已心生殺意。

    然而，現(xiàn)如今，面對眼前這個(gè)平靜、淡漠以及時(shí)不時(shí)會羞澀一笑的少年，她再無法生出半絲殺意。

    或許以后會，可誰知道還有沒有以后。

    第072章 神龍初現(xiàn)蹤

    秋雨連綿，天仿佛破了個(gè)洞，沒日沒夜的下著。

    能下場大雨也不錯(cuò)，至少能將朱雀街好好洗上幾遍。

    百姓們?nèi)缡窍胫?，離墨云樓風(fēng)波已過去了二十日，可每每看見那座云頂如蓋的高樓，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墨云樓前一地血污，支離破碎的殘尸，就連那腐爛血腥味兒也依稀縈繞于鼻間，許久不散，好不作嘔。

    雖已過了這么久，可到如今，朱雀街也沒恢復(fù)從前的生氣，行人漸疏，店鋪也接連關(guān)了幾家，從前的繁華一下子煙消云散，就和這雨天般，處處透著靜謐和幽寂。

    朱雀街之所以能繁榮，說到底，還是因?yàn)槟茦堑拇嬖凇?/br>
    墨云樓中佳公子，不惜千金博一笑。

    如今那位布衣公子不在了，墨云樓也冷冷清清，朱雀街自然無法像從前那般熱鬧。

    比之一個(gè)月前的演武場比試，二十日前的墨云樓夜戰(zhàn)，離公子的遁去無疑更讓琉人關(guān)心。坊間眾說紛紜，有人說離公子和霍國公私交甚密，為避風(fēng)頭遠(yuǎn)走他鄉(xiāng)，也有人說離公子看破紅塵，出家修道……林林總總，以訛傳訛，還是君上的傳旨更令百姓信服離公子來到琉國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攬財(cái)，現(xiàn)如今千萬貫錢財(cái)已到手，自然回鄉(xiāng)享清福。至于君上欠他的那兩個(gè)承諾，也一并用光。

    其中一個(gè)承諾便是保墨云樓以及樓里人平安，免賦稅雜役。至于最后一個(gè)承諾，王榜上只字未提，到最后反倒成了百姓們茶余飯后最愛聊的話題。

    “聽說離公子走之前，將墨云樓送給他的管家蕭侯，嘖嘖，在墨云樓里當(dāng)了七年差，如今算是一夜暴富了?！?/br>
    “可不是，墨云樓名下的那些商鋪雖然被賣了大半，可剩下的那七八家足夠養(yǎng)墨云樓里的下人們……聽說不久前，墨云樓就遣散光了奴仆婢女，如今墨云樓里的下人也就三四個(gè)?！?/br>
    午后的舊唐古道上人來人往，飯莊茶肆里坐滿了客人，朱雀街上生意一蹶不振，卻也喜了舊唐古道的一眾老板，每日座無虛席，人滿為患。

    “下人？”

    客人肆無忌憚的閑聊，卻讓鄰桌的少年人火冒三丈。

    “阿福，別惹事！”

    黑矮少年剛想起身，就被按下。

    在他身邊也坐著個(gè)少年，身形瘦長，眸子有神，他拉住滿臉不悅的阿福，低聲道：“老大和伯塵都說過，這些日子不能惹是生非，否則便會壞了大事。”

    “大事……唉，伯塵大哥天天臥床，直到近幾日才能下床走動半個(gè)時(shí)辰……還有能什么大事？”

    阿福長吁短嘆，一旁的平子也好不到哪去，臉上掛著nongnong的失落。

    兩人跟著李小官來到琉京，從初時(shí)的不信，到演武場上的震驚，已然將從前那個(gè)誰也瞧不起的安娃子當(dāng)成他們此生第一等貴人。可誰想剛過了幾天，突生橫禍，亂匪夜斗墨云樓，連伯塵也身受重傷。起初幾日，外面的人都在傳安伯塵經(jīng)脈寸斷，從此以后連槍也無法提起，可近兩日里，所有人都在談?wù)撾x公子之事，再無人關(guān)注安伯塵，就仿佛半個(gè)月前那場比試從未發(fā)生過一般。

    阿福和平子自然來火，可除了像今日這樣發(fā)泄一下外，還能怎樣。

    “平子，你說伯塵大哥會不會好起來？”

    過了好久，阿福巴望著平子，開口問道。

    “好是會好，只不過……”

    身材高瘦的少年搖了搖頭，轉(zhuǎn)眼后卻似想到了什么，低聲安慰道：“就算再無法拿起槍來也沒關(guān)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墨云樓其實(shí)屬于伯塵，連帶著那幾家藥齋。嘖嘖，阿福，你就沒想過咱哥倆幫老大和伯塵打理生意，混出個(gè)名堂來，過個(gè)四五年體面的回到村里，也算是衣錦還鄉(xiāng)。”

    “對，對，平子你就是靈光，我怎么就沒想到呢。等生意做大了，以伯塵的脾氣定會分我們一家鋪?zhàn)?，到那時(shí)……咱倆也成掌柜的了?！?/br>
    一臉愁容散去，阿福喜笑顏開，轉(zhuǎn)眼皺了皺眉，疑惑道：“也怪了，為啥伯塵非要咱們向外宣稱，墨云樓被那啥公子的送給了蕭老?！?/br>
    “因?yàn)槟銈兊牟畨m大哥要避風(fēng)頭，既然打定主意隱于草莽，就得徹徹底底?！?/br>
    溫文爾雅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兩人回頭看去，就見一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笑著端起酒杯，舉向他們。

    見狀，阿福瞪大雙眼，平子則有模有樣的回敬向那男子，學(xué)著讀書人的樣子，謙遜有禮的問道：“閣下此言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