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弟，寒門舉子，都指望著仙榜標(biāo)名，得登龍門，當(dāng)真是朝作塵下客，暮為金堂卿。

    高門世家，即便是家中無人應(yīng)舉，也都派了人前來打探消息，更有甚者榜下捉婿，當(dāng)街攔人，好不熱鬧。

    李延光自然不能免俗，時隔一世，他再次站在這條路上，卻已經(jīng)同上輩子的感受不盡相同了，他內(nèi)心并不焦躁，甚至那一下一下的心跳聲，比尋常時候更加平穩(wěn)。

    回憶里，這是他振興李家的第一步，亦是他往后多年回想起來，所擁有過的最純粹，最歡喜的時光。

    按照慣例，紅榜張貼在禮部貢院南院東墻，李家的家仆柱子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卻在紅榜十步之外停住了，鐵桶般的人群，再如何擠也擠不進去了。

    柱子急得跺了跺腳，奈何個子不高，此時面前人頭攢動，晃得紅榜上的字一個都瞧不清。

    身邊有落榜的士子哭啼不止，狀若瘋癲，狂笑不止的有之，破口大罵的有之，更有舉子郁憤之下沖上前去揭榜，卻被禁衛(wèi)軍將士死死扣住。

    而擢第者春風(fēng)得意，含笑作揖，一派國士風(fēng)度。

    柱子一路往前擠著，好容易擠到能看見紅榜的地方，只見墻上貼著一張大紅紙，榜頭又豎黏黃紙四張，合成長幅，最上頭用潑墨大字書著“禮部貢院”。

    柱子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聽左右有人驚呼道：“竟是謝家那位世子中了狀頭，實在了不得！”

    又有人道：“榜眼竟是趙家那位剛回京的二公子，這探花……”

    說到探花，那人疑心自己瞧錯了名諱，揉了揉眼睛再瞧，卻還是那三個字，于是又是一場驚呼：“探花是昌平伯世子，李延光！”

    當(dāng)年查抄昌平侯府，是今上登基后下的第一道重罰臣子的旨意，對于安逸已久的燕京貴門而言，這無疑是一次敲山震虎，刻在心底難以忘懷的教訓(xùn)。

    所以此刻看見榜三的探花是李家那位世子，眾人才如此吃驚。

    昌平侯府抄家降爵，恍若就在昨日，而如今李家世子中舉，不免讓人感嘆一聲，樓起樓落自有時。

    柱子瞧過紅榜，面上狂喜，他牟足了勁往人群外擠去，到了自家公子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公……公子，大喜，大喜，探花！”

    聽了報喜的話語，李延光的神色并未見得有多高興，他的目光悠遠，落在遠處的女子身上，那軟糯的聲音進了他的耳朵，已經(jīng)恍若隔世。

    “哥哥，你真的是太厲害了！”

    仿佛是為了與今日喜慶的氛圍相應(yīng)和，她穿了一身刺繡折技小葵花金帶紅裙，這樣濃烈的色彩，在他的印象中，她也只在新婚那日穿過。

    柱子催促了兩聲，說要回家報喜，李延光才恍惚回過神來。

    他只說了一句，“你回家去吧，我再隨處逛逛?！?/br>
    柱子遲疑了一瞬，還是應(yīng)下了，他順著主子的目光看去，只瞧見一貌美女子在遠處同人說著話，他心底瞬間了悟，腳下一溜煙地往伯府報喜去了。

    謝兗聽著meimei夸贊的話語，頗為受用，事實上，謝兗對這樣的結(jié)果有些意外，昨日殿試時，他的策論陛下不置可否，其他幾位判官有贊同的，也有攻訐他過于冒進，思慮不周的。

    反而是昌平伯府那位李公子的策論入了陛下的青眼，得到了多番夸贊。

    他本以為，狀頭必然是這位李公子擔(dān)著了，可沒想到，李家公子竟然屈居第三。

    殿試之前，父王提點過他，陛下忌憚太子在朝中助力頗多，呦呦又同殿下有婚約，陛下絕不會放任謝家再出一個能臣，必然不會表露對他有多贊賞。

    父親猜測的沒錯，陛下對他不甚熱情，昨日殿試之后，也只是授了七品的翰林院編修，而李延光則被授予從五品翰林院侍讀。

    至于趙家那位二公子趙長卿，也被錄為侍讀。

    他將那些事拋出腦外，眉眼處浮著喜悅，笑道：“呦呦，咱們回家?！?/br>
    謝娉婷杏眼帶笑，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哥哥回府整頓一番，今晚還要赴陛下親設(shè)的瓊林宴，眼下也是時候該回府給祖母她們報喜了。

    兩人正欲往回府的路上走，卻聽一個人喚道：“謝兄留步?！?/br>
    謝兗聞聲停下腳步，他見了來人，出于禮節(jié)，仍舊拱手道：“李兄?！?/br>
    李延光回禮的瞬間，目光就落在了汝陽郡主身上。

    謝娉婷沒料到會在此處遇到李延光，她黛眉微蹙，只當(dāng)他是過來與兄長寒暄，并不理會。

    謝兗察覺對方的目光隱隱落在meimei身上，他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地將meimei擋在身后，極為自然地說道：“恭喜李兄高中，日后還望互相關(guān)照。”

    這樣的場面話壓根就挑不出錯，但也顯得疏離，李延光并未在意，他坦然道：“我能有今日，多虧王爺善舉，將宗塾改為義學(xué)，今日特備謝禮，還望謝兄莫要嫌棄。”

    話罷，他拿出一方紫檀木匣子，正欲奉上，卻聽謝兗道：“李兄客氣了，宗塾人人受益，并非為李兄一人，收下謝禮，實在有愧?！?/br>
    謝娉婷聽著二人談話，只覺得有些稀奇，上輩子她可沒見李延光高中后如此感恩謝家，莫說送禮，就連一句道謝也沒聽他說過。

    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錯了位，今日竟上趕著送禮了。

    李延光見他不收，面上一頓，語調(diào)竟有些低落，“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東西，謝兄若是嫌它寒酸，待改日我再送貴重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