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就氣沖沖地甩門出了小院。

    “哎，大叔你已經(jīng)要回去，不和赫哥聊了？”

    “回去，明天再來?！?/br>
    “明天還要來啊……”

    “放心，報酬少不了你的。你要什么？”

    “一盒泡面！最貴的那種?！?/br>
    “……”

    “呃，那我還是要便宜些的吧，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于越忍不住笑了?！芭菝孢@玩意能有多貴，我給你買一車都不成問題，明天再來幫我放風(fēng)吧。”

    “好耶！”

    小院內(nèi)，赫諷聽著那兩人的聲音越傳越遠(yuǎn)，嘴角有幾分無奈的笑意。于越這個人脾氣倔，他不肯放棄，是認(rèn)為自己還隱瞞著什么沒有說實話。

    可是……

    赫諷眸色暗了暗，苦笑一聲。

    他已經(jīng)說了實話，為什么他們就不愿意相信呢？

    那個女孩，就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赫諷右手握緊。

    ——死在了自己的冷漠上。

    在那一刻，赫諷才知道，原來死亡是這么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你認(rèn)為死亡是什么？”

    突然問到這個話題，林深警惕地看了眼身邊的人，然而赫野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笑望著他，眼睛里是一片澄澈的光芒。

    “為什么要問這個？”

    兩人已經(jīng)聊了有好一會，林深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家伙，真的是很了解自己。不，不該說是了解，而是兩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都無法與周圍融為一體，都被周遭排斥，也同樣地，他們用自己的偽裝去應(yīng)對周圍人對自己的傷害。

    只不過林深的偽裝是冷漠，而赫野的偽裝則是那張笑臉，他似乎面對隨便什么人都可以笑得一臉燦爛，被林深這么說的時候，赫野愣了一下，隨即笑道：

    “習(xí)慣吧?！?/br>
    習(xí)慣？

    “因為笑容是最溫柔的一把刀，既可以傷到自己，也可以傷到別人。最妙的是，還是最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兇器?！碑?dāng)赫野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深突然覺得他的笑容礙眼起來，扭頭哼了一聲。

    不過，赫野隨即又道：“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是會有真心想要笑的時候?！?/br>
    林深動了動耳朵。

    “就比如現(xiàn)在，難得遇到一個這么與自己相合的同伴?！焙找靶χＡ苏Ｑ??！半y道不是天意嗎？”

    所以，對于這樣難得的機(jī)緣，赫野問了那個問題。

    死亡是什么？

    對于林深的警惕反應(yīng)，他舉起手，無辜道：“別這么看著我，我只是好奇，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機(jī)會可以去嘗試很多事情，卻只有死亡，他們只有一次嘗試的機(jī)會。而且就算經(jīng)歷了，也沒辦法告訴還活著的人那究竟是什么滋味?！?/br>
    赫野說著，眼里亮出光芒。

    “這難道不是世上最神秘的的事情，死亡！”

    林深看著他，“你精神有問題吧。”

    “不不不，請稱我為孜孜不倦的研究者?！焙找靶Φ溃骸拔抑皇呛闷嫘奶?，想要挑戰(zhàn)世上一切的秘密。”

    而死亡，就是人類最大的秘密。

    “和睡覺一樣，閉上眼然后什么都不知道?！?/br>
    “不對！”赫野激烈地反駁,“睡夢中還會做夢，還有意識，和死亡感覺不一樣！而且我想問的也不是這個。”他的表情有些苦惱，這是林深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沮喪的情緒。

    看著赫野煩惱地蹲在地上，苦思著這個問題，林深竟也覺得有趣起來，竟然也能把這個家伙難倒的問題嗎？

    “算了，我問你另一個問題?！焙找巴蝗惶ь^看他，“人為什么要去死？”他又低聲道：“不，換句話說，人為什么要堅持活著？”

    “那當(dāng)然是因為……”

    林深的話在嘴邊，卻突然卡殼。

    他想要怎么回答，說些什么？

    因為活著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因為活著是件幸福的事情，因為活著是人類的本能?/br>
    先不說這些答案在他自己看來，就有些站不住腳。

    幸福是什么？他幾乎沒有體會。理所當(dāng)然？山下的人對自己的厭惡倒是挺理所當(dāng)然的。本能？對于林深來說這似乎是最靠譜的一個答案了。但是這樣一來，他活得又與山上那些畜生有些什么區(qū)別？

    而且無論哪個答案，在眼前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的赫野面前，似乎都那么的不堪一擊。

    “你不知道嗎？”

    赫野笑得更燦爛了，酒窩也變得更深?！拔襾砀嬖V你好了。”

    “那是因為，活著的人都是膽小鬼?！焙找把壑型赋鼋器锏墓饷?，似是看透了一切?！八麄兒ε率ガF(xiàn)在擁有的那些膚淺享受，所以將死亡看做是恐怖。但是人偏偏在死亡面前才最平等，赤裸裸的一無所有。心虛和膽小的人，總是不敢拋下那些塵俗的外衣，看清楚自己究竟擁有著什么。”

    他又接著問：“你也是個膽小鬼嗎，林深？”

    56、骨血

    沒有人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膽小鬼,即使是林深也不例外。

    當(dāng)赫野那么問他的時候,他立刻橫眉豎目地瞪了回去,惹得赫野一陣哈哈大笑。

    林深不爽。

    “隨隨便便就放棄自己生命的人,也有資格說他不是膽怯？”

    他這話是在抨擊赫野的歪理,卻沒有得到預(yù)想中的效果。赫野笑著搖搖頭,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你知道人在貪求的是什么嗎？那就是生命,那些能夠做到放棄自己的生命去實現(xiàn)理想的人，我們都把他們稱之為英雄、偉人！但是以自殺的方式來結(jié)束自己人生的人,不也是在用生命去實現(xiàn)理想嗎？”

    赫野嘴角掛起一絲嘲意。

    “這點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自殺者偏偏就會受到歧視,還被人認(rèn)為是懦弱？”

    “因為他們自殺會給周圍的人帶來困擾?！?/br>
    “哦，難道那些所謂的英雄拋頭顱灑熱血，轟轟烈烈地死了，他就不會給自己的親人帶來困擾？”赫野譏嘲道：“他們實現(xiàn)了虛妄的自我價值，卻不顧家人的感受，說到最后，獲益的是因他們的犧牲而得到好處的整個社會，而不是他們的家人。所以作為社會一份子的大部分人當(dāng)然拍手叫好，因為他們享受到好處了嘛?！?/br>
    林深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按照赫野這個邏輯，那些流傳百世的悲劇英雄，那些舍己為人的道德模范，難道其實都只是為了某種自我滿足，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這個社會，其實是在利用他們的死亡發(fā)展嗎？

    這聽起來，有點觸目驚心。

    但是林深也不是容易被忽悠的，他很快就找到了赫野話中漏洞。

    “你打的比方并不正確，那些因公犧牲自己的人，他們的死亡最起碼帶來了某一方面的進(jìn)步。而自殺者的死亡就只會給社會帶來動蕩。人既然是以社會為基礎(chǔ)生存的，為了大環(huán)境而犧牲小的個體，有什么不對？”

    “犧牲？”

    赫野嗤笑一聲，“好吧，那我來問你，如果要你為了周圍的某個集體犧牲，你愿不愿意？”

    這話把林深給問住了，為某個集體利益而犧牲？他嗎？

    為了誰呢，鎮(zhèn)上的居民？可是他們平日里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多少冷言冷語，就算哪天真的因為保護(hù)他們而妄送了性命，估計那幫人也不會當(dāng)一回事吧。

    林深很快地回答：“我做不到，我并不是那種偉大的人物。”

    “是啊，你做不到。事實上很多人都做不到放棄自己的性命，但是有兩種人做到了，一種是你口中的‘偉人’，一種就是自殺者。他們實現(xiàn)目的的手段相同，都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但是所受的對待卻是天差地別。為什么呢？只因為‘偉人’的死亡能給大部分人帶來好處，而‘自殺者’的死亡帶不了好處給他們?！?/br>
    赫野道：“有一句話你說對了，因自殺者的死亡而獲利的不是大部分人，所以社會才排斥他們。要是哪一天，某個人的自殺能夠讓世界進(jìn)步，讓歷史銘記，你說，要有多少人排隊在后面催著他趕快去死？”

    “呵呵，這個世界的價值觀是不是很有趣？”赫野眨巴著眼睛，像是開玩笑地說著?！耙粋€人的生死，不同人的生死，為什么有這么多區(qū)別？死亡這件事，在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結(jié)果，百看不厭啊?！?/br>
    林深覺得背后漸漸升起一股涼意，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完全沒有了反駁的意圖，反倒是開始有點認(rèn)同赫野了。其實從一開始，他的反駁就綿軟無力，站不住腳。自打認(rèn)同為大部分人的利益可以犧牲少部分人后，林深在這場討論死亡的話題中，就沒有了立場。

    他放棄了那少部分人的性命。這也認(rèn)可必要的時候，可以結(jié)束某些人的性命來換取整體利益。這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和那些為了私欲和情感，而放棄自己性命的自殺者們有什么不同嗎？

    不，很大的不同！大部分人放棄的是別人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的好處。而那些自殺者放棄他們自己的性命，換取的……還只是些渺茫的希望和自己的絕望。

    從這點來看，這種犧牲理論比自殺者的自殺還要殘忍一百倍。

    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林深連忙站起身來。

    “哎，要回去了嗎？”

    他沒有回答，但是身后的赫野還在鍥而不舍地追問：“和你聊天很開心，明天還來嗎，我在這里等你！”

    林深像是逃避魔鬼一樣，腳步匆匆地離開溪邊，出林子的那一刻，他回頭看去。

    一個白色的身影坐在溪邊，還不忘沖他揮手告別。

    林深命令自己收回視線，離開。而那纏在他心上的念頭，卻如影隨形般纏繞上來。

    死亡究竟是什么？

    究竟誰有資格可以判定一個人該不該死去，是他自己嗎？如果不是的話，那還有誰有資格？

    林深匆匆地離去，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狼狽不堪。從路邊延伸而出的茂密枝條，像是在嘲笑他的動搖，不停地?fù)u擺，搖擺。

    赫諷在第二天果然又見到了于越，這個家伙的執(zhí)著勁就是不達(dá)目的不放棄。而今天正巧，林深也是一早就出去了，也給了他繼續(xù)糾纏的機(jī)會。

    “你究竟還要在這里坐到什么時候？”

    赫諷看著他，直皺眉?！案阏f清楚，我一會還要出去巡林，沒工夫陪你嘮嗑?！?/br>
    “巡林？”于越愣了。

    “我的工作！每天一大堆任務(wù)要做的大哥，不像你這么清閑?！?/br>
    “你竟然還出來工作？”于越的眼睛瞪大更圓了，“我以為你在網(wǎng)上是跟我說著玩的?！?/br>
    “我這么大人了，也要自食其力的好吧?！?/br>
    赫諷翻了個白眼，推院門而出。“你要在這里坐久繼續(xù)坐吧，我干活去了?！?/br>
    “哎，等等！”

    于越看著他的背影，連忙追了上去。出于好奇赫諷的工作，更處于好奇赫諷竟然能在這荒山野林找到工作，于越跟了上去。而今天一天的巡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