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在外面等，赫諷和你一起進去?！?/br>
    “哎，為什么我要——”

    林深只是輕輕瞪了一眼，剛想抗議的赫諷立刻舉手投降。“好吧，我陪她一塊去?！?/br>
    小敏敏留在屋外，由林深照看著，赫諷帶著李薇茗進屋。

    “事先說好，你不要太激動，人死不可復(fù)生，我們要冷靜一點看待這個問題，一會千萬不要……”

    “我知道?！崩钷避眯Φ乜粗??！坝忻裘粼?，我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br>
    “好吧，那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br>
    比起當(dāng)事人，赫諷反而像是更加緊張，他深吸一口氣，然后推開門。

    “游嘉就在那里，我把他整理好了，應(yīng)該還不至于太驚悚。”

    他屏息，等待著敏敏的反應(yīng)。好半晌，沒有聽到哭泣聲，也沒有什么別的動靜。赫諷正疑惑間，只聽見身旁的人竟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這就是你讓我要做好心理裝備的原因嗎？”李薇茗笑得眼淚都忍不住，“果然，是讓我很驚訝。”

    什么？

    赫諷連忙抬頭看去，一看之下，他立馬囧了。

    沙發(fā)上，游嘉好整以暇地坐著，穿戴整齊，坐姿端正，甚至還戴著一副墨鏡，舉起右手對著門口一副打招呼的模樣。要不是露在衣服外面的白骨顯示出這是一副骨架，外人還真要以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坐在這里。

    赫諷滿臉通紅，他這是昨晚一時興起的杰作，本來準(zhǔn)備整一整林深的，誰知道出門前太著急忘了把游嘉放回原位，這下可好，讓人家愛人看見了，一定會譴責(zé)自己隨意擺弄死者遺體！

    “我、我不是故意……算了，你想要怎么打我罵我都成，來吧?！?/br>
    看著一副大義赴死表情的赫諷，李薇茗輕輕笑了笑。

    “不怪你，其實這樣也好?！彼f著，慢慢向游嘉走了過去?！爸辽龠@樣和他再見面的時候，我是笑著的，而不是哭的很難看的樣子?！?/br>
    她輕柔地摘下墨鏡，仔細(xì)打量著游嘉的臉龐。

    雖然只是一具白骨，卻仿佛可以看到當(dāng)年，那個對她溫柔微笑的男人的樣貌。她枯黃的手指一點點地?fù)崦^白骨，感嘆道：“我們都變了?！?/br>
    赫諷尷尬地站在她身后，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安慰。

    “我本來以為活到這個歲數(shù)，情愛什么，都只是年輕時的玩笑話?！崩钷避鴵崦渭蔚拿嫒?，“帶大女兒，過好日子，能吃飽穿暖，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慢慢過去，心里的那些奢望，也不敢再去想?！?/br>
    她笑了笑，帶著幾分對過去回憶的向往。“可是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不是不愛了，也不是愛不動了。而是我想愛的那個人，他不在我身邊，我就漸漸地忘記該怎么去愛?！?/br>
    “而現(xiàn)在——”她摟住游嘉，將那原本高大，現(xiàn)在卻比她還要瘦小的身軀緊緊摟在懷里。“我可以一直愛著他，一輩子，直到敏敏長大，生了孩子，許多年后，我會和他再在一起。這一次，就是永遠(yuǎn)了?！?/br>
    “謝謝，謝謝你們。讓我記起來，我是和他怎么想愛的，讓我知道他一直都是愛著我們的。謝謝……”

    赫諷看著將頭深深埋在游嘉肩膀上的女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哭了嗎，還是沒有哭？

    作為一個失去愛人的女人，李薇茗此刻必定是痛苦的，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卻必須堅強。

    赫諷張口欲言，猶豫了幾下，還是道：

    “那個，你小心點抱。我用膠水粘得不是很牢，當(dāng)心把游嘉給抱散架了?！?/br>
    站在門外守候的林深和小敏敏，幾乎是同時聽到了屋內(nèi)一陣爆笑，笑得幾乎都快喘不過氣，與之相隨的，還有赫諷結(jié)巴似的不停解釋。

    “叔叔?！毙∶裘艉闷?，“是我mama在笑嗎？”

    “或許吧。”

    “她為什么這么開心？”

    林深回：“我也不知道?！?/br>
    “叔叔，你怎么這么笨，什么都不知道?！?/br>
    “……”

    赫諷帶著李薇茗還有游嘉出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小敏敏鄙視地看著林深的場景。

    “哈哈，你怎么了？照顧個小女孩都照顧不好？”赫諷幸災(zāi)樂禍。

    林深輕輕，幾乎是不在意般地瞥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你說呢？”

    莫名地，赫諷感到一股涼意從背后升起，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他決定還是乖乖閉嘴，不去招惹林深。

    后山，離小屋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塊空地。

    是守林人用來埋葬沒有親人來尋的自殺者的一塊墓地，經(jīng)年累月下來，這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已經(jīng)有了幾十個墳頭。

    “你真的要把他葬在這？”赫諷問。

    “他一直都想和我在山林里尋一個住處，既然我不能在這里住下，那就讓游嘉待在他喜歡的地方吧。”李薇茗笑了笑，“我每年都會來陪他，而且有你們在，他也不會寂寞。”書 香 門 第 論 壇

    赫諷聽出她的弦外之意，“你……難道要搬離鎮(zhèn)上了？”

    李薇茗想了想，道：“十年前，因為愧疚，因為自責(zé)，還因為想要尋找游嘉，我一直不敢和家里聯(lián)系，這十年來，連一個電話也沒打回去過?！?/br>
    “但是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無論回去聯(lián)系后是被罵也好，被趕出來也好，我都一定要回去一次。是贖罪，也是為了敏敏，我不能讓她繼續(xù)和我過苦日子了。敏敏身上還有李家的血脈，至少家里一定會收留她?！?/br>
    “你……”

    “游嘉想讓我幸福，這十年來，我一直都辜負(fù)了他這個愿望。但至少從現(xiàn)在開始，我想要實現(xiàn)他這個遺愿?！崩钷避Φ溃骸拔椰F(xiàn)在才明白，愛一個人不是為了讓她跟著自己受苦，而是要讓她幸福。”

    “這是游嘉教會我的，雖然，我們明白地都有些晚了?！?/br>
    “對了，可以告訴我你們是在哪里發(fā)現(xiàn)他的嗎？我想去看一看?！?/br>
    赫諷連忙回神答道：“是在那邊，我一會帶你去，不過下去的時候要小心點。”

    “對了，那邊還有一塊石碑，我介紹給你認(rèn)識，是我meimei哦?！狈耆吮阋乓『@已經(jīng)是赫諷的習(xí)慣了。

    然而這一次，兩個人相談的過程中，似乎有些別的什么。

    離開的人真的離開了嗎？還是一直存在人心底的某個角落，不常常掛念，卻珍惜地收藏著。

    時不時，會拿出來曬一曬，那已經(jīng)快要褪色的回憶。

    李薇茗登上那塊石臺，望著山下的小鎮(zhèn)。忙碌的人們依舊忙碌，他們行色匆匆，為各自的生活所奔波。

    鎮(zhèn)上的人們不會知道，十年前，有個男人坐在這里，望著他們直到死去。

    十年后，有個女人站在這里看著他們，直到離開。

    敏敏，你看到了嗎？我想給你看的，我最美的夢。

    “恩?！泵裘粜α?，輕輕應(yīng)道。

    “我看到了，游嘉?！?/br>
    無法實現(xiàn)的美麗的夢，脆弱易碎的美麗的夢。

    永不能忘記的夢。

    山坡上，赫諷正在逗著小敏敏玩，林深看著他們倆，突然幽幽地來了一句。

    “愛這種事，總是這么刻骨銘心？”

    赫諷抬頭，不解地看著他。

    只聽林深下一句道：“我突然很想試試?！?/br>
    “什么？”

    林深看著他。

    “去愛一個人試試?！?/br>
    “……你還是別試了，聽你這么說很恐怖。”赫諷揉了揉自己冒出的雞皮疙瘩。

    林深說：“我看游嘉和敏敏就很好。”

    “那也是因人而異，有些人天生就不適合煽情，比如你?！?/br>
    林深不服?！拔艺f不定能比游嘉做得更好?！?/br>
    “更好，變成另一具白骨？粉碎粉碎化成渣的那種？”赫諷怪笑。

    林深難得地惱火，“你等著?！?/br>
    “我就等著看你好戲，哈哈?！?/br>
    石臺上，李薇茗聽著他們的爭執(zhí)，不由也笑起來。

    每一天，要是都能過著這樣普普通通時而吵吵鬧鬧的日子，該有多好。可惜這種幸福，也是求而不得的。

    時光如封印在昨日舊照中，去而不回。

    留下的是，是十年歲月刻下的印跡，和，永生不滅的愛。

    十年等長生。

    25、無影之人（一）

    “米五十斤，面粉二十斤，食用油兩桶，還有一些……”

    赫諷計算著手里的東西，半晌，從兜里逃出幾張紅票，遞給對面的人。

    “王伯，您數(shù)數(shù)看，我算得對不？”

    “哎，不數(shù)不數(shù)，小赫你難道還會坑我不成？”王伯笑瞇瞇地接過錢，小心翼翼地收好，塞到里衣的口袋里。

    王伯是少數(shù)幾個和他們有交道的人，每個月都會在固定的時間上來送些米糧，而有時候更會帶點自家做的吃食送給他們。對于林深來說，這大概鎮(zhèn)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他愿意親近的人。

    “對了，小赫，這是我家新做的粽子，給你們帶了些，不要嫌棄啊?！?/br>
    這不，王伯剛收完貨款，又從身邊的筐里拿出一個大袋子，里面裝得滿滿的，乍一看最少有四五十個粽子。說起來離農(nóng)歷五月還有一段時間，但是勤快的人家早就做好粽子，四處送請親友了。

    赫諷想要推謝。

    “不用了王伯，你們自己留著吃，我和林深可以……”

    “這是上好的糯米做的，你嬸嬸在里面放了些瘦rou和自己做的香腸，還摻了點醬油潤潤色。就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胃口……”

    咕嘟。

    赫諷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剛到嘴邊準(zhǔn)備婉拒的話立刻變成了：

    “那就不客氣了，王伯，我就先替林深收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