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感到自己的喉嚨里火燒火燎，疼痛并不劇烈，卻綿綿密密包裹著他，仿佛剛剛在幻境里經(jīng)歷的那場大火將他的傷勢延續(xù)到了這具軀體中一樣。他盯著治療艙的頂蓋看了半晌，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境況。

    這是……回來了嗎？

    他抬起手，想要去拔插在喉嚨里的氧氣管和導食管，手腕卻被治療艙的肌腱輔助設備卡住了。于是他安靜下來，閉上眼睛，試圖回憶起自己落入幻境之前發(fā)生的事情。

    那是前線克爾星軌道上一次常見的遭遇戰(zhàn)，只是他面對的敵人有些特殊——幽靈皇族。

    幽靈皇族并不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事實上它們于幽靈族群而言非常珍貴，因為它們是幽靈族群中為數(shù)不多的具有繁殖能力的個體。它們的精神力異常強大，因此一個幽靈皇族甚至足以匹敵數(shù)以萬計的戰(zhàn)級幽靈。歷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幽靈皇族參戰(zhàn)的戰(zhàn)役中，帝國都被迫派出了數(shù)個集團軍才能將它們擊退，卻從未有過擊殺的記錄。

    然而在那場遭遇戰(zhàn)中，阿瑞斯只率領了一個巡邏小隊，卻對上了一個不知為何目的企圖潛入帝國的幽靈皇族。

    由于這個皇族形單影只，情報部門并沒有監(jiān)測到它悄無聲息的入侵，阿瑞斯的巡邏小隊是在接近克爾星的著陸軌道上遇到的對方，根本來不及等待救援。一旦幽靈皇族成功著陸在大氣層內，它就可以隨便找個生靈寄生，然后如泥牛入海一般再難尋到，除非將那顆星球上的生靈全部捉來進行檢測。

    為了拖住幽靈皇族的著陸，阿瑞斯的小隊中十三人全部犧牲，阿瑞斯是最后一名，也是精神力最強大的一個。他為了給前線大部隊拖延出足夠的反應時間，為了不被幽靈的皇族寄生，孤注一擲地引爆了自己的精神力，想要在附近區(qū)域形成精神風暴，試圖借此阻攔幽靈。

    幽靈皇族的確無法逾越精神風暴，但它也不想就這樣功虧一簣，于是它入侵了阿瑞斯因為爆發(fā)而趨于崩潰的精神世界，企圖直接寄生在這個人的體內。

    彼時阿瑞斯雖然已經(jīng)有些昏沉，但經(jīng)年的高強度訓練讓他保持著思維的清晰，他不得不再一次壓榨自己的潛力，試圖抽取幽靈皇族探過來的精神觸須以修復自己的精神力。

    這樣的做法無疑是瘋狂的，從沒有人敢于試探這樣做的后果，于是誰也沒想到阿瑞斯和幽靈皇族就這樣互相拖著對方掉進了一個幻境。

    那是一個……溫柔得令人不想醒來的幻境。

    治療艙中液體被抽出的聲音打斷了阿瑞斯的回憶，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艙外站著三名醫(yī)師。很快，治療艙被打開，醫(yī)師走上前將禁錮著他關節(jié)的肌腱輔助設備拆除，拔掉插在他身上的管子。這個過程十分痛苦，阿瑞斯強忍著精神世界深處快要暴動的感覺，一言不發(f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又怎么從幻境里蘇醒的，但現(xiàn)在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十分不穩(wěn)，隨時都在叫囂著仿佛想要再次爆開，因此他必須用盡全力壓制自己的精神力。

    “少將，您已經(jīng)昏迷了兩年，身體機能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的復健才能完全恢復。”年長的醫(yī)師輕聲說。

    阿瑞斯微微皺起眉：“你叫我……什么？”他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清，只是說了幾個字，他的喉嚨里就如同刀割一般疼痛，并且返出了一股血腥味。

    “少將?！贬t(yī)師畢恭畢敬地回答，“您在前線的義舉受到軍部所有將領的表彰，而且后來經(jīng)過確認，您擊殺的是一位幽靈皇族，帝國決定授予您一等功，并晉升少將?！?/br>
    阿瑞斯抿緊嘴唇，死死咬住槽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沒有成功擊殺那個幽靈皇族，而是被那個皇族寄生了……或者說，不完全地寄生了。當時他們糾纏著落入幻境，同時附身在一只重傷將死的貓咪身上，他還在精神世界內與那只幽靈搶奪過身體的控制權。

    后來，他被一個人類接回家中，在那個人類的歌聲里漸漸壓制住了精神中的幽靈。

    如果不是幻境里突發(fā)的那場火災，如果不是他錯將幻境當真，如果不是他企圖用精神力去救那個人類，他或許真的可以將那只幽靈湮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阿瑞斯知道那只幽靈還在，現(xiàn)在、此刻，它依然躲在自己精神世界的暗處蠢蠢欲動。

    不過，帝國當初既然敢傳出自己擊殺幽靈的消息，敢將他放置在皇家醫(yī)院的病房，那就意味著至少他們沒有在自己體內檢測出幽靈的存在。如果儀器檢測不出，而他又能一直壓制那只幽靈，說不定他能夠一直守住這個秘密，然后找一個邊境星球將自己流放，避免對帝國中心造成意料之外的危險——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并再次戰(zhàn)斗在對抗幽靈的前線。

    醫(yī)師看著少將變幻莫測的臉色，心里忽然有些發(fā)虛。他定了定神，拿出準備好的儀器，小心翼翼地開口：“少將，根據(jù)規(guī)定我們必……”

    阿瑞斯在看到醫(yī)師手中儀器的瞬間，差點無法壓制自己想要爆發(fā)的精神力，而僅僅是一絲外泄的威壓就已經(jīng)讓醫(yī)師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冷汗從醫(yī)師的額頭滑下，他身后的學生們更是雙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醫(yī)師的手中握著的是一臺檢測幽靈的儀器，不同于常規(guī)檢測儀，這個儀器是用來掃描精神世界的——幽靈的寄生永遠是軀體與靈魂同步，阿瑞斯昏迷時已經(jīng)安全通過了軀體檢測，卻無法進行精神檢測，現(xiàn)在他必須將測試補全，才能完全脫離被寄生的嫌疑。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如果阿瑞斯拒絕掃描，醫(yī)師就有權利判定他已經(jīng)被寄生，這是帝國在幽靈面前的決不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