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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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疏風(fēng)透指隙。傾灑而下的月色,將五月深春偽裝成霜降時節(jié)。 “撒星陣確實是克制驍騎的殺陣,但是,我們現(xiàn)在又沒有戰(zhàn)馬。這陣就用的不過腦子了。” 言罷,程藏之在夜色間并指吹一聲哨。連成一條漆黑的幢幢人影,頓時被空襲而下的幾條身影擊潰。 顏歲愿可見的身形招式,皆告訴他這些人刺殺的本事與程藏之如出一轍。他不由得問:“你訓(xùn)練這些人,以及你自己這身手,是為了刺殺什么人嗎?” “……”程藏之嗓間如梗刺,但還是沉聲說:“殺中寧軍主帥顏庭,今上李深。” 皆是家仇。 原來程藏之也曾放不開胸懷,也曾仇恨失智。 顏歲愿了然,卻不再問程藏之放下的歲月。他只是道:“為帥者,坐鎮(zhèn)三軍,將士方心中有勇能安。為君者,體惜己身,子民方有所依托。” “將軍,不止于沖鋒陷陣,更是將士百戰(zhàn)不死之心向者?!?/br> “帝王,不止于指點江山,更是盛世千載不衰之締造者?!?/br> 程藏之忍俊不禁,笑著不答話。知曉顏歲愿對他所行有所擔(dān)憂。畢竟古來為帥者,雖馳騁沙場,卻鮮少有深入敵軍搏殺者。 三軍之帥若是被俘虜砍殺,百萬之師也得在頃刻間土崩瓦解。人心向來難以凝聚,凝聚軍心者死,鋭戈便是沉沙折戟。天下之主若是不惜命,破碎的便是山河與民舟。 這道理,程藏之不是不懂,而是他向來的行事作風(fēng)已然深刻透骨。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怕是顏歲愿勸說,他此刻仍舊只聽三分。當(dāng)下仍舊是提著唐刀,斜鋒之利,令人驚嘆。 顏歲愿悵悵嘆息,忽然身形閃動,率先抽出劍在程藏之揮刀前了解他身前的鬼魅身影。 夜風(fēng)吹散鴉發(fā),有人比月光令人動容。顏歲愿劍柄抵在腕間,回身看著程藏之道:“既有安四方之志,就要習(xí)慣四方為你驅(qū)馳。治大國若烹小鮮,事事躬行固然妥善??扇舭盐詹蛔《攘浚谡褪琼б馔秊?。” “比如,為博佳人一笑的周幽王?”程藏之眸中盡是璨璨笑意。 “……也可以如此說?!鳖仛q愿聲色平淡。 程藏之眨動眉睫,目光藕斷絲連,“你打算給我個當(dāng)幽王的機會嗎?” “……”顏歲愿神色更加冷淡,“程藏之,你還是回去做春秋大夢為好。” “唉——”程藏之早料到他會如此言說,卻還是免不了唉聲嘆氣。 趙玦這邊看不過眼,跟著于振來道:“都督,對方變陣法了!您可就別在這婆婆mama了!” 于振許是殺的頭腦興奮過度,竟道:“都督,您要是還在這廢話,那什么煙火佳人,可就輪不到您調(diào)戲了!” “……” 一眾人詭異的沉默下來。連顏歲愿都不禁打量眼這個于振,爽朗外表,怎么看也不是能說出這般煞風(fēng)景之言的人。 程藏之踢起刀柄,乜斜于振一眼,“以后,你若是不能好好說話,錯一個字,就扣一兩餉銀!沒有上限,本月扣完,就算下月?!?/br> 于振虎軀一震,手里的刀當(dāng)啷落地。又趕緊拾起刀,將手下兄弟的笑聲撇在耳后,上前跟程都督道:“您這太狠了!我鹿府老家還有妻兒等著我發(fā)放餉銀度日,您也知道的,末將的兒子今年都十四了,末將跟家里的都忙著給兒子攢娶媳婦的家底。您這……多不厚道?!?/br> 無人理會,于振又哀聲道:“都督,您要扣我餉銀!那就是逼我家破人亡?。 ?/br> “是六……”趙玦本想說是六花陣,卻硬生生被于振哀嚎打斷,他不由得看向于振,忍不住抽動嘴角:“老于……你這可就忒夸張了!賣慘都沒你這么賣的,要讓于大嫂知道你在外面這么咒她和阿立,還不得一掃帚讓你凈身出戶!” 于振之所以在軍中能如此放誕不羈,便是因為家中有位河?xùn)|夫人。平日里對于振的管教,不亞于學(xué)堂里拿著戒尺威嚇學(xué)童的夫子。旁人家是‘出嫁從夫’,他家是‘娶妻從婦’。 思及此,于振哭喪著臉,就差抬手抹幾滴不存在的淚。他飽含苦楚道:“就是因為家中有只母大蟲,要是知道都督扣我餉銀。銀子是小,規(guī)矩是大!到時候輕則掃地出門,重則謀殺親夫!” 言罷,當(dāng)即扒拉上程藏之,又看了看仗劍而立的顏尚書。于振使勁擠眼,跟程藏之道:“都督,您應(yīng)該深有體會……應(yīng)該能明白末將的苦處……”他可是聽說了,這位顏尚書在朝素來跟都督不對付,還親自罰了都督的俸祿。 程藏之見六花陣的排布已然成形,六面合圍之勢將成,歪頭冷睨于振一眼。優(yōu)哉游哉道:“本督家中只有心是口非的尚書大人,所以,本督體會不了你的苦處?!?/br> 言罷,毫不拖泥帶水的甩開于振。輕輕振袖,程藏之瞥了眼神色難明的顏歲愿,話軟幾分,“本督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看到六花陣了嗎?待會突然冒出來的人,殺一個十金?!?/br> “十斤黃金?”于振身軀頓時挺起,如山拔地而起。 程藏之嗤笑一聲,“一個十銀。愛要不要?!?/br> “都督!”于振頓時又蔫下去,旁邊的趙玦等人都忍不住啐他一口,讓你裝模作樣! 程藏之不再跟于振插科打諢,徑自走向顏歲愿,問:“歲愿,你說轉(zhuǎn)生帝教哪來的這么多人變化陣型?還都是軍中的殺陣。” 顏歲愿略作思索,望著流動的夜色,說:“縱觀國子監(jiān)大火至今日轉(zhuǎn)生帝教,這些事樁樁件件關(guān)聯(lián),雖拿不出具體證據(jù)指向何人,但究其癥結(jié)皆在軍隊?!?/br> “皆是兵禍?!?/br> 程藏之頓時冷抖一下,“你不會覺得這是我?guī)е伺d風(fēng)作浪吧?” 畢竟顏歲愿自他回京那天起,就覺得他有問題,而他確實也不是什么善輩。只不過,他的計劃并不需要博得天下美名。他不需要四處敗壞皇室的聲名,也不需要向愚民們傳達王朝究竟腐朽多深。 他甚至不需要名正言順。龍尾道的臺階,他要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不必別人推推搡搡,也不要自己裝模作樣半推半就的‘迫于無奈’而為。 天子出劍,十道退避。這才是他要走的大道。 顏歲愿凝眸,沉息少頃,道:“不是你?!敝币暢滩刂?,“你不是布局之人,倒像是破局之人。如果你沒有回京,這些事我必然不能全然阻止。這些事連城線,屆時,朝堂天下皆會大亂?!?/br> “群雄逐鹿的局面就會順理成章。誰先掌控宮廷,誰便先一步入主天下。” 夜風(fēng)里的諸將聽聞此言,個個筋骨一麻,像是挨了一悶棍。都是軍中同袍,縱然不是什么通讀兵書的出身,但卻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如今形勢。 ‘都督這個姘頭說的很對!’這幾乎是于振等人心照不宣的想法。 “所以,這也是你的下屬們愿意你回朝的理由?!鳖仛q愿目光清掃程藏之這些屬下,他們中或有高大威猛,或有矮實敦厚。 明知此時危機四伏,程藏之卻還是散漫的跟他閑談:“那你覺得這是誰在后cao縱一切?” “你不要試圖從我這里騙取什么內(nèi)情?!鳖仛q愿沒有松懈,反倒更加警惕他,“仍是那句話,這把柄就算你把顏氏十八代祖墳掘盡,也無從得知?!?/br> 因為,唯一知道秘密的他,絕對不會在程藏之面前道出真相。 六花陣本是在八卦圖的基礎(chǔ)改良出的陣法,本是中軍為核心,六路軍外圍的陣法。但眼下程藏之等人分明在陣中心,占據(jù)‘中軍’的位置,那對方的中軍在何處? 顏歲愿按長無煙劍,眉間情緒淹沒在暗夜。他站在程藏之身前,道:“安承柄殘部不知受何人之命,在成州與武州之間形成狹長戰(zhàn)線,將來青京異動,等你突破成武間的防線,宮中已然形成定局?!?/br> “你若在此耗費時間與我謀算,大業(yè)難成?!?/br> 程藏之望著顏歲愿的肩背,肩上一縷鴉發(fā)絞在他心頭,勒得心頭鈍痛。他沉著聲問:“你曾說,開蒙之時,你學(xué)的第一個字是忠。我若事成,你當(dāng)如何自處?你們顏氏,又當(dāng)如何行事?” “若我與顏庭之間,必有一戰(zhàn),你要幫誰?” 眼前的夜水幻化成十年前的血泊,滿身血漬的少年跌坐在冷硬的石板,眼前的父親為保他,生生抗下一刀。霜中沾血的刀刃劈下,將父親的一條手臂斬下,斷臂滾落時濺一地濃黑血水。 ‘阿暄,走!’因斷肢劇痛,父親咬牙咬的牙齦冒血,額上豆大汗珠,‘阿暄,這些人不是來平叛的,只是來殺人的!你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程藏之驚恐的愣在原地,直至父親狠狠甩來一巴掌,他恍若夢中驚醒。全身的力氣都被那一巴掌打了回來,來不及發(fā)覺滴在衣襟上的是淚還是血珠。 “程藏之,我忠于天下太平?!?/br> 顏歲愿看著程藏之,分明眼中都是他,卻怎么也說不出心里的話。 程藏之回望著他,忽然揮起唐刀,劃出一道烈風(fēng)。他笑道:“我說過,我會給你一個更值得你效忠的天下。” ※※※※※※※※※※※※※※※※※※※※ 雙休二更到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