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空氣是熱的。眼前泛著連綿不絕的閃光，敏慧捧著獎杯站在舞臺上。四周黑漆漆，她看不見臺下的人群。鎂光燈隔絕了一個世界，但敏慧知道，自己正處于世界的核心位置。

    嘉賓們鼓掌，評委們鼓掌，她還看見曾經(jīng)讓她羨慕的幾位同行，此時仿佛角色倒轉(zhuǎn)，那些大佬們坐在臺下滿臉羨慕地望著她。

    敏慧微笑著接過一捧鮮花。仿佛被整個世界圍繞，所有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黑暗中傳來一聲怒吼。敏慧看見一模一樣的自己從黑暗中爬上舞臺。

    那個敏慧怒氣沖沖地指著她：“霸道影帝是我畫的，她偷了我的漫畫！她是小偷！”

    敏慧確實有那么一點心虛，但轉(zhuǎn)瞬即逝。她理直氣壯道：“我偷你的漫畫？你有證據(jù)嗎？！”

    那個敏慧拿不出任何證據(jù)。敏慧就是看準了她的這情況。有時候真相是一回事，誰占道理又是另一回事。那個敏慧氣得渾身發(fā)顫，朝著敏慧撲了上來。保安沖上臺，拽住了那個瘋狂的敏慧。

    “小偷！你是小偷！”那個敏慧奮力一掙，卻摔到了舞臺外的黑暗中。敏慧探過腦袋，想看看她摔到什么地方了。黑暗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明明不是你的東西，你還當作自己的，你好不要臉！”那手將敏慧拽了下去。敏慧跌進黑暗中，一下子醒了。

    屏幕的光幽幽照在敏慧臉上。窗簾縫隙透著一點光；灰塵靜靜地飛舞；啃了一半的蘋果已經(jīng)發(fā)黃氧化。而屏幕上，是畫了一半的草圖。

    原來是夢??？敏慧揉揉眼。站起來時，眼前一陣眩暈，她又跌坐回去。

    她休息了一會兒，又拿起了筆。

    夢就是夢，沒什么好擔心的。

    但眼睛好疼，又酸又脹，快要睜不開了。敏慧記不得自己多少天沒有好好睡過覺，也記不得自己是怎么趴在電腦桌上睡著的，總之，身體嘗到睡眠的滋味，開始叫囂著要她去睡一下。

    敏慧拿起手邊的紅牛，打開，一口氣喝了半罐子。

    稿子里有許多建筑，畫起來特別麻煩。光是這一頁就畫了兩天有余。

    無論如何，今天要把這張稿子畫完。敏慧去洗了一把臉，又坐回電腦前。這一畫就畫到了傍晚，窗簾縫隙的光變成了橘黃的顏色，然后漸漸暗淡，夜幕終于降臨了。

    開門聲響起。敏慧知道，是武羿來了。

    “姐！吃飯沒有？我給你買了小籠包和水果?！蔽漪噢粝麻_關，四周亮起來。敏慧揉揉眼，笑道：“小武，又買水果啊，昨天的買的還沒吃完呢！”

    “姐，我昨天沒有來，你記錯了。”

    “咦，你不是昨天來的么？”

    “我是上周六來的，今天都周三了?！?/br>
    “敏慧，你這幾天有沒有出去走走運動運動？”崔志峰看她臉色不好，擔心道，“有沒有正常吃飯??？”

    崔志峰次次過來就是問她有沒有運動有沒有正常吃飯。敏慧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笑道：“哎喲，崔總，你可比小武還老媽??！”

    武羿把小籠包放桌子上，道：“姐，小籠包還熱著，趕緊吃了吧！”

    “哦，正好，我也餓了?！泵艋塾洸黄鹱约河袥]有吃午飯，好像吃了又好像沒有。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走了沒幾步，眼前忽然一黑。暈過去之前，敏慧看見武羿張開胳膊撈住了她。

    江琛與賀云翔趕到醫(yī)院時，武羿剛辦理完住院手續(xù)。

    敏慧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崔志峰見吊瓶打完了，于是起身摁鈴。護士來換瓶，拿走小的，又掛上一個大的。

    補營養(yǎng)，補水，補電解質(zhì)。醫(yī)生開了一堆吊瓶，恐怕得打到天亮。

    連軸轉(zhuǎn)的齒輪終于卡殼了，敏慧這一覺睡得沉。武羿趁著江琛替換的空擋跟崔志峰回去收拾衣服。按理說，他們這大老爺們不方便收拾女孩子的衣物，但實在沒辦法，敏慧孤家寡人，身邊只有武羿最親了。

    回到出租屋，武羿四處翻找。敏慧的東西挺雜，平時又沒有好好收拾，武羿翻了好一會兒才找齊。正想找水桶，崔志峰說水桶等去到醫(yī)院再買。

    回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了，武羿留在醫(yī)院守了整夜。到了白天，武羿找來一位姓陳的女護工。

    有她幫忙輕松多了。陳姨幫敏慧擦身子時，武羿站到外面，從兜里拿出一包煙。

    煙是崔志峰留下的，說是給他解解乏。武羿平時不吸煙。不吸煙不代表不會吸。武羿第一次吸煙是在初中的時候，后來敏慧的爸媽發(fā)現(xiàn)了，他就再也沒吸了。

    武羿點燃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氣進肺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確實提神。武羿咳了咳，又吸了第二口。一口一口，他像個老煙民，面無表情地把煙吸完了。

    武羿估摸著時間，摁熄煙頭走回病房：“陳姨，我去上班了。今天就麻煩你了?！?/br>
    “沒事，你去吧，這兒我看著！”陳姨給敏慧掖好被子，看了看吊瓶，然后摁鈴。

    敏慧還沒醒，也沒見打呼嚕。她的魂魄像是跑了，只留下一副軀殼。武羿說：“陳姨，她醒了，你給我打個電話吧！”

    “好的?！?/br>
    武羿出到醫(yī)院大門時又點燃一支煙?？磕峁哦沃?，他總算沒那么困了。

    敏慧下午三點左右醒了，說想吃藍莓。武羿下班后跑了半條街才找著賣藍莓的水果攤。

    敏慧精神不太好，蔫蔫的。陳姨喂她粥，她不吃。武羿洗了藍莓，她吃了幾顆就不要了。

    “要喝點什么不？”武羿問她，“果汁好不好？”

    敏慧氣若游絲：“……可樂?！?/br>
    武羿哪里敢讓她喝可樂。敏慧只好道：“那……胡蘿卜橙汁吧！”

    城中村里的果汁店榨橙汁時會加一個根胡蘿卜，武羿給她買過好幾次。

    敏慧拽住他的袖子：“小武……順便幫我拿手繪板，筆記本電腦在柜子里?！?/br>
    崔志峰忍不住道：“敏慧，醫(yī)生說你的眼睛也出問題了，你最好這半個月不要看電腦，手機也要少看才好！”

    敏慧也明白自己眼睛出問題了，于是想了想，道：“那給我拿幾張草稿紙吧！我不看電腦，用紙畫畫總行了吧？”

    涂鴉是敏慧的解壓辦法，平時她無聊時總會隨手畫上幾筆。

    兩人出到大堂，正好遇上江琛。

    江琛帶來了一些雞湯，而賀云翔正在找停車位，崔志峰打電話過去時他還沒找著位置。

    “那得了，別找了。阿翔，你來大堂正門，帶小武回去一趟?！贝拗痉逭f，“一會兒醫(yī)生要過來，我跟小江陪敏慧。”

    賀云翔的車子很快來了，接了武羿，車子駛出大堂，被堵在路上。此時正是飯點，醫(yī)院里車多人多。

    電梯門開了，成群結(jié)隊的人蜂擁而出。

    丘家貴也在人群里。他瘦了，憔悴了，兩鬢頭發(fā)也白了。但他似乎非常開心，眉目間盡是喜慶。

    江琛喊：“丘叔！”

    丘家貴抬起頭：“啊，小江！”

    “丘叔，精神不錯啊，是不是遇上喜事兒了？”

    “呵呵，喜事，喜事！”丘家貴神采飛揚。能讓他開心的當然只有一件事，江琛早猜到了。不出所料，丘家貴笑道：“露露醒了！”

    崔志峰也聽說過丘房東的事跡。這丘房東過得也是坎坷，在那邊世界遇上車禍，在這邊世界也遇上車禍。不同的是，那邊世界他老婆和女兒全沒了。而這邊世界，他老婆離婚了，女兒還活著，只是重傷一直未醒。

    江琛跟他聊天，說一個朋友住院了，帶雞湯來探望探望。

    “哦，這樣??！”丘家貴看向崔志峰。

    江琛介紹道：“這位是崔志峰?！?/br>
    “丘叔，你好，叫我小崔就好啦！”崔志峰客客氣氣地跟他握手。

    既然遇上房東，江琛索性把他和蔡哥調(diào)職的事情跟他說了。丘家貴表示理解，說換人的話只需要另外簽字就好了，改天他就過去處理一下。

    江琛把雞湯給敏慧送去，又跟崔志峰去探望了一下丘露。丘露還非常虛弱，但可以吃米糊了。護工阿姨正伺候她吃米糊。

    丘露不認識他們，而丘家貴去吃飯還沒回來。崔志峰跟江琛就這么遠遠地看了一眼，打算明天買點營養(yǎng)麥片再來探望探望。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武羿帶著橙汁和草稿紙回來了，敏慧卻已經(jīng)睡了。武羿輕輕地把橙汁放桌上。

    崔志峰奇道：“阿翔呢？”

    武羿說：“找停車位呢！”

    崔志峰打電話過去，賀云翔哼道：“是啊，還沒找著啊……也不見你把你的車子挪開讓給我？”

    崔志峰哈哈大笑：“我可沒有開車來哦！”

    “那你是飛過來的？”

    “我跟小武騎共享自行車來的。阿翔，一看你就知道很少來醫(yī)院，這兒人多車多，比菜市場還熱鬧呢！”

    賀云翔找來找去找不著車位，哼道：“那我回去了！”

    “哎，別別別！既然來了，總不能白走一遭嘛！”

    “那你想怎樣？”

    “我想搭你的順風車！”

    賀云翔氣笑了：“好嘛！我成你的司機了？”

    崔志峰就笑：“你手頭有我那幾千萬的單子，做做我的司機不過分吧！車費早給你啦！”

    回家之前，崔志峰物盡其用，指示賀云翔開車去沃爾瑪。崔志峰挑了一包營養(yǎng)麥片，武羿也順便買了一些敏慧愛吃的開胃零食。

    敏慧很早就醒了。

    從微白的晨曦中看去，病房顯得非?？諘纭８舯诖驳呐⒆右呀?jīng)出院了，昨晚走的，今天不知又有誰會住進來。陳姨正躺在折疊床里，她做護工一直睡折疊床，位置就在病床觸手可及的位置，方便病患隨時叫醒她。

    病房里一切都是寂靜的，蒙著灰白的顏色。敏慧躺在病床上靜靜地享受這清晨的寂寥。手腕還是酸痛的，說是有肌腱炎。眼睛也是酸痛的，見不得太強的光，幸好那柔柔的晨曦并不刺眼。醫(yī)生叫她多看綠色的東西，例如花花草草?？伤h(huán)顧一圈，病房里沒有綠色的花草，反而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泛著幽幽綠光的逃生指示燈。

    敏慧不餓不渴也不想睡覺。于是她拿起紙和筆，隨手畫起了涂鴉。

    敏慧沒有念過美院，畫畫全靠自學，她創(chuàng)作出的《劍膽琴心》每一格每一景堪比專業(yè)級水準。更有讀者寄信給她，說非常喜歡她的畫，希望能出一份教程。

    外面漸漸亮起來，萬物復蘇，走廊開始有人走動。敏慧沉浸在涂鴉里。陳姨醒來時，敏慧已經(jīng)畫完一幅場景了。

    陳姨看到那幅涂鴉時非常震驚。她沒想到，這位看起來像是枯萎花兒的女孩，居然能畫出如此……她詞窮，想不出該怎么形容，腦子里只蹦出“水靈”兩個字。

    對，水靈水靈的畫。如同活潑的孩子，充滿了生命力。

    “可以送給我嘛？我家有個孫女，肯定也喜歡這畫兒！”陳姨對她的涂鴉愛不釋手。

    涂鴉而已，要多少有多少，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兒。敏慧就送她了。陳姨開心極了，她將草稿紙卷成一卷兒，用橡皮筋綁著。

    護士來抽血量體溫。她進門時順手開了燈，明晃晃的燈晃得敏慧兩眼昏花。護士抽完血就走了，敏慧夾著溫度計閉目養(yǎng)神。陳姨問她想吃什么早餐，敏慧說不用，她表弟會給她帶過來。

    陳姨打來熱水給她洗臉。洗完臉，又拿著體溫計去找護士。等陳姨回來，敏慧說：“陳姨，你先去吃個早餐吧，別餓著了！”陳姨看她精神不錯，于是叮囑了幾句，便帶著涂鴉離開了。

    陳姨離開沒多久，武羿打電話來，問她想吃什么，要不要給她帶一碗餛飩。

    武羿正在醫(yī)院附近的餛飩店里。這條街有粥有面，各種吃的喝的琳瑯滿目。敏慧想了想，說想喝昨天的胡蘿卜橙汁。

    武羿二話不說，要騎共享車子回去給她買橙汁。

    崔志峰攔住他：“哎哎哎，還跑回去干啥?。≠I一瓶果粒橙不就解決了！你也太寵你jiejie啦！”

    “弟弟寵jiejie，天經(jīng)地義嘛！”

    “哎！小武……靠！真的回去了！”

    賀云翔慢條斯理道：“哎喲哎喲，好大的醋味兒，我看你就吃人家敏慧的醋了！”

    江琛笑道：“崔總，武羿從小跟敏慧一起長大，敏慧還幫他打過架出過氣。你說，能不親嗎？”

    兩碗熱騰騰的豬肝瘦rou面送上桌。江琛把rou片夾賀云翔碗里。

    崔志峰支著下巴道：“嘿！敢不敢喂一個？”

    江琛眉頭一跳，夾起一口面遞到賀云翔唇邊：“喂就喂！怎么不敢了？”

    “就是！”賀云翔大大方方吃了。禮尚往來，也夾起一口面喂到江琛嘴里。

    陽光勾勒著輪廓，絨絨地鍍上一層光。桌子的，椅子的?？諝庵酗h散著面湯的香味。他記得賀云翔淡淡的笑意……以及送到唇邊的，隱藏著rou片的那一口面。

    在不久的將來，江琛獨居住廣州時，總能從陽光中尋回那一絲浮光掠影的溫暖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