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騙
時隔一個多禮拜,食堂二號窗口的李阿姨又看到了以前天天都來她這打飯的小葉。 李阿姨今年四十五歲,從事餐飲行業(yè)數(shù)十載,樂于開發(fā)新鮮搭配菜式的同時一手顛勺絕技出神入化,得以頻頻登上餐廳意見簿之上,被眾多學(xué)子牢記心中。 不客氣地說,李阿姨也是在x大學(xué)校的食堂里見證過無數(shù)莘莘學(xué)子短暫的青春的。 雖然那些每天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李阿姨大多都記不住臉,但在某些特殊情況——比如哪個男孩子在一天里帶了三個女孩子來吃飯——的時候,李阿姨還是會額外多看兩眼,并在心里偷偷吐口水。 而在這之中,小葉就顯得很不一樣。 食堂的阿姨們都知道,二號窗口有個常來的男學(xué)生,男學(xué)生姓葉,長得漂漂亮亮,打扮得俊俊俏俏,逢人就笑,嘴巴甜得像抹蜜糖,每回見到李阿姨的時候都會笑瞇瞇叫聲:“李jiejie?!?/br> 害,哪個阿姨不喜歡被漂亮小男生叫jiejie呢。 即便李阿姨自認(rèn)已經(jīng)快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扛不住小男生一雙桃花眼笑意融融的樣子,以至于回回舀完小葉點的菜還會附贈最大的一個雞腿。 于是食堂的意見簿上又給李阿姨添上了一筆:[二號窗口的阿姨是顏狗。] 李阿姨不在乎。 從大一開學(xué)到大二上,李阿姨記得小葉的身邊先是一個穿著軍訓(xùn)教官服的男人,后來過了段時間沒見,又變成了小葉成天追著個什么社長一塊吃飯,再然后,身邊忽然就換成了小顧老師。 食堂阿姨都喜歡小顧老師,長得斯文,又有禮貌,最重要的是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天都在食堂就餐,為阿姨們的kpi貢獻了卓越的一筆。 李阿姨是個時髦人,買看到小顧老師和小葉一塊出現(xiàn)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兩人之間微妙氣氛的緣由,驚訝地差點沒把勺子掉地上。 但李阿姨也只看了兩天,小葉和小顧老師就沒有外出現(xiàn)了,她想那兩人應(yīng)該是去外頭吃好料了——小年輕談戀愛都是這樣的,阿姨理解。 而在小葉之后取而代之出現(xiàn)的,是個大一的俊俏男孩子。那個男孩和小葉挺像,嘴巴甜又愛笑,笑起來唇邊兩個小梨渦,只不過每回來都是要打包的,還一帶就是兩人份。 “我男朋友就喜歡您窗口的菜?!蹦泻⒆有Σ[瞇地說,“和我夸過好幾次呢,說jiejie給得份量足?!?/br> 李阿姨受寵若驚,趕忙又給多舀了點rou,男孩接了過來,笑著又說:“jiejie今天換的頭繩更好看。” 李阿姨摸了摸自己從黑色換成藍(lán)色的頭繩,驚愕地目送著人離開了,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好像只給小葉一個人“份量足”過,也只有小葉會叫自己“jiejie”。 李阿姨暗自琢磨回頭要找機會問一問小葉。 但接下來的一周里,李阿姨都沒在食堂里看到小葉,周五的時候,連那個會打包的男孩都沒來了。 李阿姨甚至都要忘了這個八卦了。 卻沒想到在周一的早上,看到了小葉。 彼時還是上課時間,食堂里幾乎沒有一個學(xué)生,小葉卻忽然在窗口前探出頭,揚起笑臉和她說:“李jiejie,好久不見了?!?/br> 李阿姨睜大眼:“!小葉??!怎么今天來了!” “想jiejie的菜了呀。”小葉笑著眨眨眼。 李阿姨笑:“得了得了,你還真會選時間,剛出鍋,想吃什么,我給你拿?” “我還是以前那三樣。”小葉說著微微側(cè)身,指向身后的一個男人,“jiejie,那是和我一起來的,頭回吃我們學(xué)校的食堂呢,你就挑三個最好吃的給他?!?/br> 李阿姨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就瞧見個瘦而高的男人站在小葉的身后兩步遠(yuǎn),他戴著口罩,壓著帽子,她只能隱隱約約瞅見一點高挺的鼻梁和下睫毛,卻能感覺到對方牢牢地跟在小葉身上的視線。 活了半輩子的李阿姨,一眼就看出了那視線中的含義。 她一邊手腳麻利地打菜,一邊瞥了瞥小葉,還是沒忍住在遞過盤子時偷偷問了句:“那小顧老師呢?” 小葉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他挺好的。” 李阿姨不太懂。 但小葉已經(jīng)和那個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男人離開了窗口,她多看了兩眼,見兩人的背影挨的近,男人似乎為了聽清小葉的聲音,而一直保持著微微躬身的姿勢。 某個瞬間,李阿姨看到了那個寬大帽沿下露出的細(xì)眼睛,里面全是像陽光下堆在洗手池的泡沫那般閃亮的光。 是遮掩不住的愛啊。 —— 陸恒很迷惑。 如果說霍可樂對自家老板的小情兒突然春心萌動了這一點還能被他勉強理解了的話,那么對這位真要說也才第二次見面的小朋友如此溫順到底是因為什么?? 在那個男學(xué)生問完一個莫名其妙關(guān)于名字的問題離開之后,叫葉夜的那個明顯知道內(nèi)情的男孩子卻沒有做出任何解釋,而霍可樂居然也就在看了對方一眼之后把這個插曲拋之腦后,轉(zhuǎn)而問起了葉夜能不能跟著自己回家。 陸恒懷疑霍可樂瘋了。 要不然就是自己瘋了。 在那一秒鐘陸恒進行了瘋狂的頭腦風(fēng)暴,思考如何才能阻止霍可樂這個沒有任何計劃以至于絕對會被老板暗殺了的挖墻腳行為,但還沒等他想出來,葉夜就搖搖頭拒絕了。 陸恒瞬間松了一口氣。 心想他們中間還是有一個正常人的。 然而陸恒懸起來的心還沒來得及完全落回肚子里,就聽到霍可樂又低低地問了句:“你不想和我回去嗎?” 聲音里帶著陸恒完全無法理解的,濃厚的像是要有重量一般的失落和委屈。 葉夜說:“......說來話長,我們找地方坐下說吧。” 霍可樂的眼睛又微微亮了亮,說:“好?!?/br> 他不問去哪,陸恒作為——嚴(yán)格來說已經(jīng)退役了的——經(jīng)紀(jì)人卻還是要問上一嘴去哪的,葉夜也沒有隱瞞,笑著回了句:“去食堂吧?!?/br> 陸恒:“......” 好,葉夜也瘋了。 霍可樂這個身份是能去食堂的嗎?!?!怕不是明天的頭條就是霍可樂和葉夜的高清無.碼大頭照!tag陸恒都想到了!不是#霍可樂第二春#就是#霍可樂私生子#?。?! 救命啊。 但是陸恒再不同意也改變不了什么,即便他相當(dāng)有理有據(jù)地把可能造成的麻煩列給了霍可樂聽,也根本抵不過葉夜輕飄飄地一句:“上次好像還沒來得及一起吃飯?!?/br>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陸恒覺得葉夜所說的上次,似乎和自己知道的那個“上次”并不一樣,他說的好像并不是他們在邊總別墅里的那一回,而是更加早之前的某個約定。 可是霍可樂明明在此之前甚至并不認(rèn)識他。 陸恒不明白。 但霍可樂似乎聽懂了,即便是隔著口罩,掩著帽子,陸恒也看得出他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讓陸恒一下子就想起來那十年里總是喋喋不休說著“葉哥真好啊”時的霍可樂。 霍可樂跟著葉夜去了食堂。 自從踏入了演藝圈之后,他幾乎再也沒有去過學(xué)校簡陋的食堂,即便是偶爾拍攝校園劇,也有專門的餐車的供應(yīng)。他跟在葉哥的背后,看著他比記憶中完全不相符的纖瘦身形走在前面,笑意盈盈地和窗口里阿姨打招呼,熟練地拿上了筷子和勺子,招呼他過來端餐盤,又一路摸到了食堂最邊緣的角落位置坐了下來。 在這整個過程中,霍可樂都感到了 一種恐怖的陌生。 他甚至懷疑前面在雜貨間里的畫面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可是等坐下之后,在面前的人揚起了那張陌生面容之后,霍可樂又找回了那無處不在的熟悉感。 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遞過來餐具的姿勢,都是他熟悉的葉哥。 葉哥說:“先吃完飯再說吧,等等人就多了?!?/br> 霍可樂點頭答應(yīng)了。 食堂的飯菜算不上好吃,座椅留下的空隙也顯得有些過分狹窄,頭上戴著帽子,下巴上掛著口罩,吃起飯來也實在稱不上舒服,但是,當(dāng)然了。 這是霍可樂吃過最好的一頓飯。 這是在那半年里,即便是僥幸睡著了,即便是在夢里,他也不敢想象的場景。 他的愛人失而復(fù)得,和自己坐在一張桌子上一塊吃飯。 太好了。 太好了。 那一度盤旋在他頭頂?shù)年幱?,伴隨著心上喘不過氣的苦痛和愧疚,都在這一刻,在餐盤騰起的熱氣和窗格外的陽光里,得到了某種溫柔的寬恕。 霍可樂吃著吃著,忽然想起了他們家已經(jīng)很久沒有仔細(xì)打掃了,自己必須得先雇個阿姨來全方面大掃除才能讓葉哥回去,不然葉哥可能會把自己的頭擰下來,還有病歷本也得收好,被子得重新抱出去曬或者干脆重新買一個,但是被套和窗簾是配套的不然窗簾也重買—— 他腦袋中的念頭轉(zhuǎn)個不停,眉眼也一點點被想象中的場景點亮,只是那所有的設(shè)想都還沒說出口,面前人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般說道:“可樂,我不會和你回去。” 霍可樂愣了一下,后知后覺地想起,在自己前面提起的時候,葉哥就拒絕過一次了。 霍可樂又問:“為什么?” “你知道吧,我現(xiàn)在叫葉夜。”他看著自己,用一種溫柔的,冷靜的神色說,“我已經(jīng)不是葉語秋了?!?/br> 真要說起來,葉夜為自己之前已經(jīng)發(fā)生和之后可能發(fā)生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并不是一個容易的事,剛剛帶著霍可樂往食堂走的一路上,他都在認(rèn)真研究到底應(yīng)該怎么說才能把小朋友給哄住。 有必要說明的是,葉夜很高興能夠重新見到霍可樂——實際上,除了見到周舟意的時候驚大于喜之外,他見到每一個老情人都很高興。 但高興歸高興,回家是不可能回的。 送自己來的時候邊叔叔講得明明白白,午休時間就會讓助理開車來接,如果自己跟著霍可樂走了,邊叔叔肯定會生氣。 比起讓霍可樂開心,還是不讓邊叔叔更嚴(yán)重。 葉渣男心里的小天平明明白白。 正如和周舟意說過的那樣,喜歡與喜歡之間,也是有差值的。 理由很簡單,但直白地說出來難免有些太傷人心,葉夜思前想后,最后終于找到了個乍一聽還挺有道理,但細(xì)細(xì)琢磨起來全是漏洞的理由來。 “既然我現(xiàn)在是葉夜的身份,就不能突然丟下他原本的人際關(guān)系和你回去?!?/br> 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面不改色,表情堅定又溫柔,仿佛是個突然重生,滿腔感激于是決定好好繼承原主遺志活下去的重生者,相當(dāng)唬人。 只要忽略重生者和原主根本就是一個人這一點,基本沒什么問題。 霍可樂皺起了細(xì)細(xì)的眉,像是惱怒,又像是委屈,但十年間的親密相處和年長愛人慣有的溫柔體貼早就讓他養(yǎng)成了下意識地信任和依賴,甚至沒有多去追問“那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我老東家的豪華別墅里”這件事,就相信了這個說辭。 霍可樂吭吭哧哧地說:“......你之后會回來嗎?” 葉渣男一如往常地露出了笑容,不同意不拒絕,為自己留好了后退的余地,再親親熱熱地補上了一句:“有空的話,再一塊吃飯吧。” —— 顧奕笙站在教學(xué)樓的陰影里,看著面前的少年。 他的話向來不多,也不愛交際,對于他人的視線與態(tài)度卻從來敏銳,自然一直都知道面前人對自己滿是敵意。 好在同樣的,他也不喜歡對方。 所以也就更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老師辦公室的門口,擺著張乖巧又溫順的臉蛋走到身邊,仿佛一個好學(xué)又害羞的學(xué)生對自己說:“顧老師,能單獨問你幾個問題嗎?” 顧奕笙覺得不快。 但周圍的老師都在聽到聲響后注意到了這里,就算只是代班的老師,他也不能直接出言把人趕走,只能面無表情地跟著對方走出了教學(xué)樓,質(zhì)問他到底有什么事。 少年的笑容依然帶著無懈可擊的乖巧靦腆,微微歪過頭道:“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說吧?!?/br> 顧奕笙沒有動。 少年莞爾道:“顧老師這么討厭我嗎?” 顧奕笙沒有回復(fù)。 少年也不生氣,苦惱地皺起眉問:“顧老師為什么會討厭我呢?您的課我一節(jié)都沒有落下啊?!彼C揉造作地做出苦思冥想的表情,而后恍然大悟,“是因為葉學(xué)長嗎?” 顧奕笙平靜地說:“你沒有要問的問題,我就回去了?!?/br> 他說完就要轉(zhuǎn)身,少年見狀伸手過來拉他的胳膊,手指剛剛觸到,顧奕笙便覺得反胃,猛地反手打開,冷眼看了回去。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打開的手,又抬眼看了看顧奕笙,笑容里虛假的溫度也淡了下來:“別急著走呀,我們現(xiàn)在也算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顧奕笙:“不是?!?/br> 少年晃了晃頭:“怎么會不是呢,顧老師見過他了嗎?”他的眼睛彎了起來,“穿西裝,戴眼鏡,年齡應(yīng)該比我們大了一圈——啊,看你的表情,是見過的吧。 “顧老師沒有疑惑過嗎? “明明是自己的愛人,為什么總會有接二連三的人理直氣壯地跑出來帶走他們?他們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會和他認(rèn)識? “顧老師......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嗎?” ※※※※※※※※※※※※※※※※※※※※ 我到底在做什么,為什么事情越來越復(fù)雜了我好悲傷我在雨里拉肖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