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葉夜對于夏天的印象都停留在高中。那時候的夏天陽光明媚，年輕孩子騎著自行車飛馳而過時，寬大的校服被風吹成一個巨大的花苞，喜歡的男孩臉上有樹影斑駁的陽光影子跳躍，耳邊甚至還能聽見碳酸飲料呲地開蓋聲。

    所以葉夜一直很喜歡夏天，這種喜歡延續(xù)到了和小顧同學一塊窩在開著空調(diào)的酒店房間里吃碎碎冰，也延續(xù)到了和邊叔叔坐飛機去私人小島上踩白沙看日落——最后終結載了現(xiàn)在需要在38度高溫下穿上里三層外三層格外考究的白色長袍外衫，看著院子里虛假的楓葉樹說：“冬天快到了。”

    葉夜嘆氣。

    第一個世界他重來了一回高考百天沖刺，第二個世界他跟著霸道總裁他叔凌晨起床扎領帶，現(xiàn)在第三個世界了，他無悲無喜地套著古裝站在烈日下，聽見導演說：“特寫鏡頭妝有點花，補一下，等等重拍?！?/br>
    當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高考累霸總難明星苦，葉夜苦澀地想，前兩個世界還有心上人做自己的源動力，怎么這世界到現(xiàn)在了自己連個心動男嘉賓都見不到，想為原主開第二春都開不動。

    劇組里的演員這幾天他基本已經(jīng)都見過了，其中當然也不乏年輕好看的男孩，比如說對手戲最多的男二，就是個小有名氣的年輕演員。那年輕演員姓諶，叫諶印，長得和霍可樂還有點像，都是小臉細眼的非典型帥哥，只是膚色更白，瞧著更陰柔氣些。

    但不一樣的是，諶印遠沒有霍可樂的性格那么討人喜歡，對誰都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頭回見到葉夜的時候也只是禮節(jié)性地笑了笑，瞧著一點也不走心，更不用說還是個純粹的直男。

    葉夜只能被迫心如止水，安心拍戲。

    導演一喊卡，小程助理就舉著遮陽傘跑了過來，然后領著葉夜回到拍攝場地邊上的躺椅上先休息一下，負責他的化妝師娜娜也迅速跟了上來幫他補妝整理發(fā)型。

    葉夜接過小程遞過來的小電風扇笑著道了個謝，小程連連擺手：“語秋哥才是辛苦了。”

    《擇龍》的原著很長，分為了上中下三卷，配角飽滿，分支劇情豐富，但改編成劇后劇情的重點就全部集中在了驚才絕艷的男主角方宇成身上。方宇成天資聰穎，但少年時期坎坷流離，后因機緣巧合拜入名師門下，一路聲名鵲起，最后引來了朝堂之上正在爭奪皇位的幾位皇子的注意，自此被卷入了奪嫡之爭中。劇名《擇龍》說的也正是方宇成在這場奪嫡之爭中如何保全自己并且擇主成龍的故事了。

    所以作為男主角的葉夜不僅戲份多，要求嚴，要背的臺詞也格外的多，小程每天看著葉夜早起晚歸，頂著酷暑拍戲背臺詞，導演覺得一個鏡頭不對勁就卡掉重來，心里都替瞧著文文弱弱的葉語秋捏把汗。

    這么想著，小程又窺了眼面前青年的臉色，對方似有所覺，轉眼看了過來，兩廂撞個正著，葉夜就彎著眼睛笑問：“怎么了？”

    他們倆離得近，小程助理猝不及防，視線直接墜入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連帶著那顆明明鋼筋筆直的直男心都顫了顫，趕忙挪開視線結結巴巴地應了聲：“沒、沒什么?！?/br>
    葉夜不知道小程助理在想什么，看他結巴也沒當回事，借著化妝的功夫收了視線就低頭重新看了遍劇本。

    小程助理偷摸地又瞥了眼，瞧見被遮陽傘擋了一層的暗淡日光淺淺地撲在葉夜的眉間，纖長的睫毛無聲落了下來，像是柔軟的黑色羽毛，不由暗自感嘆《擇龍》果然是以葉語秋做原型寫的。

    在知道葉語秋接了這個劇本之后，小程助理就連夜補完了原著，自然也知道在原著中meimei描述起方宇成的外貌時總是不吝詞句，寫他面若冠玉，寫他眉目如春，寫他風度翩翩，也寫他雅人深致。這些詞句讀的時候不一定拼湊的出具體的形象，但如今落在了葉語秋的身上，才發(fā)現(xiàn)處處都透著正合適。

    眉眼鼻唇合適，白衣長袍合適，發(fā)冠玉佩合適，就連一甩袖卷起的弧度也好像和書中的一模一樣。

    也正是因為這種和角色高度的貼合性，再加上有系統(tǒng)把控的演技加成，導演原先對葉語秋退圈之后的演技擔憂也隨之煙消云散，并開始精益求精。

    葉夜其實對導演的嚴苛沒什么意見和怨言，畢竟不管什么事只有第一步邁得好，后面的路才好走，更何況這可是葉語秋復出后的第一部劇。只不過這天熱也是真的熱，他面上風輕云淡的，心里瘋狂想念上回喝的冰鎮(zhèn)可樂。

    然后葉夜就真的看到了可樂。

    盛夏的陽光燦爛，穿著深藍色短袖襯衣的年輕男孩戴著同色系的漁夫帽，左右張望著走到了他們搭的場地外面，也不知道是不是鼻梁上架著的那幅紅色的小方框太陽鏡擋住了視線，葉夜看著對方在場地周圍左右看了半天似乎也沒有認出自己來。

    偏生男孩生得手長腳長人高馬大，即便是擋了大半張臉也遮不住挺拔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頜骨，外圍的工作人員中眼尖的回頭看了幾眼似乎也有了猜測，已經(jīng)開始左右小聲討論了。而被討論的對象似乎也開始察覺到了自己有點顯眼，默默地往樹下的陰影里挪了過去。

    葉夜沒忍住笑了聲，嚇得正在給他化妝的娜娜手一抖差點給化劈了。

    接收到娜娜譴責的視線，葉夜趕緊收斂表情道歉，然后伸出手拉了一下小程的衣服說：“幫我?guī)€人過來?！?/br>
    小程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只看到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走來走去，問：“哪個？”

    “站在樹下，像百事可樂成精的那個?！?/br>
    這個特征非常明顯了，小程點點頭，也沒多問就穿過人群去逮人。他起先離得遠看不清百事可樂的臉，等到挨近了才感到有些眼熟，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對方已經(jīng)敏銳地低頭看了過來，眉眼輪廓也隨之清晰地展露在小程的眼前。

    小程微微吃了一驚，又很快掩飾了過去：“打擾了，語秋哥讓我?guī)^去?！?/br>
    面前的人身量高，穿著深藍色的短袖襯衫搭著工裝褲，胸口還垂著個銀色的鏈子裝飾，狹長的眉眼藏在紅色的太陽鏡后，面無表情時瞧著有些吊兒郎當?shù)膽猩⒑屠涞５诼牭饺~語秋的名字時，他的眉梢微微抬了抬，臉上的疏離神色瞬間跟著柔和了下來，笑著說：“那麻煩你了。”

    小程回以笑容點頭答應，轉身領著人避開工作人員的地方向著葉夜休息的地方走過去。

    不過即便兩人躲著人群走，但一路走過來還是或明或暗地收獲到了各種各樣探尋的視線，霍可樂全當沒看見。他剛剛站在劇組外圍看不清里面，如今被小程領著走進來了，幾乎是立刻就看到了坐在長廊下舉著電風扇的葉夜。

    他似乎是從頭到尾都看著自己，所以在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就彎著嘴角笑了起來。他的臉本該是很白的，只是被遮陽傘下的日光鍍上層淺淺的粉色，眼底的笑意盈盈，看得霍可樂的心頭跟著跳了跳，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咧了個傻里傻氣的笑容來。

    只是還沒等霍可樂走到葉夜的跟前說上一句好久不見，那邊的導演已經(jīng)揚聲叫葉夜過去補拍剛剛花了妝的鏡頭。

    葉夜對自己做了個等等見的口型，然后就走到了剛剛做好標記的位置。

    霍可樂的視線循著看了過去。

    日光鋪灑在場地中央的長衫青年身上，站在衰敗的院子中間，卻像是發(fā)起了光。

    導演問：“準備好了嗎？”

    葉夜笑說：“好了?！?/br>
    在這句話結束的瞬間，霍可樂看到葉夜的氣質突然變了。那原本溫和柔軟的眉眼微微一抬，迎著陽光仰起臉，滿是光亮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涌動而過，他仿佛瞬間就變身成了那個揣著溫文爾雅模樣，卻在暗中為了達到目的而使著最陰險骯臟招式的方宇成。

    他伸出纖長的五指輕輕地撫在了樹干上，嘴角的笑容分明是溫柔的，卻又像是藏著冷冽惡意。他輕輕嘆了口氣，柔聲說：“冬天快到了?！?/br>
    分明是烈烈夏日，霍可樂看著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心里暗自驚異于葉哥演技和氣場的變化。

    他想起自己來之前在電腦上重溫的那部電影，那是葉語秋的出道作，也是他的成名作，更是當初葉語秋和顧子瞻的定情作。

    那部電影上映的時候他還小，自然也沒有去電影院看，雖然之后斷斷續(xù)續(xù)看過很多片段，但完整的卻還是第一次看。

    電影里的葉語秋剛滿十五歲，他面容姣好，清瘦秀氣，滿眼都是青翠欲滴的天真，柔軟的劉海搭在光潔的額頭上，對著那時候十六歲的顧子瞻露出了一個靦腆溫柔的笑容。往后葉語秋也演過很多不同類型的電影，但其中卻沒有任何一種角色和演技方法與此時相同。

    就像是霍可樂記憶中幾年前初次相見的葉語秋和那天深夜蒼白著臉卻風輕云淡站在小區(qū)門口的葉語秋之間有著某種錯位。

    那種錯位感究竟來自何處，霍可樂不知道，也沒打算細想，他看著葉夜順利結束了自己的補拍鏡頭，又和導演一塊看了回放，兩人交流了幾句之后才走回來，又變回了霍可樂熟悉的葉哥：“怎么來了也沒和我先說一聲，如果不是你長得夠高夠顯眼，我都不知道你來了?！?/br>
    霍可樂有點郁悶：“其實本來是打算偷偷溜進來給你一個小驚喜的，但沒想到你先看到我了?！?/br>
    葉夜看了霍可樂一眼，配合地睜大眼睛，用一百分的演技說：“哇。”

    霍可樂：“……”

    霍可樂感到羞恥，面紅耳赤地制止：“現(xiàn)在就不用了！”

    葉夜哈哈哈哈大笑，活像是那種把自家養(yǎng)的小動物欺負了一通之后神清氣爽的壞主人，末了還裝模作樣地拍了拍小動物的肩膀假惺惺說：“其實還是很驚喜的?！?/br>
    霍可樂信你的鬼。

    他選擇性跳過了這個話題：“葉哥還沒吃午飯吧，中午休息時間如果足夠的話一起出去吃嗎？”

    葉夜毫無意見，他下午另一場戲的時間比較遲，干脆就去卸了個妝換身衣服跟著霍可樂出去吃飯。

    霍可樂前段時間還剛來過這個影視基地拍戲，所以相較于只有原主以前記憶的葉夜要熟門熟路的多，兩人戴著帽子穿著便服剛走進了一家日式料理店，霍可樂就利索地拿出了在葉夜換衣服的時候定好的座位信息給服務員。

    葉夜沒想到對方悄摸都安排好了，但也正好樂得清閑，等著霍可樂和服務員小聲確認了信息無誤之后就夜一塊進了個僻靜的包廂。

    葉夜落了座，一邊看菜單一邊問：“你這次休息幾天？”

    “五天左右?！被艨蓸匪懔怂?，“不過接下來也不是什么很忙的工作，就是跟之前拍的一個劇組跑跑宣傳，有一搭沒一搭的。”

    葉夜點點頭，拿著鉛筆在菜單上把自己想吃的畫了個勾，隨口玩笑了句：“就這么幾天你還專門跑來請我吃飯啊?！?/br>
    《擇龍》選擇的拍攝基地并不在葉夜和霍可樂常在的那個城市，雖然距離也不算遠，但專程跑一趟其實還是有點費勁的。

    霍可樂下意識回了句：“也不是為了吃飯……”這話一脫口，霍可樂自己就覺得不太對勁，那邊正在看菜單的葉夜也抬起頭看了過來，一邊的眉梢微微挑了起來。

    “那是為了什么？”

    霍可樂：“……”

    霍可樂頂著葉夜的視線磕巴了一下：“不是，其實也、也是為了吃飯，但主要還是，想看看葉哥?！弊詈髱讉€字越說越小聲。

    這句話單獨拎出來看其實是沒有問題的，只要說的人說得坦坦蕩蕩就可以滿是純粹的兄弟情，但問題在于，霍可樂說的一點都不坦蕩。

    他面紅耳赤，眼神飄忽，滿臉都寫著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做賊心虛。

    這就不是純粹的兄弟情了，這是社會主義的兄弟情。

    這邊霍可樂自己還沒懂為什么好端端一句話自己說出來總覺得哪哪都不對勁，那邊的葉夜卻是先一步明白了過來。

    葉夜感嘆地看著對面的霍可樂和系統(tǒng)說：“這我真沒想到。”

    系統(tǒng)：【可惜您并不喜歡他?！?/br>
    葉夜疑惑：“誰說的?！?/br>
    系統(tǒng)：【？】

    葉夜：“？”

    系統(tǒng)：【您當初自己說的?！?/br>
    葉夜想了兩秒：“那我現(xiàn)在喜歡了?！?/br>
    系統(tǒng):【......您還真是善變。】

    葉夜欣然接受這個評價，并且和系統(tǒng)說:“你明明早知道的。”

    他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因為那人的眉眼動人，因為那天的陽光正好或者大雨如瀑，又或者——那是個對自己情竇初開的小朋友。

    葉夜笑瞇瞇地轉了轉手中的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