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jié)
子昊從容一笑,“宣王請!” 兩杯美酒凌空交換,穿窗而入,千燈閣千重燈火,一片沉浮璀璨。 半個時辰后,子嬈與子昊并肩而出。離開千燈閣大門后,子昊閉目靜力了好一會兒,方才輕輕吐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燈下樓閣,目中透出幽深的光影,“姬滄不愧是姬滄,此人不除,九域難安?!?/br> 三樓之上,姬滄把玩酒盞,修眸長咪,沉聲道︰“沒想到東帝居然如此深不可測,自從他開口說話那一刻,我便以真氣鎖定與他,但自始至終竟無半分出手的機會。” 皇非目光遙遙投向門口,方才他同樣感覺到,東帝雖然步步遜讓,退兵棄城,但是精神氣勢卻沒有絲毫破綻,若他存有半分怯戰(zhàn)之心,或是一星猶豫,此時恐怕早已喪命在姬滄手中,絕無可能生離千燈閣。 “他在城中人心所向時放棄對伏俟的掌控,可謂兵行險著,出乎所有人意料。” 姬滄道:“你認為他的目的是什么?” 皇非薄唇冷挑,隨手舉杯,“大勢所趨,還能怎樣?伏俟城落入敵手,王師兩線優(yōu)勢盡失已是不爭的事實,之后不過是負隅頑抗罷了。” 姬滄哈哈笑道:“如此看來,這場戰(zhàn)爭很快便會結(jié)束了。” 皇非一笑,低頭飲酒,燈火深處的俊眸中似有冷冽的神情一閃而過,再無聲息。 子嬈站在千燈閣前看向尚未完全陷入黑暗的伏俟城,輕嘆道:“你放棄了玉淵,現(xiàn)在又將伏俟城拱手讓人,是否姬滄當真這么可怕?” 子昊負手身后,輕微瞬目,“方才在千燈閣中,我曾經(jīng)有機會出手,卻沒有必勝的把握。” 子嬈道:“所以你選擇放棄?!?/br> 子昊微笑道:“你一直想問的問題,現(xiàn)在可以問了?!?/br> 子嬈輕抬眸光,說道:“這場戰(zhàn)爭我們雖然沒有絕對的勝算,但也絕不是完全被動。玉淵不是不可守,就算是伏俟城,你也比我更加清楚,既然殷夕語到了此地,那表明穆國水軍已有準備,白虎軍駐兵汐水,他們的戰(zhàn)船離此也不會超過百里,如果王師與穆國聯(lián)手,姬滄想要攻占伏俟便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根本不可能成功。我一直想知道,為什么那晚你要拒絕夜玄殤的援兵,是否你不相信他,或是另有其他原因?” 子昊舉步向前走去,“夜玄殤是你的朋友,我也相信他有理由和帝都一起對抗宣國。” 子嬈道:“但你要他按兵不動,坐失良機,卻對宣軍一再退讓?!?/br> 子昊面色平靜,目光落向深無盡頭的長街,徐徐道:,穆國的確是帝都最好的助力,夜玄殤亦是可以信賴的伙伴,但我不會因為一場戰(zhàn)爭,毀掉整個穆國的根基。你可有想過,夜玄殤雖然順利繼位,但穆國這些年在太子御的統(tǒng)治之下內(nèi)政荒亂,怨聲四起,必然留下無數(shù)待解決的問題。夜玄殤此時出兵乃是迫于大勢,不愿坐看宣王為亂,但這并不代表穆國國內(nèi)風平浪靜,毫無危機。要獲得穩(wěn)定有力的支持,他必須整頓國政,安撫百姓,恢復秩序,重振國力,這些都需要時間 。穆國越遲投入戰(zhàn)場,他的資本便越雄厚,我們的勝算便越大,所以我不惜以十三城和兩江水路為代價拉開戰(zhàn)線,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做好充分的準備,否側(cè)與宣軍頻繁地正面交鋒,將成為王族和穆國共有的噩夢。這場戰(zhàn)爭持續(xù)下去,除非姬滄能一舉攻破帝都,那么勝負定局,無話可說,但我可以保證,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踏足帝都一步?!?/br> 他冷靜的話語中透出強大的自信,以及深遠慎密的思緒。子嬈一時不語,過了片刻,才說道﹕“你總是什么都放在心里,從來不跟別人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你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br> 子昊停下腳步,微微笑道:“你知道我不習慣多說,不過你若問,我自然不會不說。有時候我也需要和人聊一聊,理清自己的思路,只是并不是所有合適的時間都有合適的人在身邊罷了?!?/br> 他的笑意帶著些許寵溺,是她慣見的模樣,然而亦有一絲淡淡的倦意。子嬈睨他一眼,心頭忽然莫名一軟,剛想說什么,長街對面?zhèn)鱽肀娙四_步聲音。 子昊轉(zhuǎn)回頭,看著迎上前來的冥衣樓部屬,道:“我想自己靜一靜,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br> 子嬈嗔道:“你這要人命的決定,待會洛飛一定會罵娘的?!?/br> 子昊傾身一笑,“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敢罵你,你也一定能夠說服他?!?/br> 冥衣樓在伏俟城中的總舵乃是城西一座中等規(guī)模的三進宅院,從外面看去十分隱蔽。時值深夜,宅中燈火未熄,洛飛、秦師白、殷夕語等人皆已在前堂等候多時。子昊借口精神欠佳,不曾與眾人見面,自去內(nèi)院休息,進到臥室后命所以守衛(wèi)遠遠退開,獨自在榻上靜坐調(diào)息。 深夜萬籟俱靜,室內(nèi)唯有一爐煙香裊裊,時隱時現(xiàn),伴隨著子夜韶華奇異的幽香輕輕彌漫開來,令整間屋室都顯得分外靜謐。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子昊忽然自靜坐中睜開眼睛,看向虛掩的室門,開口道:“門沒有關(guān),不過可惜沒有備得美酒,朕今晚便以茶待客吧,” 門外出現(xiàn)一個白衣身影,微微一晃,落座在他對面。 一縷清香繚繞上升,在兩人之間的黑暗中生出幽謐的姿態(tài)。 來人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淡靜若無的煙色,突然撮指如刀,向著香爐上方劈出。縷縷煙香似被某種無形的勁力吸引,流水一般向著他的指尖聚攏,剎那間形成一團柔軟的煙霧,向著子昊前方的空間飄去。 子昊微微一笑,屈指輕彈,一縷勁風似虛似實,破入飄旋的煙霧之中。煙香似乎忽然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卻又出現(xiàn)在香爐上方,盤旋上升,化作絲縷飛煙,飄忽不定地向著四周趨散,仿佛一朵盛開在煙水深處虛渺的浮花,隨著來人精妙的指風漂浮變幻。 子昊衣袂不驚,徐徐抬手,指尖真氣微露?;ㄩ_花落,煙云曼妙,似乎在兩人翻手覆掌的剎那間歷盡千世萬劫,幾度生滅,一重重向著黑暗深處逝去,繼而無數(shù)煙絲飛繞疾聚,向上凝作一縷筆直的白線。 來人唇角微挑,掌勁暗吐,煙香忽然消失不見,而他亦收手回袖。子昊卻沒有任何動作,片刻之后,爐中輕煙裊裊,再次出現(xiàn)在幽靜的室中。那人點頭笑道:“試過以后才知道,為何姬滄之前找不到出手的機會,即便我當面動手相迫,也無法在王上身上感覺到應(yīng)有的破綻?!?/br> 子昊抬眸淡淡一笑,道:“君上也是一樣,到現(xiàn)在為止,朕也還沒有想到最終勝出的可能?!?/br> 皇非道:“不過在宣國之事解決前,我與王上暫時算不上是敵人,甚至應(yīng)該說是盟友。上兵伐謀,王上今晚令人既覺意外,亦是佩服,甚至有點期盼日后的對決?!?/br> 子昊隔著煙香投去目光,看到的是一雙神光迫人的眼睛。方才短暫而又直接的交手,讓他感覺到皇非的武功已經(jīng)全然恢復,甚至比以前更近層樓。全無顧忌的少原君,是比宣王更加可怕的對手,姬滄心中尚有致命的破綻,而此時的皇非,卻是真正的無懈可擊。 “朕亦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帝都方面會準備好一切,剩下只看君上的動作?!?/br> 皇非道:“經(jīng)過今晚,姬滄已經(jīng)不會把王族放在眼里,赤焰軍必會自十三連域長驅(qū)直入,繼而進攻息川。” 子昊含笑道:“即便姬滄不會輕敵,想必君上也有辦法解決,” 皇非面若冷玉,看不出分毫感情,“明日我會與姬滄往驚云山一行,王師在息川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布置?!?/br> 子昊點頭道:“莫要忘了切斷外十九部聯(lián)軍的支援,否則多費周折,姬滄并非尋常庸手,亦需派出足夠的人手,防他孤身突圍?!?/br> 皇非眸光如刃一挑,說道:“姬滄若要走,王師恐怕沒有人能留得下他。我今晚來此便是要告訴王上,不要插手我和姬滄之間的事,否則一切后果自行承擔。” 子昊注視他片刻,道:“好,朕可以完全放手,息川之戰(zhàn),任君取決,但條件是宣王身上的血玲瓏必須重歸王族?!?/br> 皇非眼底掠過剎那微光,令人感覺到一種深沉鋒利的殺機,拂袖起身,“一言為定?!?/br> 室中恢復安靜,門外黑暗無邊,一地冷血,輕煙盡絕。子昊閉上眼睛,在絕對的黑暗中,似乎聽見九域大戰(zhàn)的聲音,撲面而來。 伏俟城東最大的一座豪宅燈火通明。血沙幫和天荒道為了討好宣王,特地安排了最華麗的住處,最難得的美酒,最精致的美食,外加幾個楚楚動人的清倌,一并送入室內(nèi)。但是面對這性情莫測的北域雄主,廬老大和蒙渠卻十分忐忑,莫說入內(nèi),就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帶著幫眾恭恭敬敬站在門外,隨時聽候傳召。 月照晴雪,華宅內(nèi)外只見錯落有致的燈光,滿院數(shù)百號人不聞一絲響動。忽然間,外面守衛(wèi)的幫眾低聲喝道:“什么人!” 廬老大和蒙渠回頭之時,已有兩個紅衣人出現(xiàn)在院外。門口幫眾聞得喝聲挺刀阻攔,卻覺眼前一花,那兩人不知如何竟已到了階下,手中尚帶著一名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蒙渠離得最近,冷哼一聲道:“何人大膽,敢在宣王駕前放肆!”說著五指箕張,便向其中一人肩頭抓下。左邊那紅衣人頭也不抬,身形微微向側(cè)一晃。只聽砰的一聲蒙渠連退數(shù)步,那人卻已從從容容邁上臺階。天荒道幫眾見首領(lǐng)吃虧,當即呼嘯而上,將三人圍在當中。 這時室中忽然傳來宣王邪魅懾人的聲音,“讓他們進來?!?/br> 蒙渠心頭一凜,急忙喝退屬下。那兩名紅衣人看也不看眾人,到了門前行禮道:“主人,有要事稟報?!?/br> 此二人正是 來自北域,宣王身邊最為忠誠的血衛(wèi)。室門大開,姬滄向外看了一眼,抬手渾袖,幾名正在捶腿伺候的俊俏美僮躬身退下。幾人剛一推出。隨血衛(wèi)一同來此的黑衣人便掀開斗篷,單膝跪下,叫道:“殿下!” 姬滄看清那人面容,眸光微微一細,“白信?” 那人抬起頭來,正是早應(yīng)在天鼓峽一戰(zhàn)喪命敵手,原先隱字營上將白信。只見他面色十分蒼白,似是重傷初愈,武功大損,對著座上叩首道:“臣發(fā)現(xiàn)有人陰謀算計赤焰軍,暗害我們軍中大將,所以才留下這條性命,回來向殿下稟明此事?!?/br> 兩側(cè)燈火透過垂簾照落廳堂,姬滄邪美的面容半隱在暗影深處,喜怒不見,“說?!?/br> 白信仍舊跪在地上,說道:“一個月前,臣奉少原君帥令帶隱字營五百兄弟突襲玉淵,在天鼓峽誤中敵軍埋伏,本來并不至于全軍覆沒,但是副將吳期卻臨陣叛變,背后出手偷襲,將臣打落懸崖。他以為這樣便能殺人滅口,卻沒想到倉促之下,一劍刺偏,臣并未當場氣絕,又被崖上亂樹擋住,這才僥幸撿回一命?!?/br> “殺人滅口,此話何來?”姬滄轉(zhuǎn)眼掃視于他,“軍中以下犯上乃是死罪,吳期又哪來那么大的膽子?” 白信憤憤道:“臣先前手中便握有一些證據(jù),但并不確切,這次死里逃生回到軍營,便隱藏身份暗中調(diào)查,終于能夠肯定,當時我們圍攻玉淵,風十二死于非命,如衡兵敗身亡,樂乘無端喪命,天鼓峽隱字營行動泄露,臣亦被部下暗算,身墜絕谷,原本這所有一切都是皇非在背后安排策劃?;史撬渣c將臺上奪得帥印,便打定主意要鏟除我赤焰軍中所以大將,那吳期早已被他收買重重跳動,甚至可能連瑄離也在暗中助他行事?!?/br> 燈火重重跳動,姬滄倚在錦榻上聽他之言,原本神情有些陰沉,眼中光色明暗不定,似有無數(shù)利芒浮現(xiàn),令人看去只覺心驚。但當白信說完所以事情,他突然仰首大笑,,“妙,實在是妙!不到一個月時間,兵不血刃連除我數(shù)員大將,當世除了皇非誰還能有這等能耐!” 白信心神震動,抬頭道:“殿下!皇非此人實在太過危險,殿下萬萬不可對他掉以輕心!” 姬滄長眸向側(cè)一掠,魅光懾人,倏地一聲冷笑,“你以為本王全然不知嗎?當初你們要對他動手,本王便早已料到這個結(jié)果,少原君皇非,就算赤焰軍十部上將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但便是因為他危險,所以才能助本王的天下,平九城?!?/br> 白信神色驟變,被他冰冷的眸光掃過,心中更是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說道:“事到如今,除去風十二等人不算,但是赤焰軍上將便已有四人喪命在他手中,殿下莫非仍要留他?我們十部戰(zhàn)將跟隨殿下出生入死,忠心耿耿,難道竟還不如少原君一人!” 姬滄漫然道:“本王的確曾經(jīng)想要殺他,但絕不是現(xiàn)在,如今他已為我所用,根本不是本王的對手,所以任何人想要動他,本王都不會允許?!?/br> 白信目露悲恨之意,低頭不語。 姬滄舉杯啜飲,睨視他道:“你在軍中調(diào)查此事,還有何人知道?” 白信謹慎地道:“臣擔心打草驚蛇,所以直到兩日前才聯(lián)絡(luò)了血衛(wèi),此處并沒有告訴任何人?!?/br> 姬滄點頭道 :“那便好,大戰(zhàn)當前,本王也不愿動搖軍心。”旁邊金盞中噼啪一聲爆起燈花,他眼中似有妖治的異芒一閃而過。白信乃是赤焰軍最為精明的戰(zhàn)將,更加十分了解宣王的性情,忽然面現(xiàn)駭意,跟著身形疾退,向背后緊閉的室門撞去。 燈光驟然一暗,一道赤影破空而至,姬滄拂袖揮掌,在幾不可能的瞬間重重按上他的心口。只聽砰的巨響聲中,白信后背撞破門扇,像只斷線風箏一樣直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跌落院中。 外面血沙幫等人皆嚇了一跳,姬滄隨手擲杯,徐徐踱出室外,“滾!” 一字落地,院中數(shù)百人立刻向外退去,蒙渠和廬老大并非傻瓜,片刻之間帶著部屬消失得干干凈凈,生怕多聽了一個字,惹來殺身之禍。兩名血衛(wèi)始終站在宣王旁邊,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發(fā)生什么事。 白信抬手前指,雙目似要涌出血來。姬滄負手身后,漫聲道:“本王若不殺你,便可能在軍中引起動蕩,所以你根本不該回來。。赤焰軍向來不容敗兵之將,今天本王親手予你一個痛快,也免得日后死在皇非手里,丟盡顏面。 白信被他一掌震斷心脈,掙扎喘息道:“殿下你……養(yǎng)虎為患……終會……終會……”一句話未曾說完,瞠目氣絕。 “處理了尸體,不許有半點風聲走漏?!?/br> 姬滄輕拂衣袖,抬眼望向后院血沙幫幫替少原君精心準備的住處。樓上燈火早已熄滅,風中送來冷雪將至的氣息,姬滄目視一片暗沉的夜色,深深閉目呼吸,長眸間剎那露出妖異懾人的精光,“皇非,你真是有些讓人迫不及待了,本王等著你傷勢痊愈的那一日?!?/br> 第五十一章 偷梁換柱 東帝七年深冬,宣軍兩萬兵馬入駐伏俟城,二百艘戰(zhàn)船沿汐水駐軍,封鎖溈江渡口,對王域東路形成包圍。 與此同時,赤焰軍過玉淵,取洛霞。一路連戰(zhàn)連勝,不足二十日時間,拔取十三連城大半城池。王師退軍千里,據(jù)守項章。辛卯月柬,赤焰軍攻破雙府,逼近這座距離重鎮(zhèn)息川最近,也是最后—重防線的城池。 黎明,雪停。 與項章相距不過百里的息川城在天野蒼穹之下顯出滄桑雄偉的輪廓,這座幾乎和帝部同樣古老的城池,曾經(jīng)在雍朝漫長的八百年統(tǒng)治中數(shù)度毀壞熱度重建。護城河水深若沉淵,其后每一段城墻每一寸磚瓦都不乏鮮血流過,亦是王域地界防鈍最為完善的軍事重地。 天色仍在一片:舟明未明的黑暗之中,城中徹夜未熄的燈火卻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不斷有身著粗布短衣的軍奴和王師戰(zhàn)士將光滑平整的石塊運送到城樓高處,或是滾動巨木進入深達數(shù)丈的地xue中心,放眼望去,人來車往,一片忙碌的景象 子嬈和剛自帝都趕來此處的墨炳踏過被冰雪覆蓋的石階,先后登上位于城池對角線正中這座快要完工的石樓。宿英正在親自指揮士兵固定幾個造型奇特的巨大絞輪,古銅色肌膚上一角墨色刺青在火把照映中時隱時現(xiàn),卻絲毫不影響他指揮若定的神態(tài)。 咔嚓!咔嚓! 連續(xù)幾聲響動之后,幾處機關(guān)順利連接.完成這最后一道關(guān)鍵的工序,宿英似乎長長舒了口氣突然轉(zhuǎn)頭看到子娩二人站在不遠處’快步上前道: “公主怎么這么早過來?” 子娩步上最后幾級石階,“昨天聽你說整個機關(guān)工程今晨便能完工,心中惦念 著,便早些過來看看,怎么,沒問題了嗎?” 宿英道:“主體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全部完成,余下只是外部土木建筑’并沒有太大影響,最多兩日便可徹底收尾。” 子嬈放眼看向息川城四方新近建成,幾座成某種獨特角度憑空矗立,卻又息息相關(guān)的高大石樓,不由嘆道:“短短數(shù)月時間便將整個息川城徹底改造,變成一座初具規(guī)模的機關(guān)之城,當世之下,怕也只有妙手神機宿英辦得到。” 宿英亦看著在自己手中重新構(gòu)造過的城池,似乎陷入沉思,片刻后道:“公主帶回來的那張支崤城機關(guān)圖對我的啟發(fā)很大,若說建造城池,運用機關(guān),這世上至少有一人要強過我,那便是不破奇城的設(shè)計者碹離?!?/br> 子嬈點頭道:“我亦和王兄一起看過那張機關(guān)圖,的確是奇思妙想,巧奪天工。碹離此人才智高絕,身份卻十分神秘,我之前曾聽他提起過皓山劍廬,似乎與寇契大師頗有淵源?!?/br> 宿英嘆了口氣,目中鮮見地流露出些許感情,道:“不瞞公主,實際上璉離應(yīng)該算是我的師兄,他是我?guī)煾傅牧x子,自幼便在皓山劍廬長大。,, “什么?”子嬈雖然知道碹離身具后風國血統(tǒng),卻沒想到他竟是寇契大師的義于·不由心生驚訝。只昕宿英繼續(xù)道:“碹離的母親嫣夫人乃是昔日后風國出名的美人,但可惜出身微寒,只是—個侍酒的歌姬,被他的父親,后風國二王子召啟納八府中后生下長子,備受寵愛。后來召啟為了籠絡(luò)軍中權(quán)貴,爭奪太子之位,另立亟室,不但將她母子逐出府中,更因她知曉自己一些見不得光的秘密而派人一路追!:,要幸被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后風國王后所救,保得性命。嫣夫人與我?guī)煾副居星嗝分耨R之情.亦是師父此生最關(guān)心的女子,她離開王府后便帶兒子來到皓山,不過兩年便辭世而去,臨終前將兒子托付給師父。師父因他母親之故,將一身本領(lǐng)傾囊相授,視之如親子。后來他辭別師父下山,召啟便在第二年被刺身亡,同時遇害的還有他的王妃和嫡子,跟著后風國內(nèi)亂迭起,不出數(shù)年便遭亡國之禍,我也再沒有見過他,更沒有聽到和他相關(guān)的消息。但是,那日我一看見那張機關(guān)圖紙,便知道一定是他,碹離不過是他的化名。因為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造那樣完美的機關(guān),就連師傅都不可能。 子嬈道:“這么說.他已得寇契大師真?zhèn)?,在機關(guān)之術(shù)上的造詣要較你為高嗎?” 宿英眼中卻顯出自信的光芒,說道:“師傅一生最得意的便是冶劍術(shù)與機關(guān)學,瑄離工于心計,思慮緊密,在機關(guān)奇術(shù)上更是有過人天賦,當年還在皓山劍廬是師傅就預言他必定會青出于藍,成為一代宗師級的人物,這一點,我尚不及他,但若論冶劍術(shù),即便再過十年,他也無法望我之項頂?!?/br> 子嬈看著這曾為楚國階下之囚,一度意志消沉,而今卻重現(xiàn)神采的鑄兵匠師,更加直接地感覺到這長戰(zhàn)爭對于每個人深刻的影響,而處于這亂世中心的每一個人又都同時改變著世事的最終結(jié)果,明天息川城的命運或許即將成為天下變亂無法預測的轉(zhuǎn)折。 "妙手神機一人可敵千軍’你在息川城機關(guān)上所加入的精兵利器.恐怕會讓宣軍大吃一驚?!?/br> 兩人說話間,天邊晨曦透過雪光,漸漸驅(qū)散夜色,將整座城池的輪廓勾勒清晰一只銀色信鳥穿過薄霧飛向城中,隨著息川城門開啟,等待入城的流民;;;冒險往來于諸國之間的商販依次通過關(guān)口盤查。紛紛涌向這座尚未被戰(zhàn)火直接渡及的城池。 “公主?!币恢闭驹谧計粕砗蟮哪嵬蝗婚_口提醒.語氣似有些許詫異。子嬈聞聲回頭,沿著他目光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見前方霞光輕染云空,將滿城微雪映得一片丹紅淺絳,高達丈余的城頭之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紅衣少女,正低頭看著穿墟而過的王師駐軍。晨光下她被金環(huán)輕束的烏發(fā)隨風飄揚,柔軟的紅衣云霞一樣繞身飛舞,遠遠看去仿佛站在空酥云端,令人生出奇異莫名的感覺。回城的信鳥繞空飛翔,在她抬手時盤旋著向她掌心落去,她側(cè)頭端詳那靈巧的鳥兒,片刻之后,縱身向著行營藩去。 “含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