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節(jié)
瑄離道:“是我給他的不錯,那份圖與這份真正的機關圖幾乎一模一樣,唯獨在控制全城的中樞機關上做了些許改動,即便是精通此道的人亦未必能夠發(fā)覺,而且就算發(fā)覺,也是無法可施?!?/br> 召玉怒道:“你在圖中做這樣的手腳,究竟想干什么?” 瑄離若無其事地道:“沒什么,只是與虎謀皮,總要留下自己的退路,亦要讓對方清楚合作的價值?!彼餍湟痪?,將那錦帛收起,遞到召玉面前,“這個送給你了,你拿去交給皇非,便說是自己私下所得,他深知此中利害,必定會對你更加另眼相看。” 召玉聞言一愣,道:“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瑄離側眸看她,說道:“你難道不想成為他心里重視的那個人?” 召玉俏面微紅,轉過頭去,不敢看他的眼睛,片刻后說道:“君上心中重視的是那王族九公主,即便她那樣背叛君上,君上也不肯殺她,仍舊當她是少原君夫人?!?/br> “那不過是他想要征服的女人?!爆u離在案前拂衣落座,淡淡道,“他以后自然會明白,那個在他身邊追隨相伴,不離不棄的,才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但是跟著皇非這樣的男人,你若像雛鳥一樣始終處于他羽翼的保護之下,便永遠不會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你若不能令他欣賞稱贊,便永遠不可能真正成為他的女人。他會保護你,憐惜你,但絕對不會把你放在心上,所以你若想要他看得到你,重視你,便只有和他一樣強?!?/br> 召玉一動不動站著聽他說完,過了許久,輕聲道:“你說得對,強者的眼中只有強者,他喜歡九公主,是因為她讓他欣賞,無需他呵護憐憫,能夠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有時候還讓他無法駕馭。只有像九公主那樣的女人才會讓他動心,就算不惜一切也要得到。” 瑄離道:“你亦是后風國正統(tǒng)的公主,若論身份,并不比王族低了多少,難道甘心只做少原君一個侍妾,甚至在他身邊連正式名分也沒有?” 召玉微微抬眸,問道:“我不甘心,但你為何要幫我?” 瑄離俊美的面容在燈火之下覆著一層朦朧的清光,子嬈從這個角度看去,突然覺得他和召玉眉眼間竟然有些相似的感覺。召玉容色姝艷,本已是難得一見的麗人,瑄離雖是男子,容貌卻絲毫不遜于她,尤其那雙流墨般的眸子,似是清潭星光寒月流泉,沉默時頗為冷淡,流轉之間卻又動人心腸。 那雙眸子在召玉的注視之中輕輕一漾,像是掠過笑痕,又似只是燈火的影子。他看著召玉,神色略轉柔和,“你的母親曾經(jīng)有恩于我母子,我出手幫你不過是還她一份恩情?!?/br> 召玉蹙眉不解,一時間不得究竟。他在燈光下微一揚眉,突然一笑,那樣的神情閃電一般掠過心間,召玉啊的一聲,說道:“你是嫣夫人的兒子!怪不得,我一直覺得你好熟悉,原來你也是后風國王室之人!” 瑄離淡淡道:“后風國王室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他站起身來,走向窗前。子嬈聽到天工瑄離竟是后風國傳人,也是有些驚訝,見他往這邊走來,閃身向后微退,以免距離太近被他發(fā)覺。召玉上前幾步,輕聲問道:“難怪你對我這么關心,幾次對君上提起。你在宣王身邊,又與君上聯(lián)手,是要替后風國復仇嗎?” 瑄離并不回頭,道:“我說過,后風國與我毫無關系,但姬滄毀了皓山劍廬,焚盡寇契大師畢生心血,我自然不會放過他。” 召玉沉默了片刻,道:“以前我只聽說嫣夫人失蹤,后來又有人說她已經(jīng)去世了,原來你們?nèi)チ损┥絼]。當年的確是叔父對不起你們母子,我母后雖已盡力,卻也無法挽回此事?!?/br> 瑄離的母親曾對后風國二公子召啟傾情癡心,卻遭始亂終棄,以至郁郁而終?,u離不愿多談此事,將機關圖遞給召玉道:“所以你記住,從來男子多薄幸,不會因為你對他一片癡情便將你放在心上。這樣東西,總會對你有用?!?/br> 召玉突然問道:“當初是不是你刺殺叔父,設計攪得后風國內(nèi)亂叢生?若非如此,宣楚兩國怎會有機會滅得了后風?” 瑄離面無表情地道:“天亡后風,召氏一族罪有應得?!闭儆裎⑽⒁徽穑值溃骸澳敲磱鹉锖退膬鹤右彩悄銡⒌??”瑄離冷冷道:“他們一樣活該。你該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可以走了。”說罷抬手掃滅燈火,徑自往內(nèi)室之中去了。召玉看著他拂袖而去,一人在黑暗之中愣住,片刻之后,深深嘆了口氣,將機關圖貼身收好,轉身穿窗而出。 子嬈無意中聽得二人對話,知道召玉帶走的機關圖是十分重要的情報,倘若得到這張圖,宣都支崤這座可當千軍的機關奇城便舉手可破。 召玉離開小樓,專挑僻靜之處,巧妙地避開血衛(wèi)繞道而出。子嬈推測她這副打扮,該是混在宣軍當中,現(xiàn)在必要趕回長風臺,于是悄然尾隨在后。 召玉出了行營,展開自在逍遙法往東北方而去。只見冷雨紛紛去路漸偏,黑暗中她身法縹緲,時隱時現(xiàn),迅似云煙輕霧,子嬈要十分小心才能跟上,才能不被她發(fā)覺。如此出了城郊再過兩個渡口,前方忽見火光成片,召玉抄近路轉入道旁林中。子嬈知道長風臺就在前方,指尖真氣流轉,突然趨近點向她xue道。她武功本就比召玉高,又是出其不意,召玉悶哼一聲,軟軟向下倒去。 子嬈伸手將人接住,進入林中一間荒廟,先自她懷里搜出那張機關總圖收好,又將她所穿的宣軍袍服除下,套在身上,取了她腰間令牌。她將長發(fā)挽入帽中,壓低帽檐,頓時變作一名軍士模樣,黑夜中若非仔細端詳,看去全無破綻。子嬈裝扮停當轉身欲走,復又一想,回身將召玉藏在廟前神案之后,免得被人發(fā)覺,而后展開身法,便往長風臺而去。 行不多遠,前方便有赤焰軍將士把守,見到她腰間令牌也不查問,隨意揮手放行,想必皇非為召玉行事方便早已做下安排。這長風臺原是合璧城郊一處山崖,四周平坦形如校場,當中卻有一長寬丈許的巨石,其色如赤,光滑如鏡,幾乎可容百人同坐。此時石臺四周火把重重,兵甲陳列,難怪合璧城中守軍減少,原來皆到了這里。子嬈雖然一路未遇阻礙,但怕稍不留神被人察覺,只混在一眾護衛(wèi)軍士之后,不敢太過近前,誰知四周根本無人顧及其他,幾乎所有將士都目不轉睛注視著臺上。 此時云黑月暗,風雨無聲,石臺四周燃燒的火把忽然同時一暗,一股強大的劍氣像是澎湃洶涌的海潮撲面卷來,逼得所有人呼吸停窒。火光驟暗而明,照出臺上盤膝而坐的兩人,一者玄衣似水,一者赤袍若火,旁邊兩棵百年老松被真氣催得落葉紛紛,跟著咔嚓一聲齊齊劈裂,赤焰軍將士轟然喝彩,震得山嶺回響如雷。 子嬈周身一凜,如此兵馬氣勢給人的壓力可想而知,但石臺之上,無論是姬滄還是夜玄殤皆是無動于衷,甚至連目光都不曾一抬。在數(shù)步之外觀戰(zhàn)的皇非亦不動聲色,只是移目看向姬滄。過了好一會兒,姬滄才緩緩吐了口氣,張開眼睛道:“好劍法,這一劍是你贏了?!?/br> 夜玄殤亦抬眸笑道:“宣王這一劍著實厲害,玄殤乃是僥幸得勝?!边@時眾人方才看清,姬滄身后的石臺出現(xiàn)了一條半寸寬的裂痕。剛剛兩人交手時各自承受對方強橫的劍氣,姬滄雖然身形未動,但座下石臺受此波及,顯然這一劍便輸了半籌。旁邊如光使上前將一支白虎令旗插入石臺當中巨大的沙盤上。子嬈以目點查,加上方才一劍,沙盤中已經(jīng)分別有八支白虎令旗,八支玄武令旗,數(shù)量各占一半。穆、宣兩國邊境要塞自今而后依此重新劃分,一夜之間城池易主,山河換顏,如此豪賭,恐怕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夜玄殤方才贏得山城玉門,此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乃是十分關鍵的軍事要塞。姬滄雖然輸了一城,面上卻是神色如舊,只是一雙長眸妖冶生輝,暗夜之中愈發(fā)顯得邪魅逼人。他拂袖一揮,命旁邊如光、花月二使退下,看向夜玄殤,曼聲道:“聽說歸離劍共有十八式劍法,現(xiàn)在尚余兩招,不知穆王殿下意屬何處?” 夜玄殤道:“玉門城,褚山關,北域天險首當其沖,宣王以為如何?” 姬滄仰天長笑,似乎甚是歡暢,而后笑聲一收,說道:“穆王好大的胃口,好!下一劍,本王便以褚山關與你作注!” “若我輸了,便將奇嶺三城拱手相讓。”夜玄殤站起身來,微微笑道,“這招歸離劍法名為‘破軍’,宣王小心了?!闭f話之間,長風臺上落雨忽急,即便是退開數(shù)步的如光、花月二使,亦突然感覺到某種無形的壓力,仿佛有什么力量迫使天地之間風雨傾瀉,向人身前重重壓迫過來。 此時長風臺上唯有皇非一人尚未離開,其他人皆為劍勢所迫,先后退到臺下。宣王身上赤袍迎風飄舞,逐日劍指向?qū)κ?,映著雨光微微晃動,不斷反射出刺目的流光,令人根本無從把握他即將出劍的角度,甚至還令人生出目眩神馳的感覺。 夜玄殤始終卓立不動,歸離劍似橫似斜,遙指身前,仍是一副瀟灑懶散的模樣,但任何人都知道,只要他進劍出招,便是九天雷霆萬鈞之勢,所以紛紛注視著鋒芒凌厲的歸離劍。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面對姬滄重重壓迫的劍氣,夜玄殤忽然間上前一步,一劍隔空向前劈去。 劍鋒離對手尚有丈余,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但那一瞬間,圍觀眾人無不感覺到一種君臨天下、當者披靡的狂傲氣勢,皇非更是神情一動,目中精光隱現(xiàn)。只有像他這樣的高手,才知道夜玄殤這隨手虛劈的一劍生出一股風起云涌的劍氣,狂潮般向四方擴散,當遇到逐日劍熾烈的鋒芒時,與其真氣激蕩交撞,必然觸發(fā)微妙的氣機感應,而夜玄殤便可憑此料敵先機,順乎自然發(fā)招進攻。 果然,夜玄殤一劍之后忽然身形前趨,歸離劍寒芒爆現(xiàn),向著對手席卷而去。 劍氣如潮狂涌,遇上逐日劍威烈的真氣,哧哧勁響之聲充斥石臺,驀然間,天地仿若風狂雨驟,枝飛葉走,駭人耳目。 靠近石臺的將士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皇非卻忍不住擊掌贊道:“好一招‘破軍’!”單憑夜玄殤如此隨心所欲便進入巔峰狀態(tài),當世之中已只有他和姬滄這般高手能有資格與其過招。若說當年在楚都時他或有必勝夜玄殤的把握,但此時面對歸離劍法最后精妙的兩招,最終勝負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姬滄亦是大喝一聲,“好!”逐日劍倏然凝止,跟著一道銳利的劍氣,帶著耀目電芒,往氣浪核心筆直刺去。幾乎沒有人看清劍勢何來,只知道這一招交擊必定驚天動地。誰知夜玄殤縱聲長笑,不待姬滄招數(shù)用盡,劍下忽然使出絕妙的絞擊手法,行云流水一般向那烈芒之側掃去。 姬滄眸透精光,衣發(fā)激揚,仿若神魔蒞世,氣勢迫人。夜玄殤以精妙手法絞中他劍氣的一刻,他的劍勢亦同時將對方鎖定,令之無法變招。直到此刻,歸離、逐日二劍尚未有半分交擊,但那種驚心動魄沙場千軍的氣勢,已令所有圍觀之人透不過氣來,紛紛生出身陷血戰(zhàn)、生死相搏的恐怖感覺。 夜玄殤唇邊仍舊掛著從容的微笑,心中卻頗為震驚,只因姬滄表面看來已經(jīng)全力出手,但實際暗中留有余地,一旦雙劍相交,觸發(fā)最后的氣機,便會有數(shù)重勁氣連續(xù)攻擊對手,似是驚濤滅頂而來,直至山崩石裂,摧毀一切。如此劍法,如此武功,非但放眼北域,普天之下能抵擋宣王三招而不傷者,恐怕最多不過五人。 夜玄殤雖已預知對手底細,但若此時變招便等于兩軍交鋒臨陣撤兵,姬滄的劍勢將立刻推向絕對的頂峰,長驅(qū)直入一舉破敵。那這一局勝負不說,今晚他也不可能有機會活著走出合璧。 “鏘!” 夜玄殤旋身移步,一劍天馬行空,反手揮出,對姬滄懾人心魂的劍法竟是視而不見,像是根本沒有把握對方來勢,隨意出手。但在震耳的驚鳴聲中,歸離劍卻仿若天成一般,準確地挑中逐日劍凌厲的鋒芒。 勁氣爆破,夜雨激狂。 姬滄亦是了得,身形向側橫移,振袖一劍順勢掃下。夜玄殤倏地靜立,歸離劍卻在手中化作一道驚電,直擊日芒中心。 “當!當!當!當!” 雙劍交擊之聲連串激響,一時間勁氣激蕩,風雨急旋,石臺丈許空間之內(nèi),竟然生出千軍萬馬對戰(zhàn)廝殺的慘烈意味。赤焰軍將士人人身經(jīng)百戰(zhàn),殺人如麻,卻從未像此時一刻感覺驚心動魄。 兩道人影倏然分開,所有的招式停止,風雨亦似暫息。但沒有人感覺輕松,雨水漫過石臺,仿佛血流成河,千里赤地,生死之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數(shù)千人屏息靜氣,都知道接下來一劍即將分出勝負,但誰也無法預知結果。穆國新王對上北域霸主,無論武功氣勢還是后果影響,都是九域空前絕后的一戰(zhàn),誰勝誰負,誰傷誰死,無不微妙地牽動著諸國對峙的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