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節(jié)
“你以為逃出帝都,天下便無人能奈你何嗎?那藥□究竟是什么,若你不說,今日我便徹徹底底,讓你替王族陪葬!” 殿外隱隱輕閃,劃破蒼穹照亮殿閣,碧璽靈石七彩光芒若水,灌入劍鋒散開凜冽的殺氣。 岄息細眸一漾,尚未說話,婠夫人蓮步稍移,檀口輕開,“即便他說出配方也于事無補,自下毒那日起,他便沒打算留下解藥,二十年毒浸骨髓,那人早已沒救了,或早或晚,最多去得痛快些?!?/br> “不可能!”子嬈手底異芒浮泛,于咫尺之間籠罩岄息身影,“別以為我不知道巫族的手段,天道循環(huán),生生相克,就連四域噬心蠱都有活路,你手中豈有解不得的毒?” 岄息不疾不徐笑了一笑,悠悠負手前行,那劍鋒一寸一寸抵上他的咽喉,他在劍光中笑得越發(fā)邪媚,“果然,昔時倒讓鳳妧料中,這世上總有那么一個人,會讓那東帝心甘情愿做任何事情,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可惜,那藥毒確實無解,我若留他性命,你又如何繼承王位,登臨大統(tǒng)?” “他與那鳳妧苦心謀劃,便是要奪東帝之位,豈會留下活路?東帝若不死,又豈會放他活路?他二人必有一死,不共戴天?!眾蛉说穆曇糨p響在燈火之中,飄移迷離,似是海面浮云隨著雪與月的微光浮泛生姿,忽而遙遠空洞,忽又于心間緬邈回蕩,纏綿不休。 夜玄殤方才便已察覺她言行有異,似是正在施展一種極高明的攝魂術,而子嬈關心則亂,更兼對她這母親心無防范,正被她一步步控制心神?!白計?!”他手底一緊,欲要將子嬈帶回身邊,婠夫人忽然指尖微動,一絲極淡的血光透過燈輝倏然散開。 夜玄殤身子猛地一震,就在他觸到子嬈的剎那,左臂間一股急遽無比的痛楚像是利箭一般生生扎進心頭,那劇痛似有生命,沿著周身血脈迅速沖散。他悶哼一聲向后退去,當即跌坐在地,全力運功抵擋。 “夜玄殤!”子嬈一驚回頭,就這瞬間,夜玄殤素來含笑的臉上已是血色全無,一重詭異莫名的血光正自他心口之處隱現(xiàn),活物一般漸漸籠向全身。 “今日已是晦月之夜,他身上的血蠱支持不了多久了?!眾蛉送高^大殿望向風雪長夜,重云將月色遮擋全無,卻有光流如蛇竄動,不斷在黑暗深處閃現(xiàn)詭譎的異亮。 碧璽靈石的幽光也似感應到血蠱陰寒的死氣,一顆顆透出清爍幽瑩的色澤,越發(fā)明亮奪人,更有一道紫芒自子嬈袖底透出,映得歸離劍上一片寒光刺目。 “一命換一命,除了巫族離境天傳人的元陰血氣,沒有任何東西再能壓制四域噬心蠱,救他性命,你還不動手?”婠夫人忽地轉頭,厲聲喝道。 岄息抬眸之間身上突然金芒大盛,“你當真想置我于死地!” 婠夫人眼中透出寒戾如冰的殺機,“二十年前我便說過,我絕不會放過你,岄息,你的命必將斷送在我的手中。” “哈哈哈哈!”岄息看著她在燈輝煙云下一步步走近,忽然仰首大笑,目光一轉落在子嬈身上,“你想借刀殺人,卻根本找錯了人。不要忘了我是誰,想要子嬈殺我?她會殺任何人,也不會殺我!” 夜玄殤周身血色越來越濃,幾乎將他整個人籠罩,子嬈劍尖向前一送,頓時在岄息蒼白妖異的皮膚上刺出星芒般的血珠,“岄息,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比我更想要你的命!” “但你絕對不會。”岄息斜眸看著她手底被真氣貫透的長劍,那利刃的鋒芒只要微微激發(fā)便會令他血濺當場,而他卻似有恃無恐,既不畏懼,亦不躲閃。 “我賭她一定會?!眾蛉寺曇敉高^劍光,逼向他眼前。 岄息伸出一根手指抵上歸離劍,挑唇輕笑,“你不知道嗎?她會殺誰,也不會殺自己的父親。” 殿外風急如浪,卷起雪滿蒼穹,一道異芒劈裂暗云剎那間沖照天地,照得整個大殿雪亮如晝,更照出那張妖美無匹的臉。修長細眸中,一縷縷詭然笑意,像是萬千蛛絲纏住了對面同樣魅冶的女子。 子嬈鳳眸之中驟然裂過驚電,睜大眼睛看著岄息,“你……你說什么!” “他說他是你的父親?!眾蛉艘琅f站在燈火深處,煙云在她身邊繚繞,幽冷的聲音纏綿而無情,“不錯,他是你的父親。” 子嬈猛地回頭,“你胡說!我的父王是襄帝,王族的君主!” “對。”婠夫人唇畔忽然飄出一絲輕笑,滿殿燈火漸漸燃盡,漫天風雪之夜,向著大殿沉下。 “你的父王是襄帝。”她媚艷的語絲游離漂浮,目光也似陷入了一片幽暗的回憶,徐徐罩落在明眸奪人的子嬈身上,“你出生那一年,瑯軒宮中碧水蓮華開得妖嬈,你的父王賜你名字為‘嬈’,子嬈,他想要一個美貌如我的女兒。”她輕輕地伸手,似是想要觸摸那玄衣女子神似的容顏,但一剎那,晶紫色的眸心卻又轉出怨戾淬毒的光。 “但他不知道,在你快要出生的時候,重華宮那個女人耐不住寂寞,竟瞞住他偷偷與別人生下一個女兒。那個賤人,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私通,生下的女兒連兩天都沒活過,便已經(jīng)奄奄一息。那樣的孽種,本便不該活在這世上,可是岄息,你這個禽獸不如的魔鬼,竟然暗下毒手令我早產(chǎn),與那巫醫(yī)歧師發(fā)動禁術,以巫靈之血開啟九轉玲瓏陣,生生害死我女兒,用她的魂魄替那該死的孽種復生!” 她越說越快,一字一句都是幾欲噬人的恨,金蛇般的流光不斷割裂雪夜竄照大殿,天地間似乎碎成一片片慘白,迸落了所有顏色,失卻了所有光影。 子嬈仿佛被那電光劈中,一動也不動地站在瞑暗的大殿上,在婠夫人凌遲般的目光中,劍鋒指向二十年來恨之入骨的仇人,面對著自己依戀渴望卻無法靠近的母親。 很小的時候,母親便不親近自己?,樮帉m三千宮殿如海,有著侍從如云宮奴千百,有著連綿不絕的花苑瓊海,一重重殿閣永遠走不到盡頭,母親的身影便像輕紗背后的月光,在那雕欄碧水之間飄然流淌,每一次她想追上她的腳步,卻總是只看到一剪曼麗的背影,絕塵而去,從無回顧。 那年生辰父王賜給她一件很美的衣服,那件幽冥玄衣原是凰族的珍寶。她穿了寶衣在落英之下起舞,風起如煙,仿佛有星光墜入云海,點點燦爛的金芒飛旋綻放,一天一地,美不勝收。跟隨的侍女贊不絕口,紛紛言道九公主乃是天女下凡,生來便帶異相,然而她回身時看到母親遙立相望冰冷的眼神,漫長的玉階隔開不遠不近的距離,天邊流云,花落無聲。 第二日她的侍女被逐出宮去,從此宮中很多人都有些怕她,妖女仙姝人皆敬而遠之。于是她常常一個人玩,也很少再見到母親的影子,偌大的王城如此空曠,亦是如此無聊。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個人,在一片碧色如水的竹林中,她撞見那雙眼睛,那一絲溫潤的笑容。 她不再覺得孤單。 身邊那一襲清雅的白衣,在九華殿前云輝中,在長明宮中燈火下,她和他相伴,擁有一個個微小的秘密,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她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那些殘酷的事情,從此她恨上了一個人。 突然有一日,他成了雍朝的天子。 瑯軒宮一夜血流成河,那個女人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tài),踏尸步骸走進花海瓊苑,母親推開她護在身前的劍,漫步迎上殺戮的刀鋒。那女人在血染的火光中回頭看她,鳳衣艷艷盛氣凌人,目光卻如母親一樣,帶著錯綜迷離的愛恨。 她和所有王子帝姬一起被帶到父王的陵前,巨大的神火染透了蒼茫青天,母親美麗的背影在那莊嚴的神道之上漸漸遠去,他站在那個女人身后,緊緊握住她的手。她掙不開他的目光,一聲母親喊不出口,淚水落了他滿襟滿心。 那個女人終究不肯放過她,他用性命替她交換來的,只是暗無天日的囚禁。玄塔之下多少歲月,她一日日的思念,一日日祈禱。他身上多少痛楚,她便恨了那女人多久,恨了那岄息多久…… 如今,那個女人死在他的手中,而岄息在她劍下。 子嬈手底的劍光隨著輕揚的玄衣潮水般翻涌,然而卻再無法前進分毫。她眼中只見那雙妖異的眸子,婠夫人和岄息的話語仿佛在天外響起,一重重風雪席卷不休,一道道驚電不斷劈下。 “當年你連自身都難保,若不是我偷梁換柱,你以為那孩子能在帝都活下去?七年玄塔換來一條性命,總算還是你的女兒。你若不認她,自有人認。” “當日我是輸給了那賤人沒錯,但看誰能笑到最后,今日她早就灰飛煙滅,我卻手握這天下,穆國、帝都,哪個不在我掌控之中,誰生誰死,誰勝誰負!” “鳳妧敗在東帝手里,卻留下這丫頭,讓他二人相依相伴。到頭來東帝仍是斗不過她,要將這江山拱手相讓,我便坐享其成。你要過河拆橋,先想清楚是誰布了這一局天下,誰給你今天榮華,誰造了這女兒出來!” “你若不死,穆國的新君便要化成蠱尸了,你說丫頭不會答應?我不會殺你,我要讓你嘗嘗死在自己女兒手下的滋味,我要你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子嬈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響聲,風急雪利,電閃雷鳴,將這世界擊得粉碎,亦將她自己凌遲萬段。此時夜玄殤仗著精純的真力勉強壓制血蠱反噬,睜開眼睛便看到她眉心血艷的蓮華光影急遽飛射,幽冥玄衣仿佛被天風吹起,無數(shù)金芒星輝,一重重炫亮夜光。 漫天風帷像被撕裂的飛煙沖向四面,在異彩光華里煙消云滅。 透過蠱毒彌漫的血霧,似乎是那嗜殺的玄女重降人間,袖里劍光,開啟幽冥地獄之路。 夜玄殤霍然心驚,大聲急喝,“子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