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jié)
子嬈見他嬉皮笑臉的得意模樣,不由啼笑皆非。夜玄殤倚案淡道:“正好,昨夜一戰(zhàn)未曾盡興,連相這樣的高手并不多得,不妨留他一命礪劍?!?/br> 白姝兒妙目飄轉(zhuǎn),柔聲道:“據(jù)我所知,連相此人雖老謀深算,但卻最是好色,是邯璋城中很多舞姬歌女的入幕之賓,目前最寵愛的便屬紅顏閣的頭牌如情姑娘,想要殺他,最好便是從此下手,我可保證令他死得神鬼不知,何用公子親自動手,只是姝兒現(xiàn)在用不了大自在無相法……”話音未絕,悄悄覷了子嬈一眼。 子嬈淡淡抬眸,忽地挑唇一笑,拂袖起身,彈指間清光流閃,數(shù)點蝶影在白姝兒身上輕濺飛散,頓時將施在她身上的六脈鎖xue法解除。 晨光照簾而入,灑上玄衣迤邐的衣擺,仿若蝶光清影,流曳生香,子嬈眼梢微挑,停步對夜玄殤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之前的事暫且揭過。不過我先將話說在前面,倘若你以后收了這女人為妾,便莫怪我不給顏面。”說著云袖輕揚,帶了離司等人轉(zhuǎn)身而去,余下眾人或驚或奇,一室神色各異。 這次輪到夜玄殤大摸鼻子,彥翎忍俊不禁,在后“噗”地一聲,笑出聲來。 白姝兒功力恢復(fù),平息下翻騰的內(nèi)息,不由暗咬銀牙,美眸之中隱隱閃過異樣的微芒。 第116章 第九章 帝都,王城內(nèi)宮。 時已近秋,一場微雨之后,御殿天宮都帶了幾分清冷的氣息,唯有長明宮中的蘭臺湯池仍是幽香馥郁,奇花綻放,仿似融融春日,溫暖怡人。 又至黃昏,兩列錦衣宮女挑起數(shù)盞紫玉琉璃燈,殿中暖霧氤氳,暗香如縷,且蘭方才沐浴完畢,素絲羅衣外一襲輕裘半掩,斜倚鳳榻,正由兩名垂鬟侍女以碧梳香巾慢慢梳干長發(fā),絲縷瓊光透過珠簾寶屏映在女子雪脂般的肌膚之上,一泓墨色流瀉婉轉(zhuǎn),柔水幽蘭,清美不可方物。 這蘭臺與長明宮主殿相距甚近,中以雙重飛橋交錯相連,往來方便,又因其地暖溫宜,乃是東帝秋冬之時長居之地。 九夷女王入宮,東帝命人添置宮奴侍女,侍奉女王暫居蘭臺,每日雖不停駕留宿,但皆至蘭臺用膳小憩,亦常在此面見重臣,并且降旨大修重華宮,新建鳳儀殿,欽天司亦開始擇選吉日,著手籌備帝后大婚的典儀。 天子大婚,四海同慶,帝都內(nèi)外鋪金鎏彩,喜盈天闕,一片祥圣之氣。而與此同時,王師六軍構(gòu)筑兵事,厲兵秣馬,卻隱隱透露出大戰(zhàn)將至的緊張。 自王師歸朝之后,除了蘇陵、靳無余等曾隨軍滅楚的將領(lǐng),雍朝眾臣多對伐宣之事一意反對,爭論不休,更有甚者,六官重卿聯(lián)名上書,叩請東帝收回成命。 誰知當日,長明宮便連降三道御旨,罷司徒辛顏世襲之職,黜退為民。司空如忌連降數(shù)級,罰俸一年,貶至造工司為吏。甚至連太宰伯成商亦遭面斥,被勒令閉門思過,三日不得入朝。 跟著,東帝連續(xù)拔擢九夷舊臣,尤其被譽為智囊軍師的叔孫亦,入朝不過數(shù)日,便受命暫代司空之職,地位僅次三公,一躍而至六卿重臣。古秋同、樓樊則為先鋒將軍,分領(lǐng)大良造、國尉封銜,且受兵符,負責統(tǒng)調(diào)先鋒兵馬,王城禁軍則仍由左右衛(wèi)將軍統(tǒng)領(lǐng),并詔昔國儲君蘇陵入宮,隨侍帝側(cè),三日后晉封昔王,兼領(lǐng)司徒之職,入主中樞。 繼鳳后倒臺之后,帝都再次肅清朝野,一時間諍議非議,皆在東帝不動聲色的鐵腕之下肅然止息,伐宣之戰(zhàn),已成定局。 不日之間,數(shù)十艘張有躍馬幫徽識的雙桅戰(zhàn)船由舊楚邊城轉(zhuǎn)道扶川,陸續(xù)駛?cè)胪跤颍思Z草軍需,更帶來大批兵器火藥。東帝亦再降恩旨,允許昔日來自七城之地的災(zāi)民定居王域,甚至從軍入伍,待之與帝都子民一視同仁。 如此一來,王師兵員再增,但即便增兵,加上王域?qū)賴?,傾其所有兵力亦不過七萬左右,而宣國僅是邊境駐軍便逾十萬,遑論橫掃北域的赤焰軍主力,二十萬精兵鐵騎虎狼之師,談之令人色變。 無論是兵力還是戰(zhàn)績,王師皆與赤焰軍相去甚遠,不怪眾臣無人看好此戰(zhàn),亦有朝臣私下將家眷送出帝都,以避來禍,去處最多的便是太宰伯成商的封地昭國。東帝對此雖是了如指掌,卻始終未做任何表示,昭公亦默認此舉,不加勒令勸阻,歸朝之日再次上表,于九華殿上懇求東帝罷兵息戰(zhàn)。 且蘭此時地位特殊,冊后之前奉詔以九夷女王的身份參議朝政,更因東帝每日駐蹕蘭臺處理國事,對朝局知之甚詳,且頗具影響,以叔孫亦為代表的九夷舊臣與以蘇陵、靳無余為代表的主戰(zhàn)派將領(lǐng)皆與她淵源深厚,乃是朝中支持出戰(zhàn)宣國最主要的力量。 傾此一國,守此天下。經(jīng)歷了亡國戰(zhàn)火,再入這九重深宮,且蘭此時真正明白自己的母親在多年之前面對那個人時,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做出那個高瞻遠矚的決定。 那是一種絕對的信任,亦是毫無保留的支持。其實從那時起,世上便已不再有九夷一國。 思及此處,她微微闔眸,唇畔逸出一絲輕嘆,在這片陌生天地,風口浪尖,心中卻出乎意料從未如此安寧,或許亦是因為那個人,他似乎永遠不會失卻的從容。 外面?zhèn)鱽韮?nèi)侍通報之聲,身旁宮女紛紛向后退開,斂衣跪倒。且蘭轉(zhuǎn)頭看去,東帝已到了簾外。 他應(yīng)是剛才退朝回宮,卻已換了件素錦常服,僅以玉冠束發(fā),未著王袍,因著雨后天寒,外面披了玄色銀絲狐裘,燈中影下襯著淡淡神色,更添雍容清貴。 他抬手令宮人退下,獨自越簾而入。 “王上?!?/br> 且蘭牽衣起身,屏退左右,親自侍奉他去了裘衣。多日以來,早已知他的習慣,不喜普通宮人近身,離司如今不在帝都,一應(yīng)起居倒多是她來照顧。 他側(cè)首微微一笑,溫潤清冷,翩然如舊,“用過晚膳了嗎?” 且蘭柔聲道:“尚膳司來請了幾次,等你回來,今日怎么遲了?” 他轉(zhuǎn)身輕拂衣袖,低聲咳道:“些許事情耽擱了?!?/br> 閑閑對話,仿佛相處日久,自然而然,收起所有的疏離與隔閡,他卻比任何人都好相處,亦是體貼入微,著人沉迷,曾有的那種莫名的親近便越發(fā)清晰,除了東帝與女王,他與她似乎從不陌生。 子昊在軟榻坐下,闔目向后靠去,斂了清湛的目光,容色隱隱透出幾分倦意。 且蘭輕聲問道:“昭公今日還朝了?” 子昊抬袖指了指方才放在案上的奏章,閉目未語。且蘭傾身取來,偏坐榻前垂眸翻閱。 一道奏章幾近千言,筆鋒嶙峋,字字忠懇,且蘭一目十行迅速掃下,漸覺心驚。昭公至今仍是力阻伐宣之事,當日長明宮早有明旨,妄議戰(zhàn)事者,以重罪論處,牽涉三族,以東帝冷情的手腕,倘若換了他人,膽敢如此抗旨忤逆,恐怕早已落得人頭不保,提前祭了六軍戰(zhàn)旗。 子昊閉目開口,語帶回憶,“昔日鳳后臨朝,縱欲殺伐,滿朝文武噤若寒蟬,無人敢有一言之非,唯有昭公剛直不阿,諍諫無懼,每言國事,絕無私意,就連鳳后亦畏他剛正,莫之奈何。此一臣者,三朝為相,數(shù)起數(shù)落,仍是忠心不改,在這世上唯有兩人令朕心存敬意,昭公,便是其中之一。” 且蘭對昭公亦是尊敬有加,只怕他這般固執(zhí),終令東帝也無法再加維護,無暇去想另外一人是誰,擔憂道:“昭公如此當庭直諫,你要如何處置?” 燈火凝黯,子昊徐徐睜開眼睛,且蘭與他目光一觸,心下頓時一沉。 “朕已降旨,伯成商年老昏聵,有誤國事,即日貶歸封地,此后未經(jīng)傳召,不得再入帝都?!?/br> 縱言驚濤駭浪,他神色仍是不變清冷,簾影深深淺淺,落上眼底眉梢,卻將那一分無奈與疲憊絲絲映照。 且蘭心中只余嘆息,想起日前叔孫亦剖析形勢,便曾指出不出月余宣國必定揮兵南犯,若在此前帝都不能完備戰(zhàn)事爭取主動,敵長我消之下,將會陷入無法逆轉(zhuǎn)的敗局。 這一戰(zhàn),實是避無可避,姬滄之強橫九域共睹,勝負成敗,就連叔孫亦這智勇善謀之人也不敢斷言,只是驕傲如東帝,豈會將這種種艱險一一道出,他的決定他的心思,又怎會人盡皆知。 簾外侍女屈膝請安,奉上月露清茶。且蘭放下手中奏章,替他接過茶盞。事已至此,他縱使深悉昭公一派忠心,卻絕不會因此容情,相反更要殺一儆百,以固軍心,有此默契,并不出言反對,岔開話題,“這一日乏了吧,稍歇息一會,我再命他們傳膳?!?/br> 子昊只是一笑,起身倚榻,隨手把玩玉盞,徐徐啜飲,顯然心中仍是想著事情。且蘭聽他咳嗽又甚,便知外面雨后天寒,蘭臺雖是地暖溫宜,卻亦怕寒氣引發(fā)舊疾,輕挽秀發(fā)步下玉臺,命人掩上雕窗。 幾名侍女應(yīng)聲而去,方要垂簾關(guān)窗,忽有一個小小白影閃電一般穿窗而入,在案前一點,沒入珠簾之后。 窗前侍女嚇了一跳,且蘭卻認得是長公主身邊的靈獸雪戰(zhàn),道聲“無妨”回頭看去,只見簾影疏淺,紛紛落落,東帝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逗弄這小獸,幽深的眸中無意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