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在皇非手掌之下,召玉忍不住微微發(fā)抖,眼中亦漸漸流露出濃烈的哀凄之意?;史潜氵@樣盯了她一會兒,忽然輕漫一笑:“罷了,此番你功勞不小,我還未想到該如何獎賞你?!笔种篙p移,拂過她雪白的臉頰,輕輕穿入那如墨的烏發(fā):“說說想要什么?” 召玉呼吸略見急促,抬頭微合雙目:“召玉……不敢在公子面前邀功。” 皇非仍是含笑,方要開口說話,目光卻倏地一沉,向側(cè)冷喝道:“滾出來!”隨著這聲冷喝,召玉發(fā)間一朵珠花忽然跳起,散作數(shù)道凌厲的白光射向花窗。 窗側(cè)兩道藍(lán)光閃過,便聽有人桀桀怪笑道:“老夫一片好意不想擾人雅興,君上又何必動怒?”笑聲未落,一個人影自墻壁前漸漸顯露出來,倒像是被水潑濕的墨畫,慢慢現(xiàn)出個人形。 召玉乍見這詭異的情景吃了一驚,猛然起身按住劍柄。皇非卻只冷冷負(fù)手,沉聲道:“歧師,你是否活得不耐煩了,膽敢在本君面前耍這種花樣?” 歧師干笑道:“雕蟲小技,怎瞞得過君上的眼睛?只不過對這新研究出的巫術(shù)有些手癢而已,嘿嘿嘿嘿……”一邊說著,一邊盯著召玉誘人的嬌軀上下打量,顯然對她的美色十分垂涎。 召玉只覺那目光似能穿透自己的衣衫,渾身上下都像被一只猥褻的手摸過,不由怒道:“大膽!” “召玉,”皇非忽然淡淡道,“你先退下?!?/br> 召玉不敢違命,狠狠瞪了歧師一眼,方才轉(zhuǎn)身退了出去?;史抢漤鐜煟骸拔业慕羁磥砟闶峭耍辉谀隳枪碚侠蠈崒嵈?,竟敢私入楚都?!?/br> 一眼掃去,目光幾如泰山之重,沉沉壓頂而來,歧師臉色微變,“嗖”地起身便向后飛退。皇非始終卓然靜立,無形中卻有股強大的氣勢緊緊攝住他身形,仿若怒海驚濤四面逼至,歧師在半空中幾度變換方位,但仍無法擺脫這可怕的威脅,屋內(nèi)一排明燈隨他后退之勢發(fā)出“噗噗”勁響,相繼閃滅。歧師終被迫到墻壁之前,大聲叫道:“且慢!” 皇非眼梢微揚,目光罩定歧師,暫時未動手取他性命。這喪心病狂的巫族惡人似乎對他有些忌憚,眼中雖露兇光,卻解釋道:“我來楚都也是因君上之命,有件事情必得問一問才好?!?/br> 皇非道:“我只記得曾說過,你若敢踏入楚都一步我必取你性命,卻不記得何時命你來此了?!?/br> 歧師盤膝坐在黑暗之中,面目陰暗難辨:“三天前我已替那人診過脈,敢問君上心意如何,是要醫(yī)死,還是醫(yī)活?” 皇非眉峰一動,歧師森然再道:“倘若醫(yī)活,便要君上助我尋些活人來試藥,縱然醫(yī)死,怎么也要和君上打個招呼吧。”他自然不會說出東帝險些拆了巫府鬼宅,逼得他不得不入楚都求人就醫(yī)這種丟臉的事,只是想起來心中暗恨不已,語氣中更帶出幾分猙獰。 皇非道:“據(jù)我所知他的情況并不樂觀,是生是死,你就這么有把握?” 歧師自暗處抬眼:“哼,區(qū)區(qū)巫族藥毒,有什么稀奇?只不過看讓他活三天、三個月,還是三年罷了。” 皇非踱步斟酌,聽了這話目光微側(cè),落在旁邊金案之上。此時屋內(nèi)燈火盡暗,唯有他身側(cè)月光斜灑長案,如一泊清水幽柔展流,照見案上優(yōu)美的畫卷。那畫中女子似是輕拂衣袂飄然而下,妖嬈冷魅的風(fēng)姿,仿若流波深處清蓮絕塵,帶著令人屏息之美。如此傳神的筆致,可見這女子的風(fēng)情神韻在作畫之人心中是如何清晰,歧師順著皇非的眼神一眼窺見,不禁陰笑道:“呵呵,想不到君上對這丫頭有些意思,可需我用點兒特殊的藥物,好令君上方便行事?” 皇非側(cè)身,眼風(fēng)淡淡掃去:“你試一試看?” 歧師心頭莫名一個寒顫,勉強撐著笑干咳道:“咳……君上若沒興趣便算了。” 皇非面無表情地道:“我會命人送二十個死囚給你,該怎么做,你應(yīng)該清楚了吧?記住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樣,我并不是很有耐性的人?!?/br> 歧師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垂下的目中閃著陰毒:“君上既然發(fā)話,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倘若哪天改變主意,不妨說一聲,我隨時都能讓他生不如死?!闭f完以掌擊地,便向背后黑暗中退去,如同來時一樣,在墻壁前詭異地消失了蹤影。 一川江水,浩浩東流,萬里夕陽一望無際,在楚江壯闊背景的襯托之下顯出一種蒼涼之美,徐徐沉落在雄偉的都城深處。 每日此時,都會有躍馬幫的商船自各處抵達(dá)楚都,幾十艘吃水頗深的大船一字排開,幾乎占滿小半邊江面,顯示出這稱霸一方的江湖大幫有別于其他商號的雄厚實力。楚穆一戰(zhàn),躍馬幫更加深入地控制了兩國之間水陸商道,如今若有一日躍馬幫的商船不入碼頭,上郢城過半商鋪都要缺貨吃緊,若有十日躍馬幫的商船封鎖運輸,那整個楚都的糧價恐怕就要翻上幾番。 一個冥衣樓,一個躍馬幫。江湖諸國遇上冥衣樓,是不敢惹,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大的勢力,越是神秘就越令人生畏。遇上躍馬幫,卻是不愿惹,因為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他們有著怎樣的勢力,誰也不想自討苦吃。 但不久之前,橫行南楚的劫余門和躍馬幫少幫主殷夕青發(fā)生沖突,殷夕青重傷在劫余門門主袁虜?shù)奶鞖垳缍日浦?,幫中連續(xù)兩處分舵被挑,雙方都折損了不少人馬,可謂近來驚動江湖的一件大事。 此時象征著躍馬幫最高權(quán)威的樓船座舟正停泊在楚江之畔,頂層正中的房間里,躍馬幫身在楚都的高層主事全部到齊,旁邊軟榻之上,一個面無血色的少年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得幾乎已感覺不到任何生機。 屋中氣氛沉重,身為諸分舵舵主之首的解還天內(nèi)傷未愈,看起來精神有些委頓,但卻并未因此放棄對幫主此行的反對,實際上在座半數(shù)以上的人也都不支持殷夕語去赴冥衣樓前日之約。 “幫主,我已派人仔細(xì)查過,此前在灃水渡便是那冥衣樓主出手殺了我們十余名弟子,冥衣樓表面上雖然客氣,卻早便暗中與我們作對,又怎會好心救少幫主性命?如今既然確定蛇膽在他們手里,我們并非就沒有別的法子,幫主萬不可以身犯險!” 殷夕語坐在上首主位,搖了搖頭,顯然并未改變主意:“解舵主,咱們這次在楚國連續(xù)出事,折損了不少人手,我知道你心中著急,但有些事必得從長計議,千萬魯莽不得。” 解還天道:“從長計議雖穩(wěn)妥,但現(xiàn)在少幫主卻是等不得了!幫主也聽到那冥衣樓主的口氣,燭九陰蛇膽珍貴無比,乃是藥中至寶,他們絕不可能拱手相讓?!?/br> 一旁的副舵主齊遠(yuǎn)亦道:“幫主何以對冥衣樓如此顧忌,就憑咱們躍馬幫的實力,難道還拿他們無可奈何不成?” 殷夕語柳眉微蹙,將手一抬止住他們:“正是因?qū)嵙ο喈?dāng),我才不愿和他們撕破臉面。我們躍馬幫以商貿(mào)為立派之本,在江湖上一向秉著和氣生財?shù)脑瓌t,極少與人結(jié)怨?!彼聪蜓傺僖幌⒌牡艿?,神情痛極,卻也恨極,“這一次夕青年少氣盛,和劫余門結(jié)下梁子,自己惹禍上身不說,還使得我們兩處分舵遭受重創(chuàng),當(dāng)?shù)氐纳堂}幾乎被破壞殆盡,損失極為慘重。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劫余門這個仇家我們是結(jié)定了,但冥衣樓畢竟不同。我們兩幫雖有沖突,卻并無解不開的恩怨,倘若貿(mào)然與他們?yōu)閿?,對整件事情是否有益暫且不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倘若劫余門趁虛而入,和冥衣樓聯(lián)手一起對付我們,諸位可有想過后果?” 一席話艙中靜了下來,幾個原本要勸的部屬也緘口沉思。殷夕語再道:“還有,這段時間我們忙于應(yīng)付劫余門,對其他事情實在太過大意了。灃水渡冥衣樓相助夜玄殤,緊接著赫連齊死于歸離劍下,少原君突然回護敵國質(zhì)子,太子御遇刺,赫連侯府連遭重挫,你們不覺得這些太過巧合了嗎?若我所料不差,楚穆兩國恐怕不久便會有大事發(fā)生?!彼D(zhuǎn)頭望向艙外長江勁流,風(fēng)波碧浪,“天勢滔滔,順昌逆亡不過一息之間,我躍馬幫一舉一動對楚穆諸國之影響非同小可,世人皆知,有些事情必要防患于未然才行?!?/br> 在場的幾位舵主心中皆是一凜,“幫主的意思難道是,冥衣樓和少原君府聯(lián)手了?” 殷夕語道:“冥衣樓向來行事詭秘,當(dāng)年他們能插手宣國五王之亂,如今為何就不能介入楚穆內(nèi)政?” 另外一位舵主宋雙道:“若果真如此,幫主就更不能赴約。我?guī)透谟诔?,與太子御、赫連侯府都有瓜葛,怎知冥衣樓不是設(shè)下圈套,欲對我?guī)筒焕俊?/br> 解還天亦道:“宋舵主言之有理,少原君若想真正獨攬大權(quán),便必須徹底打破受赫連侯府控制的水軍與烈風(fēng)騎的平衡,我們手中的戰(zhàn)船乃是他最大的顧忌?;史谴巳耸侄瘟鑵?,一旦動手就絕不可能就此罷休,現(xiàn)在冥衣樓分明是蓄意挑釁,難保不是別有用心!” 殷夕語站起身來:“正如你們所言,眼前之事已不僅僅是夕青一個人的性命,很可能直接關(guān)系到我?guī)痛嫱?,所以今日之約我不能不赴。” “幫主!” “幫主還請三思!” 一眾部屬紛紛勸阻,這時候外面忽然有個清脆的聲音道:“殷幫主,既然這么多人都不贊同,你也不一定非要去赴約呀!”緊接著便聽負(fù)責(zé)守衛(wèi)的躍馬幫弟子揚聲怒喝:“什么人!” 殷夕語眉頭一皺,命兩人留下護衛(wèi)傷者,帶人出了船艙,抬頭便見正中高大的船桅之上俏生生立著個碧衫女子,江風(fēng)中衣袂飛揚,她人就站在那桅桿尖上,隨著江風(fēng)飄飄晃晃,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卻笑盈盈地毫不在意。 甲板上守衛(wèi)的躍馬幫弟子少說也有近百人,竟沒有一個看到有人潛入船上,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上了桅桿,不禁大為惱火:“大膽!你是什么人,還不快些下來?” 碧衫女子不理他們,只是認(rèn)真地勸道:“殷幫主,你真的不一定要去,剛才那幾位先生的話其實都很有道理,你應(yīng)該再考慮一下才是?!?/br> 殷夕語見她年紀(jì)輕輕,竟有這般輕功造詣,不由多了幾分警惕,問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可是來自冥衣樓主座下?” 碧衫女子笑道:“幫主不必這么客氣,我叫離司,我家主人讓我來替你帶路,順便先看看你們少幫主的傷勢,可不可以?” 宋雙低聲道:“幫主,小心有詐。” 旁邊齊遠(yuǎn)建議道:“周圍都是我們的人,怕些什么?不妨先誆她下來,看她玩什么花樣。” 殷夕語沉吟不語,離司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們答應(yīng),秀眉微擰:“我家主人不喜歡浪費時間,總不能一直等著你們,我先進(jìn)去診脈了,你們慢慢商量?!痹捯粢宦洌艘演p飄飄自桅桿上落下,似是借著風(fēng)力一個折身,還沒等人看清,便從一眾高手面前掠到了艙門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