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地晃過一點(diǎn)鮮紅，白姝兒靠至身畔，以玉指執(zhí)一枚嬌艷的含桃送到他唇邊，幽幽怨道：“公子莫不是被綠頤meimei引走了魂兒？奴家不依了！”

    紅袖蕩落，玉臂半露，顰笑處風(fēng)情萬種。皇非哈哈一笑：“姝兒難道也想罰我？”

    白姝兒似拒還迎地嗔他一眼，“當(dāng)罰公子飲酒一杯！”

    皇非方要說話，艙外忽有一個陰柔的聲音隔著輕紗冷冷飄了進(jìn)來：“倚紅偎翠，美人銷魂，皇非，你倒是快活得緊呢?！?/br>
    簾外影影綽綽，不知何時多了個人，皇非笑著搖了搖頭，輕輕一拍白姝兒的香肩，示意一下，這美姬自是善解人意，不聲不響斂襟起身，柔柔一福，告退出去。掀簾而起，心中一時好奇，不知來得是什么人物，竟對少原君這般不客氣。垂眸看見那光潔的香檀之上一幅赤色華錦靜陳，沿著絲絲流麗的金絲云紋悄然向上一覷，驀地便撞入了一雙妖艷不似凡人的細(xì)眸。

    只一眼，邪魅冷光穿心而入，來人居高臨下不動不言，周身散發(fā)的威勢卻讓這見慣場面的美姬駭?shù)昧r半退兩步跪了下去。

    一聲淡淡冷哼，眼前赤衣拂轉(zhuǎn)而去，白姝兒閉了呼吸深低著頭，心頭驚悸莫名，艙中傳來皇非一聲笑語。半晌回過神來，她屏息起身，環(huán)目四顧，發(fā)現(xiàn)此時畫舫早已悠悠駛?cè)雰?nèi)湖深處，湖面上煙波渺渺，無邊無岸，此人竟隔湖登舟毫無聲息，單這份凌波虛渡的輕功便足以令人瞠目結(jié)舌了。

    艙中座上，姬滄垂袖靜坐，不露情緒地看著皇非：“回來十日，倒有五日是在這半月閣的畫舫上消磨，你什么時候行事變得這般拖拉？”

    皇非斟了盞酒，隨意揮手一揚(yáng)，玉盞打著旋兒前飛，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手邊，半滴未濺，笑道：“反正我不找你，你自然會來找我，以近待遠(yuǎn)，以逸待勞，此兵法之道也，你的耐性可不如從前了?！?/br>
    姬滄亦輕笑一聲：“不錯，三年一戰(zhàn)，我還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再見你的逐日劍?！?/br>
    皇非道：“我亦想早日一窺那《冶子秘錄》奧妙所在?！?/br>
    姬滄拂袖取過玉盞，長眸斜挑向他：“《冶子秘錄》雖在楚國，其中關(guān)鍵的一段卻藏于我宣國王宮，欲要兩卷合一，我的條件你知道。”

    “是，”皇非干脆地道，“不隨你入宣，便勝你手中之劍。上次我勝你半招，卻賭了九夷之戰(zhàn)，這次，可要來真的了?！?/br>
    姬滄聞言放聲大笑，“你當(dāng)每次都能那么僥幸嗎？”話音未盡，突然揚(yáng)袖后擊，一道血色金光靈蛇般穿簾疾出，外面有人“啊”地出聲驚叫。隨著脆玉墜地的銳響，白姝兒臉色煞白地僵立在簾畔，原本手中托著的茶盞早已碎了一地，濺得湘水羅裙一片凌亂。

    廣袖飄飄，炎云徐落，姬滄這才轉(zhuǎn)首，目如妖刃割過那張美麗的臉龐，冷聲道：“你在外做什么？”

    方才一袖擦面而過，幾縷青絲寸斷，此時才散落肩頭，眼前之人一張玉面妖魅難辨雌雄，幾似天魔蒞世，驚得白姝兒半個字都說不出，只惶惶轉(zhuǎn)了頭，尋向皇非。皇非一直無動于衷地坐著，俊眸半垂，舉杯品酒。此時才抬起頭來，溫文一笑，不疾不徐越簾而出，低低在她耳邊細(xì)語幾句。

    他冠上華美的朱纓在夕陽近暮的光影里落下悠蕩淺影，輕輕晃過女子白瓷般的臉龐，帶著風(fēng)度翩翩的淡笑。白姝兒妙目微垂，淚盈盈滿是委屈，幽幽瞅他一眼，便轉(zhuǎn)身媚行而去?；史秦?fù)了手轉(zhuǎn)回艙中，笑嘆：“也就是你，如此唐突佳人，當(dāng)真是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姬滄自白姝兒身上收回目光，冷道：“但凡美女，無不面如桃李，心若蛇蝎，你小心了?！?/br>
    皇非微笑搖頭：“你有所不知，女人終究是女人，只論一個狠字，便永遠(yuǎn)不及男人，更何況其他？”不待姬滄反駁，抬手向外一讓，“我們換個清靜點(diǎn)兒的地方說話?！?/br>
    畫舫旁邊已備好了一艘輕舟，皇非對驚魂甫定的白姝兒笑了一笑，與姬滄飄然登舟而去，轉(zhuǎn)眼便消失在湖波深處。白姝兒帶著幾個小鬟于船側(cè)俯身相送，許久后抬頭起身，緩緩引袖拭過領(lǐng)口，一絲血痕自她優(yōu)美的脖頸隱約滲出，半凝上修削的指尖。

    第34章 第二章

    一舟輕漾，行于水波之間，皇非沿途指點(diǎn)湖光風(fēng)物，閑灑笑談，衣衫飄舉，別具一番風(fēng)流。姬滄靠在船頭，瞇著雙眸一口一口飲酒，皇非側(cè)首道：“你什么時候這般沒了戒心？就這么毫無防備地隨我入湖，也不怕我設(shè)下陷阱，取你性命？”

    姬滄手里把弄那冰瓷透花小盞，懶洋洋抬眸：“你我相識多少年了，你若要?dú)⑽遥允谴髴?zhàn)一場來得痛快，偷襲暗害，沒得辱沒了少原君英名?！?/br>
    皇非聞言又笑了笑：“你倒知我，說起來若真殺了你，世上少了這么個對手，怕是會叫人覺著有些無聊?！?/br>
    姬滄看進(jìn)他一雙神采飛揚(yáng)的眼睛：“既如此，怎就不考慮我的另一個條件？《冶子秘錄》你勢在必得，何必這么拖下去？”

    皇非眼底精光微閃：“前些時候江湖上盛傳《冶子秘錄》藏于楚國，惹得諸國間者紛紛入楚，好不煩人。你放了這樣的消息出去，無非是想探我將秘錄置于何處，勢在必得的，也不光我一個吧。”

    姬滄坐正身子，長眸之中隱透霸氣：“彼此彼此，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若你肯入宣國，莫說一部《冶子秘錄》，你我聯(lián)手，即便天下也唾手可得。

    “你是個聰明人，一山不容二虎。”皇非翩然淡道，將手一指，“便是這兒可好？”

    船行幽幽，湖上輕霧迷離，淡淡籠著兩岸成片的桃林，殘紅千般，紛落如雨，云霞一樣染透半邊湖面，一眼望去，只覺水天蒙蒙盡著艷色，薄霧之下，就連月色都帶了如真似幻的紅。

    桃影翩飛，化入姬滄妖異的眸心，他點(diǎn)頭：“好，好去處，好心思。”

    皇非負(fù)手緩笑，看定他：“先前見這地方，便覺配你那把‘血鸞’應(yīng)該不錯，今晚一戰(zhàn)，想必你也不會讓我失望?！?/br>
    姬滄拂袖起身，華艷紅衣飄若天火，黑發(fā)凜然輕舞，一鋒血刃徐緩出鞘。

    萬千桃紅，皆在淡淡劍鋒之上無聲寂滅，紛紜天地，只余了對面卓然出塵的身影。

    皇非微振袖袍，似是明日光芒驟射，威震天下的逐日劍出現(xiàn)在手中。

    夕陽一線余暉，半沒在暮影煙波的邊緣，夜玄殤?yīng)氉宰砼P舫中，紅羅綃帳流落玄裳之側(cè)，斂盡柔光麗影。

    一日盡歡，篩過千杯美酒，飲盡玉液瓊漿，案前殘宴狼藉，金盞空翻，綠頤等女子都以為他醉得沉了，輕聲退了出去，卻不知煙帷深處，一雙眼睛正靜靜望著帳頂綺麗繁美的花紋，深亮清醒，猶若寒星。

    夜玄殤將雙手墊到腦后，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唇角半挑的弧度融有淡淡嘲弄的笑。躺了一會兒，他才合上雙眸，體內(nèi)真氣自然流轉(zhuǎn)，穿經(jīng)府、過重樓，游走周身三百六十經(jīng)xue，最終陰陽交匯，歸于氣海。如此反復(fù)不斷循環(huán)，行大小周天溫養(yǎng)經(jīng)脈，這荒唐醉臥的一刻便成了修習(xí)內(nèi)功絕好的時機(jī)。

    隔著羅帳，艙中一片寂靜，體內(nèi)真氣到處，神識隨之變得格外清明敏銳，仿佛天地間一靜一動、一生一滅的細(xì)微變化都清晰可察。清風(fēng)逍遙，乘云氣而化霧，煙波盈岸，魚兒輕躍入水，一道縠紋靜靜潛入迷蒙的月色深處……種種奇異的感覺令人心醉神迷，夜玄殤沉浸其中，身心幾入空明之境，便在此時，識海中忽然毫無預(yù)兆地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的劍氣。

    靜陳于枕側(cè)的歸離劍無故輕鳴，他霍地睜開眼睛，畫舫微微一晃，四周懸設(shè)的瓏玲水晶燈發(fā)出“叮咚”響聲，旋即歸于安靜。此等震動，于常人或只以為是普通波潮，但對于夜玄殤這種武功已臻高手之境的人來說，卻可以察覺到方才一刻，整片湖面是被一股強(qiáng)橫無比的劍氣激起了深深波濤暗流。

    遠(yuǎn)處湖心，一道白影翩若驚鴻，飄落于隨波搖曳的輕舟，逐日劍斜指碧波，一縷艷紅瑩透，徐徐地，沿著劍鋒蜿蜒滑下。

    嗒！

    水聲微響，月光伴著漣漪折進(jìn)血色深處，交織出斑駁潛影，皇非帶笑輕嘆，收劍轉(zhuǎn)身。

    對面輕渚橫斜，姬滄手中的血鸞劍因染了微紅而泛著攝人的異芒，恰如他此時隔水相望的眼神。

    湖面上暗香裊裊，一陣陣落紅在男子飄飛的白衣間染就一朵鮮艷的桃花，水霧輕光中皇非便這么靜靜站著，衣袂盈風(fēng)，那般絕世風(fēng)采只叫人心神俱醉。

    驀然間，姬滄縱身凌波，踏上船頭，目光瞥了他手臂一眼，似是遲疑，卻終究問道：“傷得可厲害？”

    皇非若無其事地一挑眉峰，劍鋒斜掠，抄起近旁斟滿了酒的玉盞，送到他面前。“上次我勝你半招，這次你傷我一劍，又扯平了?！?/br>
    一杯清酒，在明銳的劍尖上顫悠悠閃著晶亮微光，姬滄似是被那朗朗一笑的光華刺了眼目，長眸微瞇，向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皇非的劍離他咽喉便只余半寸。

    高手對決，毫厘別以生死，若皇非此刻出劍，他再快的身法也絕無可能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