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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歸離在線閱讀 - 第48節(jié)

第48節(jié)

    姬滄拂袖起身,長眸微垂:“衛(wèi)垣擺了一陣空城計,自你到了穿云關(guān),這出戲便已結(jié)了。我在楚都候你,待你回師之后,咱們再好好算一算那《冶子秘錄》的賬。”

    夜幕四沉,金帷燈影徐徐輕拂,空蕩蕩只余了一縷暗香?;史前驯K靜坐,淡看一地碎玉冰晶在幽暗中輕輕閃爍,一朵艷若滴血的曼殊花迎著微風(fēng)妖嬈盛放,絲蕊輕顫蠱惑著深藏于夜色的暗流。挑唇而笑,忽地傾酒入喉,對面穿云關(guān)逶迤的燈火,驟然穿透眸心。

    冷月青燈,時過三更。

    半部兵書倒卷,一盞淡茶微涼。夜闌人靜,子昊獨立燈下,負手望著壁上懸掛起來的王輿江山圖,修長的身影略帶孤寂,在長案之側(cè)投下一道清冷的痕跡。

    分明是無眠寒夜,卻從未覺得漫長,淡倦的眼底透著白日人前難見的凝重,深深沉沉連那如水月光也難融化。廊前風(fēng)過,吹落一地花黃,除了幾聲輕微的低咳,黑暗中寂寂無聲。忽然,他眉心一動,開口道:“你不該來?!?/br>
    不知何時,簾外多了個人,燈影照不清面目,只能見一身黑袍身形威武,雖是跪拜堂下,卻有一番龍虎之姿?!白锍嫉弥魃先氤?,自作主張,還望主上恕罪!”沉穩(wěn)的聲音隱含威勢,該是慣于發(fā)號施令,此時卻帶著一種異樣的壓抑。來人低頭在暗處,巖石般的身影半隱垂簾之后,深黯而模糊。

    “你不該來。”子昊身也未回,淡淡再道一句。

    那人屏息不語,卻也不敢起身,唇角緊緊繃起,過了許久,才低聲道:“是,罪臣這便回去。”

    子昊微微抬頭,目光掃過江山圖上一角,輕嘆道:“先起來吧,等你從這兒趕回去,穿云關(guān)早已插上了朱雀王旗。”

    那人一驚:“王上何出此言?穿云關(guān)雄踞天險,又有重兵把守,除非皇非親率烈風(fēng)騎……”他忽然停住。

    “縱使皇非親率烈風(fēng)騎而至,有你衛(wèi)垣坐軍鎮(zhèn)守亦不足為慮,但你孤身入楚,卻是將穿云關(guān)拱手讓人了?!蹦聡⑿l(wèi)上將軍衛(wèi)垣震駭?shù)哪抗庀?,子昊徐徐轉(zhuǎn)身,江山圖前燈火微亮,照不盡東帝幽靜深眸。

    衛(wèi)垣道:“皇非日前人在清臺山,縱烈風(fēng)騎有所舉動,還是趕得及應(yīng)對。”

    穿過影影綽綽的深簾,子昊靜然目視于他:“衛(wèi)垣,心存僥幸,所料不周,此乃兵者之大忌?!?/br>
    衛(wèi)垣起身站著,默不作聲。

    子昊語中似帶三分清漠:“你與皇非并非初次交手,不應(yīng)有這樣的錯漏。皇非向來心高氣傲,息川為人所阻,邊境連失四城,他如何肯善罷甘休?數(shù)日前皇非在楚都宴飲游樂,卻暗中調(diào)動三萬楚軍秘密西行,隨后又增加兩萬輕騎沿涇川、麓嶺潛入長谷。此時此刻,他根本不會去清臺山,若我所料不差,人已經(jīng)在穿云關(guān)了?!?/br>
    東帝手中的消息皆來自冥衣樓遍布各國的線報,其精密準(zhǔn)確衛(wèi)垣早有領(lǐng)教,這番推測由不得他不信,心知自己一時急躁,非但錯失了與皇非對決的機會,更使得邊關(guān)重地面臨險境,皺眉道:“是罪臣疏忽了?!?/br>
    子昊唇角無聲一挑:“你是心中有事,自亂了方寸。”

    衛(wèi)垣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握,忽然單膝跪下:“罪臣這番冒險來此,是想求主上恩準(zhǔn),與妻兒老母見上一面,還望主上能夠成全!”

    子昊面色靜冷,分毫不見動容,只淡聲道:“做好你應(yīng)做的事,不該想的勿要多想,這句話我五年前便曾告訴過你?!?/br>
    衛(wèi)垣猛地抬頭,驟然對上東帝寒澈的目光,心頭仿佛再次閃過暗殿深處秋水橫空的一劍。

    一劍亮似驚電,碧血飛濺鳳屏。

    一劍貫裂黑暗,照見少年君王如雪的容顏。

    劍光冰冷,離那妖后眉心唯有三寸,若當(dāng)初他刺了下去,如今雍朝之主,早已是五公子嚴(yán)。

    血染青鋒蜿蜒而下,凝作此時東帝臂上一道徹骨的傷痕。

    東帝二年的那場叛亂,以五公子倉惶出逃作為始點,直至那曾經(jīng)尊貴的頭顱帶著驚恐的表情高懸在雍門之外。然而刻在心頭最為清晰的,卻是一雙清冽的眼睛。

    透過明暗不定的燈火,那雙眼睛在月華深處若隱若現(xiàn),早已看透一切野心與掙扎。五年前長明宮深冷幽暗的偏殿,也是這岑寂孤燈,也是這雪衣素袍,少年天子蒼白的笑容里傳承于王族不折的驕傲,比那劍光更利,比那鮮血更冷。

    千鈞一發(fā)之際,以血rou之軀擋下了他必殺之劍的東帝,抹去了所有可能暴露刺客身份的痕跡,只留一枚白虎玉玦送至他的面前。

    青龍綬、白虎玦,雍朝上將御賜貼身之物,危急之刻兩符合一,可行調(diào)兵之權(quán)。

    是年七月,公子嚴(yán)伏誅,斷首懸于雍門,至死雙目不瞑。雍朝自立國始,從未有過如此處置王子的先例,即使謀逆之罪,也無非一杯鴆酒三尺白綾,全尸而葬,不損王族之尊嚴(yán)。帝都群臣嘩然驚震,卻在鳳后鐵血手段之前,無人敢諫一詞,唯丞相伯成商與上將軍衛(wèi)垣具書上表,請葬公子嚴(yán)于王陵。

    九華殿中,衛(wèi)垣面庭力爭,當(dāng)場激怒鳳后,挾憤拔劍,在左衛(wèi)將軍墨烆、右衛(wèi)將軍靳無余聯(lián)手夾擊之下殺破重圍,反出帝都。待王城禁衛(wèi)趕至上將軍府,衛(wèi)家妻兒老小早已不知所蹤。

    鳳后震怒不已,下令誅衛(wèi)氏九族,戮“叛黨”三千余人,稚子幼兒概不生赦,帝都內(nèi)外一片血紅如染。

    丹闕金殿之巔,赤色鳳衣遮天蔽日,紅羅飛紗,血錦柔絲,執(zhí)掌生死無情的手,也曾輕輕撫過長明宮中錦帳后昏睡不醒的少年,清弱的臉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衛(wèi)垣僵跪在側(cè),緊攥著那枚白虎玉玦,拳頭抵在地上幾乎淤積見血。玉質(zhì)寒涼,如冰沁骨,猛獸利爪抵刺掌心,將叛逆者的烙印鐫刻其上,終其一生都無法泯滅。

    子昊冷眼相看,若非此人,何來昔年子嚴(yán)的叛亂?膽小文弱,每次見到他都會絮絮執(zhí)手問安的五弟,所有王孫帝姬中最無危害的一個,鳳后特地留下堵塞眾臣之口的王子,竟有膽量密謀篡位、刺殺太后,更在事后瞞天過海逃出帝都,遠至宣國。

    誰是誰的棋子兵卒,誰將誰的命運顛覆?一線勝敗,劍鋒上又是誰的鮮血?長信燈下,焚盡了誰的不甘與屈從?

    自古江山多少事,勝者王侯,敗者寇。

    衛(wèi)垣額前青筋隱隱突起,卻終是低下了頭,一絲陡然而起的念頭猝滅在光與暗影鋒銳的邊緣,“罪臣……明白?!?/br>
    “你不必回穿云關(guān),皇非計劃周詳,穿云關(guān)他已勢在必得。如今三日之約已了,你也無需再行顧忌,直接命橫嶺一線峽川、飲馬、寒泉三處守軍發(fā)兵攻打郗國,行動要快,務(wù)必一戰(zhàn)定奪?!睎|帝的聲音溫雅清和,轉(zhuǎn)瞬抬眸,些許舊事滲入光照底處無邊的晦暗,涓滴無存,身前仍是心腹重臣,得力之將,縝密話語已全然只是當(dāng)前局勢。

    衛(wèi)垣尚有些恍神,不由問了一句:“郗國?”

    子昊略微頷首,向后抬手一指,要他自去看那江山圖:“拿下郗國,即刻兵逼少陵,既要戰(zhàn),便索性給他個痛快?!?/br>
    衛(wèi)垣畢竟久經(jīng)沙場,多年來能與皇非、姬滄等人物抗衡,自非庸才莽漢,定下了心神,立刻悟到其中關(guān)鍵。郗地小國,乃是夾于楚穆之間不足百里之境,源自西昆侖的玉奴河流經(jīng)此地,沿途沉淀下大量金砂,郗人世代以淘金為業(yè),頗為富足。

    值此亂世,楚、穆兩國覬覦這片寶地,各自虎視眈眈,卻也正是因此,兩相持衡,彼此牽制,誰都無法順利得逞,郗國君主亦每年向雙方繳納歲供,國家尚且得以保存。

    楚攻穿云,穆伐郗國。皇非若不為所動,非但郗國,與之相鄰的屺、鉞等國都可能淪為穆軍囊中之物;皇非若救少陵,衛(wèi)垣便能趁機奪回穿云關(guān),同時可自郗國掠取價值不菲的純金作為戰(zhàn)利品,如此足以向穆王交代之前戰(zhàn)事的些許失利。

    不過須臾,便是一副有勝無敗的布局,但若按這般布置下去,楚穆間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卻與先前定計背道而馳,屆時掀起一天亂局卻又如何能壓制得下?

    溫言緩笑,看不透君心似海,衛(wèi)垣汗透重衣,只像是墜入深水之中無處換氣,浮不起卻也沉不下,縱橫疆場的猛將,舉國叱咤的權(quán)臣,在東帝面前束手如同三尺孩童,再不想多留一刻,直到退出靜室,仍是絲絲刃刃心有余悸。

    “衛(wèi)將軍請留步!”一聲招呼將人神魂驚回,墨烆不知何時站在面前,拱了拱手,“有人想請將軍過去說幾句話。”

    衛(wèi)垣手中玉玦悄然落入袖內(nèi):“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