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冰針入水的剎那,山澗中“嘩”地一聲巨響,六道水柱沖天而起,借水遁隱藏起來伺機而動的殺手被劇毒逼出身形,激濺如飛的水光之中,刀芒驟現(xiàn)! 但他們還是慢了一步,夜玄殤的劍早已化作飛虹,凌空破水而去! 白色的水柱落下時散作血雨,夜玄殤驚龍般的身形從中穿過,身后數(shù)人隨之拋墜,最后一人被長劍貫透心臟,生生釘上堅硬的山巖,雙目圓瞪,黑色的面巾緩緩滑落。 暴露在眼前的是一張生機全無的臉,寫滿了生命終結(jié)那一刻的恐懼、不甘和絕望。不知為何,夜玄殤看清這張臉時忽然渾身巨震,原本冷靜到無情的眼中翻起滔天巨浪。 血,沿著劍鋒汩汩流出,身后尸體落水的響聲如擊重鼓,蓋過了一切聲音。他猛地拔出長劍,飛血中揮手劃下,那人腰間一道令牌露了出來,對他來說和這張臉一樣,再熟悉不過——那是來自穆國王宮,老穆王用以調(diào)動親衛(wèi)的白虎金令。 是父王終于動手了嗎?還是王宮已經(jīng)完全落入了太子的掌控之中?無論是哪一個答案,都清楚意味著一件事情——父王,真正已經(jīng)來日無多了。 剎那的震驚之后,夜玄殤心中迅速恢復(fù)了沉著,冷冷看那尸體軟倒在地,沿著巨石滾入澗中。他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到水邊,將長劍隨手一丟,單膝跪下,俯身抄起冰冷的澗水。飛濺的水珠密密打在臉上,流落時隱帶血紅的色澤,澗水的涼意讓人頭腦陡然一清,他閉目深吸了口氣,突然聽到身旁清媚的聲音,略帶慨嘆:“穆國的三公子,果然是名不虛傳??!” 子嬈不知何時到了近旁,夜玄殤霍然抬頭,清澈的水滴自那俊冷的面容之上滑落,明明是寒山凈水纖塵冰冽的瑩透,卻在突如其來的一道陽光之下,現(xiàn)出令人窒息的霸氣。這般看了她半晌,他忽而一笑:“你早便知道我的身份。” 子嬈道:“令太子御如此顧忌,非殺之而后快的人物并不太多。你在楚國六年,經(jīng)歷了大小近百次暗殺卻安然無恙,如今江湖上已少有人不知三公子的名頭,我要推測,也并非難事。” 夜玄殤起身還劍入鞘,聲音冷淡:“沒想到拜我這大哥所賜,夜玄殤三個字倒還名揚天下了?!?/br> 子嬈目光轉(zhuǎn)向澗中急流,那些自在堂的尸體早已被水流卷沒,蹤跡全無,“這次也是嗎?”她漫不經(jīng)心問去。 夜玄殤眸心微微一收,驚于她的敏銳,但卻不著痕跡地轉(zhuǎn)換了話題:“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卻不知你是誰,這未免不太公平?!?/br> 子嬈眉梢淡挑:“怎么,你不知道我是誰?” 夜玄殤道:“冥衣樓,亦或是巫族的傳人?我可不認為就這么簡單?!?/br> 面對他目中深藏的精芒,子嬈眉眼微細,輕輕一笑:“看來早晚也瞞不過你,這樣吧,若你我活著出了魍魎谷,我便告訴你,如何?” 夜玄殤深深將她看住,隨即笑道:“好,一言為定?!?/br> 子嬈嫵媚抬眸:“一言為定。” 第17章 第十七章 兩人遇襲的峽谷離魍魎谷的中心魑澤林尚有一段距離,待到達那片被重霧封鎖、望去渾無邊際的密林時,天色逐漸暗下,深濃的霧氣早已將日光封鎖,使得整片山嶺都陷入一片幽暗迷離的昏瞑之中,浮光游蕩,幻影萬千,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自從離開峽谷,夜玄殤一反常態(tài),顯得十分沉默。子嬈在玄塔中靜修七年,縱千日不與人言亦是家常便飯,此時多少猜到他幾分心事,便也不去打擾。兩人施展輕功,無聲無息地落上一塊巖石,夜玄殤方才低聲開口:“前面有人?!?/br> 子嬈點頭,兩人隱下身形,悄然靠近魑澤林邊緣。數(shù)道火光自山巖之前隱隱透露,密林旁幾個金衣大漢手執(zhí)火把而立,火光跳動搖晃,映得他們面容明暗不定。黑暗中不斷有冰藍色的流螢飄忽游離,一旦靠近火把便形銷影散,但遠處魑澤林中冷芒點點,始終浮動著這般細微的光澤,使人仿佛看入幽冥深處的景象,妖異難言。 因彼此相隔甚近,兩人不便交談,夜玄殤便以指尖在子嬈手心寫了三個字“躍馬幫”。這些人服飾打扮華貴考究,顯然是躍馬幫中地位較高的人物,但見他們?nèi)巳松裆兀恢烤拱l(fā)生了什么事。 正思量間,魑澤林里突然傳出一聲慘叫,叫聲凄厲無比,令所有人心頭一驚,幾個金衣人神色驟變。緊接著又是數(shù)聲慘叫之后,魑澤林中恢復(fù)一片死寂,為首的金衣人眉頭緊皺,下令道:“隨我入林!” “秦舵主,”旁邊一名屬下勸道:“這林子如此詭異,今天我們已折損了六批人手在里面,此時入內(nèi)太過冒險,不若等明天再說吧?!?/br> 那秦舵主冷哼一聲:“哼!少幫主的傷勢要緊,還是你的命要緊?” 屬下頓時不敢再言,一行人復(fù)又點燃幾個火把,將四周照得通明,各自執(zhí)了兵刃,慢慢往林中而去。 眼前火把的光亮很快被無底的濃霧吞噬,子嬈側(cè)首道:“如何?” 夜玄殤眼中略帶嘲諷,淡淡丟下一句:“有勇無謀?!毕袷腔貞?yīng)他的判斷,魑澤林中再次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兩人聽出其中正有剛才出言反對之人的聲音,眼中同時一凜。這次慘叫聲間隔時間略長,但也不過就是瞬息,林中霧氣突然無風(fēng)翻涌,隱約有人影狂舞著向外沖出。 子嬈凝神分辨,依稀認出是那秦舵主,見他不斷揮劍亂砍,似在拼命抵擋什么東西的攻擊,手腕輕輕一動,便要出手救人,卻被夜玄殤一把攔住。 子嬈奇怪地看他一眼,夜玄殤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前方。這時那人已快要奔出林外,忽然間,他上方的霧氣狂旋激蕩,化作一片巨大的暗影當(dāng)頭罩下,黑霧中似有一柄利刃閃電般穿出,準確無誤地擊中他的頭頂! 慘叫,帶著無盡驚恐的慘叫自他口中發(fā)出,人滿面鮮血地沖出林外,又奔出十余步方一頭栽倒在地,身體不斷抽搐,漸漸變成了一具毫無生機的尸體。前方魑澤林中霧氣早已平復(fù),點點熒光飛轉(zhuǎn),一片幽異,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夜玄殤冷靜地看著眼前一幕,神情中連驚訝都欠奉,只在那霧中黑影現(xiàn)形時目光微微一利。 “是什么東西?”子嬈眉心淡擰,此時她已明白了夜玄殤的意圖,但那人雖將林中異物引出,濃霧之中卻無法看得確切。 “不好說,但絕不是人?!币剐懞唵握f了一句,起身點燃火折子。 子嬈和他一同上前,低頭一看,眸心深處泛起一絲波動。那人頂心竟被生生擊出一個拳頭般的血洞,頭蓋骨完全碎裂,雪白的腦漿和殷紅的鮮血混雜流淌,在整張臉上涂出駭人的慘厲,那血漿背后仍殘留著極度的恐懼,使得他的表情扭曲幾近猙獰。 “小心!”夜玄殤輕聲提醒,伸手挽住她退開幾步。那尸體頭頂不知何時覆上了一片冰藍色的亮點,無數(shù)螢蟲開始向鮮血流出的地方聚集。很快,整個身體便被層層飛浮的流光包裹,周身發(fā)出冥暗的光芒。細密如蠶食桑葉的聲音連續(xù)不斷,不過片刻,偌大一個人便化作了干凈的白骨,血rou無存,片片流螢逐漸向四方散去,點點逝入幽林深處。 目睹這一切,子嬈指尖冰涼,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夜玄殤沉聲道:“我們回去?!?/br> 子嬈心頭一頓,隨即道:“你若要回頭,我絕不阻攔,但無論谷中是什么情形,我都非去不可。” 夜玄殤借著手中微弱的火光看她一會兒,冷酷的唇角淡淡一勾:“黑夜入谷,實屬不智,你即便要闖這龍?zhí)痘ue也得先隨我回去。我們今晚要找合適的地方好好休息,養(yǎng)足了精神明天才有勝算。” 子嬈愣住,細密的睫毛倏忽揚起,火光如魅異蝶舞在她眸心微微跳動,漸漸地化作一片秋水般明艷的柔媚。她低嘆一聲,靜默了片刻,方道:“夜玄殤……多謝你?!?/br> 不料對面這男子卻將眉峰戲謔地挑起,低聲笑道:“不必,你知道,我可是有所求的。” 子嬈目視他故意露出來那十足別有用心的壞笑,不由氣結(jié),之前些許歉意頓時無影無蹤,星眸中晶光閃漾,一瞬不瞬盯住他:“你求什么?” 夜玄殤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她誘人的秀色,眼中滿是笑意,接著一句突如其來的話語卻沉穩(wěn)篤定,令人無從抗拒:“我不管你為誰,但我,就是為你而來?!?/br> 一簇燃亮的篝火,在無止無盡的黑夜之中照出溫暖的影子,巖洞中略有一點潮濕的氣息,朦朧深幽,四周石壁在火焰的照耀下呈現(xiàn)出一種暗紫的色澤,不時閃過針芒般的微光。 歸離劍橫置膝上,夜玄殤在篝火旁靜坐調(diào)息,體內(nèi)真氣自然流轉(zhuǎn),一日疲累盡消,遂引導(dǎo)真氣穿經(jīng)過府,還本歸元,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子嬈正獨自坐在洞口安靜地看著天空。 天邊無星無月,她目光投向的方向是一片遙遠的黑暗,深邃而廣闊的夜空黑得如此純粹,似包容了萬物,卻又空茫到一無所有,就像這些年來身處玄塔中每一個夜晚所看到的一樣,從來不會有分毫改變。亙古洪荒,千年虛無,而她的神情卻顯得十分柔軟,好像正自那無盡的空虛中看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那深深的眷戀化作唇邊一絲清柔的淺笑,竟叫夜玄殤心頭微微一震。 深黑的眸底,淡淡火光映出她半邊側(cè)顏,從發(fā)稍到指尖,無不流轉(zhuǎn)著冷麗的媚色。清清然,裊裊然,眼前女子似這光明與黑暗交界處無聲綻放的一朵幽蓮,清極而嫵媚的墨色,在遺世獨立的明凈中生出噬魂的妖嬈,僅一個無心的姿態(tài),便足以傾覆三千世界的繁華。這樣的子嬈令夜玄殤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存在于穆國王宮中,最為神秘的身影。 入道修真,能夠洞明玄機的女子,父王為她在宮中大興土木,筑“玉真觀”,辟“太虛池”,甚至給她更勝王后的超然地位,卻未有人能見到她掩于輕紗背后真正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