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車從車庫開出來,能看到大劇院門口有很多等待的人。燈火通明,車來人往。 林叔詢問是否要去試禮服,周生辰不置可否。 “試禮服?”時宜有些奇怪。 他拿走了她的詳細尺寸,送來了各式禮服,甚至還和她品味相似地,都是不太□的復(fù)古款式。這么多,真的足夠十次訂婚了,卻還要試禮服? “今晚看到你穿這身衣裙,覺得很好看,”他坦然,“所以臨時預(yù)約了這件禮服的裁縫,想要給你做一件新的?!薄 ?nbsp;“這件不好嗎?” “很好,”他笑,“只是,忽然想讓你訂婚的時候,穿新做的?!?/br> 她恍然。 直到車開出上海,她才開始猜想,他是否要帶自己回鎮(zhèn)江。幸好,她認得去鎮(zhèn)江的公路,并不是那個方向,倒是開到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 這里并不像大城市,到夜晚燈火醒目,只有一家一戶,自點著燈。 時宜穿著禮服,披著周生辰的西服外衣,下車走了會兒,到了個小宅院前??雌饋硐袷亲簦鞘鞘裁纯p制禮服的店面。她疑惑打量四周,周生辰這才出聲解釋:“這家人家,十幾代都是裁縫,到年輕一代,也是如此?!?/br> 時宜想了想:“別告訴我,這里有什么隱秘的國際設(shè)計師?!?/br> “這倒沒有,”他笑,“他們的家底也很豐厚,已經(jīng)不需要為人縫制衣服。只是祖訓不能丟掉家傳手藝,年輕一輩喜歡這些的,都會去四處游學,再回來繼承家業(yè)?!?/br> “所以,中西合璧了,”時宜低頭看自己的禮服,“難怪,所有你送來的衣服,都很特別,卻也精致的嚇人,不像尋常禮服?!?/br> 林叔叩門不久,就有人開門。 看到是林叔,都恭恭敬敬地喚了聲,倒不認得周生辰。 他們跟著進了院子,倒是不大。青石地雕,石雕門樓,樓層不高,皆隱于樹木中。幸好早已用復(fù)古的壁燈,取代了燈籠,否則時宜真會懷疑,某個地方,會走出紅衣女子。 時宜輕聲說:“這樣的院子,還像江南的老宅。” 周生辰說:“你的意思是,我的祖宅不像?” 時宜搖頭:“你家太大了,我都數(shù)不清是幾進?!?/br> 他頷首:“聽起來,像暴發(fā)戶?” 她搖頭,一本正經(jīng)說:“不是暴發(fā)戶,像香港電影的鬼片拍攝地?!?/br> 他搖頭,笑起來:“那里也不常住人,只有祭祖時才有人回去。” “平常有人看管?” “每一代都會有,基本都是最老的管家去養(yǎng)老,”他說,“半是看管,半是給他們頤養(yǎng)天年?!彼麄冋f著,來接的老mama已經(jīng)撩起繡線軟簾:“林老先生,先在這里坐坐,我去叫太太來。”林叔頷首:“告訴太太,今日是正主來了,要親自挑選衣服樣子?!?/br> 老mama應(yīng)聲去了,不大會兒就有人端茶來。 時宜剛和周生辰拿起茶杯,沒來得及抿一口,就見有兩男兩女前來,除卻一個年邁的婆婆,余下三個都是年輕人。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長袍,另外那個倒是西服革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到了某部民國片子的片場。倒是女孩子,穿著簡單的體恤長裙,手里抱著畫冊,還算正常些。 也只有那個時代,能看到這么中西夾雜的衣著。 時宜有些愣,那個穿長袍的眼睛掃了掃,就落在時宜身上:“我猜,這位肯定是時宜小姐?!迸⒆有ζ饋恚骸皬U話啦,只有這個是女孩子,當然是她。喏,二哥哥,她穿著的是你打的樣,這次二哥勝了?!?。 “你們?nèi)齻€,”老婆婆笑著揮揮手,“要尊重客人?!?/br> 老婆婆走過來,看到林叔是站在一側(cè),就大概明白了周生辰的身份,微笑頷首:“大少爺,我還是你四歲時見過。這么多年了,給你做了不少衣服,卻一直沒見到人,沒想到,竟然再見,是帶了新娘子來?!?/br> 周生辰欲要起身,老婆婆卻先落了座:“婆婆我啊腿腳不好,就先沒規(guī)矩,坐下了。” “婆婆請便,”他倒不大在意,“抱歉,這么晚來。” “沒關(guān)系,你是忙人,科學家,”老婆婆很欣賞看他,笑瞇瞇地說,“周家人呢,就是聰明的多。老一輩也是,小一輩也是?!?/br> 他們閑說了會兒話,老婆婆就開始認真打量時宜。 先前周生辰雖給了些尺寸,卻比不得見到真人,衣裳終歸是要配人的,不止是尺寸,甚至是容貌氣質(zhì)。做了一輩子的衣裳,倒真難碰到時宜如此身材容貌俱佳的,自然歡喜,不止是老婆婆,那幾個孫子輩的,也像看到珍寶,看時宜的神情都像是看寶貝。 重新量了尺寸,因為時宜是女孩子,自然那個穿著便服的女孩和她親近,低聲和她交流著衣服的細微末節(jié)處,甚至說到興起,又拿來各色料子,一一品評建議。 “時宜,你的腿好長,”那個女孩感慨,“我記得,我有個表妹考舞蹈院校,要求,一定要腿比上身長14厘米,你大概,超出標準快2厘米了?!?/br> 她笑一笑。 由始至終,除了腿腳不方便的婆婆,倒真的沒人坐下來。 看起來,他們都很尊敬周生辰。 整個過程中,周生辰都在一旁安靜坐著。 非常耐心。他沒有看書,偶爾和老婆婆說上幾句話,在幾個年輕設(shè)計師的詢問中,表達自己的意見。離開時,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以后。 此處離鎮(zhèn)江不遠,時宜以為,她大概會在鎮(zhèn)江住一晚。 卻未料,周生辰堅持把她送回了上海。 待看到她房間的燈亮起來,他坐回車上。 如果不是非常時期,他也不想如此長途跋涉,送她回來。 他忽然說:“我希望,她能一直都平安無事?!?/br> 林叔頷首:“大少爺放心,如今周生家的人,都在靜候訂婚日。在這之前,時宜小姐不會發(fā)生任何事,否則,所有人都會懷疑周生行,他不會出此下策?!?/br> 周生行掌權(quán)已二十幾年,心思縝密,謀算深重。 他的確不會這么做。 周生辰等到她浴室的燈滅,臥室燈亮后,習慣性看了眼手表。 這次用了38分鐘。所以……她習慣的時間,應(yīng)該是25-38分鐘之間。。 第十四年陳年的舊曲(2) 林叔繼續(xù)說道:“周生家規(guī)森嚴,無人敢破。大少爺放寬心,周生行不敢不讓權(quán)?!?/br> 他的將手搭在車窗邊沿,說,“走吧?!?。 車內(nèi)并未有照明燈,只有月光透過車窗,照進來。 很安靜。 林叔把車開上路,平穩(wěn)行駛著,“大少爺為何忽然想要扭轉(zhuǎn)時局?逆市引資,扶持江南經(jīng)濟。”周生辰因為累了,說話的語速有些慢,“五到十年內(nèi),中國不再有全球最低廉的勞工,內(nèi)陸制造工廠陸續(xù)關(guān)閉,made in a,會變成made in cambodia, made inam。龐大的失業(yè)人群,會造成巨大沖擊,一定要提前緩沖?!?/br> 林叔在沉默。 這個大少爺,和旁人不同。 從他十四歲進入大學開始,就已經(jīng)注定他和旁人不同。5-10年的逆市投資,需要的,是龐大的人脈和資金。如今替周生辰出面的,只是外姓和一眾幕僚,但如此長期項目,必須要他真正的支持,而此舉,必然違背周生不得從商的家規(guī)。 倘若沒有周生行這個叔父,或許,還簡單些。 時宜本以為,他會如先前一樣,白日返回鎮(zhèn)江,深夜再來。卻未料,次日清晨,她從公寓附近的酒店健身房回來,周生辰已經(jīng)等在樓下。她有些驚訝,他卻說:“我來陪你吃早飯。”清晨七點,忽然出現(xiàn)的人說要陪你吃早飯。。 她忽然覺得,這種場景,極像是讀書時,那些等在宿舍樓下、校食堂邊的清晨早飯。 可惜不巧,她已經(jīng)吃過了。 可他卻還餓著。 時宜試探問他,要不要上樓,她給他隨便做些早飯吃?周生辰?jīng)]有拒絕,她帶他上樓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家里只有牛奶和一些水果。廚房的架子上,有雀巢的蛋奶星星,嘩啦啦倒了大半碗,倒了奶,切好一盤水果,端給他。。 他坐在餐廳的桌子旁,低頭看了眼奶中形態(tài)可愛的星星,有些怔愣。 “我不知道,你習慣不習慣吃這個,”時宜有些不好意思,輕吐舌頭,“挺好吃的?!?/br> “習慣?!彼炭〔唤?。 她怕他不夠吃,還特地把盒子也拿出來。 周生辰刻意掃了眼上邊的說明:6-12歲食用。 他笑,低頭舀了口奶和星星,吃起來。 她耐心陪著。 仔細去看,他雙眉間攏著的淡淡倦意,臉色也顯蒼白。時宜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額頭,他察覺了,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她。 短暫的安靜。 她不知道是該收回手,還是坦然去試他額頭溫度。 就在她尷尬徘徊時,周生辰輕輕往前湊近了,配合著,貼上她的手。 她碰到他的額頭。果然燙著。 “是低燒。”他說。 她嗯聲。 他們牽過手,都是在大庭廣眾下發(fā)生的。 此時此刻,在明亮安靜的餐廳里,她忽然觸碰他的皮膚,手竟然有些忍不住的顫抖。幸好很快離開,他沒有察覺:“是一直沒退,還是又受寒了?”。 “一直沒退。”他放下調(diào)羹。 她沉吟了幾秒。 他好笑看她:“又要給我泡藥包?” “現(xiàn)在不管用了,”她遺憾看他,“那個是紫蘇葉,泡水喝可以散寒。但是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寒熱了,上次應(yīng)該讓你喝完,在這里睡一晚渥汗,很快就好了?!睍r宜說完,反應(yīng)出自己的措詞非常曖昧,雖然是要訂婚,但和他之間似乎剛才有了比朋友多一些的關(guān)系。 若是真留宿。 周生辰仿似沒有察覺異樣,繼續(xù)去吃水果,動作慢條斯理的:“睡一晚?可能不會有這么完整的時間睡覺?!?。 “那現(xiàn)在呢?”她忽然問。 “現(xiàn)在?” “嗯,”她說,“你剛吃了東西,過二十幾分鐘,我給你吃些退燒的藥,在客房睡一覺,燒也就退了?!彼难劬粗故钦J真。 周生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頷首:“也好,我大概有幾個月沒有好好睡了?!?/br> 時宜的提議,是真的為他著想。 所以也不覺得什么,只是迅速把客房騰出來,邊給他換干凈的被褥,邊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等到他吃了藥,躺到床上,她就走出房間,收拾早餐的碗碟。 在清涼的水流中,她慢慢清洗碗碟。 眼前似乎仍是他的模樣。眉目清秀,并不深刻的五官,惟有鼻梁很挺直,躺在床上的時候非常地安靜,像是剛才閉上眼睛就已經(jīng)沉沉睡去。如此坦然,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完全信任。 方才把洗凈的碗碟放好,她卻想起來,他吃了藥肯定會發(fā)汗。 醒來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