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嚇得邵氏趕緊撲上去扶住了她,又吩咐開了窗透氣,如此又是揉胸又是拍背好容易歐陽氏才緩過了氣來,拉著邵氏眼淚就掉了下來:“陛下居然如此辱我!” 邵氏乃是高夫人特特讓歐陽氏帶進宮的人,一向沉穩(wěn)多智,此刻見歐陽氏已無大礙,便揮退了其他人,這才好言安慰道:“娘娘不必擔憂,娘娘乃是太后甥女,何況昨日之事,娘娘早已稟告了太后,不過一個上嬪之位,太后娘娘遲早會為娘娘升回去的?!?/br> 歐陽氏抓著她的手臂切齒道:“本宮幾時與姜氏為難過?姜氏她分明就是血口噴人!陛下竟然連查也不查就下了這么一道旨意——下嬪凝華!恰恰比順華之位排后一位,陛下他……他這分明就是要把本宮壓到了姜氏之后!莫非本宮今后見到了姜氏還要與她行禮不成!” “娘娘糊涂了,姜氏不也是下嬪?下六嬪乃是同級,彼此平禮相見便可,何況姜氏一向足不出戶,如今懷了身子定然更加不敢出門,等到下回再見之時怕是娘娘早就升回去了……說來也是不巧,姜氏偏生這會被發(fā)現(xiàn)了身孕,若不然有太后娘娘在,憑她在祈年殿里說的天花亂墜,又有孫氏、唐氏那起子人幫嘴,太后娘娘也必然下懿旨罰了她為娘娘出氣!”邵氏摟著她好言勸慰道,“如今姜氏的身子乃是陛下頭一個子嗣,便是太后娘娘如今也不能不高看姜氏一眼,娘娘聽奴婢的,暫忍這一時之氣,太后娘娘看中了姜氏腹中子嗣可不是看中姜氏這個人,等姜氏這一胎有了分曉到那時候娘娘再求了太后娘娘去替娘娘討回這個公道!” 歐陽氏雖然父母都是庶女,但她自己可是正經的嫡出,歐陽家到底是世家,重視對子女的教導,不分男女都是打小教以詩書禮儀,因著歐陽孟禮并高夫人都是庶出的緣故,歐陽家老太君擔心歐陽孟禮究竟占了長子之份,他的嫡女若是上不得臺面出去到底丟了歐陽家的臉,便接了她在身邊親自教導,因歐陽家老太君親自撫養(yǎng)的緣故,歐陽孟禮固然是庶出之子,但歐陽氏的待遇地位卻不低,因此才養(yǎng)就了世家女郎慣有的驕矜,哪怕進宮來位份低了孫貴嬪一等,被如此打臉還是頭一回。 她哪里忍得下這口氣?聞言氣得眼淚流的更多了,哭道:“你的意思是叫本宮如今就做這個可笑的凝華嗎?” “娘娘,姜氏有孕,太后娘娘不是不疼你……”邵氏奉高夫人之命陪歐陽氏進宮就是為了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指點她,如今沒有旁的人在,自然不會拿話搪塞,正耐心的勸說著,忽聽歐陽氏捏拳低叫道:“不過是個奴婢出身的下嬪罷了!有孕又能夠稀罕到哪里去?這滿宮里頭出身比她尊貴的妃嬪又不是沒有,姨母做什么這樣看中她的肚子?若是這個子嗣沒了……” 話說到這里邵氏已經變了臉色,喝道:“娘娘噤聲!”她這一喝覺得還不夠,又拿手捂了歐陽氏的口,歐陽氏被她嚇了一跳,卻見邵氏捂了她住聲后立刻跳到了窗邊與屏風外仔細看了,轉回之時已是滿臉怒容,低聲叱道,“好糊涂的娘娘呵——這樣的話是你能說的么?!” “柯姑姑?!睔W陽氏被她呵斥了,也知道自己方才不小心,若是往日她或許還會覺得邵氏大驚小怪,可才在寢殿里失了自己心愛的修竹隱月硯臺,也曉得含光殿里沒自己從前想的那么牢靠,聲音忙也低了下來,只是究竟不甘心,拉著邵氏進了帳內,俯在榻上小聲道,“莫如你回府一趟,問一問母親可有法子叫那姜氏這一胎生不下……” “娘娘快快不要再說此話!”邵氏氣得滿臉通紅,見歐陽氏還要不服,她恨鐵不成鋼的一拍手,慍道,“娘娘實在是氣暈了頭了?姜氏這一胎乃是陛下頭一個孩子!就算是位公主,那也是長女!娘娘可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盯住了承光殿這一胎么!” 歐陽氏委屈道:“本宮不信她有那么大能耐護得了十月懷胎!” “她沒這么大能耐,太后有,左昭儀有,就是陛下,固然寵著孫貴嬪,但對自己的子嗣也斷然不可能全不上心!”邵氏按捺住心火,一點一點的講與她聽道,“太后統(tǒng)共三子一女,如今除了陛下,皆已有了子嗣,其中安平王與廣陵王膝下都是子女雙全!且都有了嫡子!就是宣寧長公主也有了二子,固然陛下是太后最小的孩子,可正式冊妃兩年無所出,娘娘當太后不急?姜氏這是頭一胎——娘娘忘記了,左昭儀固然沒能入主桂魄宮,卻是太后親賜了六宮之權的!姜氏自己就是一宮主位,她的身子若有失,那么頭一個被責問的就是左昭儀!左昭儀是不得寵,可她乃是曲家嫡女,曲家教導子女本就還在歐陽家之上,惟高家能比,威烈伯更是將膝下諸女都視同郎君一同親自撫育,何況左昭儀還名正言順的掌著六宮,娘娘以為咱們能在左昭儀手里害了姜氏嗎?” 邵氏又道,“娘娘也容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兒,陛下對娘娘并非無情,若不然,娘娘瞧范世婦、司御女這些,她們又犯了什么錯?無非是陛下不喜歡了,好歹還是嬪呢,如今過的日子莫要說別的,就連新進宮的牧氏這個青衣都不如!娘娘進宮兩年難道還沒看清楚嗎?在這宮里頭,位份不能說全然無用,然而比之寵愛到底虛了許多!旁的不說,綺蘭殿那一位,還在世婦的時候就敢當眾在蘭臺污蔑羞辱已是隆徽的唐氏,憑的是什么?唐氏身后還有孫貴嬪呢!無非是仗著陛下寵她!” 邵氏雖然只說了寵愛,但歐陽氏哪里聽不出來她真正要說的還是太后,歐陽氏雖然瞧不起孫氏、唐氏,甚至何氏、牧氏之流,可也不是不知道,在姬深這個以貌取人的主兒的后宮里,若非自己是高太后的甥女,單憑容貌,昭訓這樣的高位斷然是輪不著的,姜氏的身孕既然被高太后看重,自己若是害了她,萬一事發(fā),失了高太后的歡心,便是高太后念在了親戚的份上不追究她的責任,只是冷落她,以后在這宮里的日子可也不好過。 想到這里歐陽氏雖然在怒中也漸漸歇了聲,只是猶自不甘心,哭泣道:“本宮幾時受過這樣的屈辱?” “娘娘說的這事雖然咱們不能做,可也沒法子攔著旁人不做?!鄙凼暇烤鼓觊L,又是高夫人特特挑出來給歐陽氏的陪嫁,卻是比她冷靜多了,這會拍著歐陽氏的背,提醒道,“娘娘只看著自己被罰,難道不知道方才祈年殿的那一位也被太后以不體恤前朝、奢靡浪費之名罰了幾個月的份例?” 歐陽氏愣了一愣,卻也不見多少高興,拿帕子擦拭著眼角無精打采道:“那又如何?左右陛下隔三岔五的就要賞賜她東西,她原本也不稀罕那點兒份例。太后這邊罰了她,那邊陛下心疼了指不定還要多送些過去哄了她高興呢!”這么說著話里到底透露出酸溜溜的意思。 邵氏嘆了口氣,索性把話說透:“太后這樣不喜歡那一位,可謂是六宮上下皆知,說起來那一位出身卑微,無才無藝,所靠的不過是上天給了一副傾國之貌罷了,可她究竟是人又不是妖怪,哪里沒有老去的一天?如左昭儀固然從進宮就沒什么寵愛,然而因太后照拂,便是孫貴嬪自恃寵愛,卻也不敢徹底得罪了她!可孫貴嬪自己卻沒這個機會!她一旦失了寵,下場還用奴婢說嗎?” 見歐陽氏沉思不語,邵氏又道,“娘娘請想一想,這些道理孫貴嬪自己難道不知?咱們陛下素來是個喜歡好顏色的,可這世上哪有青春不老之人?如今孫貴嬪已經得了兩年的寵愛,豈有不未雨綢繆的道理?她沒那福分依靠太后,除了在子嗣上面打主意還有什么路可走?” 歐陽氏驚訝道:“你是說……” “宮里頭的子嗣要么是自己生,要么就是撫養(yǎng)他人所出?!鄙凼系溃爸皇菍O貴嬪固然得寵,到底不是皇后,也非名門世家出身,子嗣放她名下養(yǎng)她身邊也得不了什么好,姜氏自己位份也不低,也是一宮的主位,她這半年來寵愛日漸稀少,也還指望著腹中子嗣掙些好處呢,又怎么肯給孫貴嬪?再者孫貴嬪還年輕,旁人生的與自己到底隔了一層,不到萬不得已,她又怎會走這一步?” 邵氏冷笑道,“比之娘娘覺著自己委屈,對于孫貴嬪來說,姜氏這一胎才真正是個威脅——姜氏論出身比孫貴嬪也好不到哪里去,可陛下至少未曾提出過立姜氏為后打太后并前朝世家的臉!有孫貴嬪這個例子在前,加上姜氏入宮以來一向乖巧沉默,就是太后也說不出她出身并進宮途徑外的不好來,而且姜氏這會也不怎么得陛下喜歡了,便是誕了庶長子,也動搖不了左昭儀的地位……這才是太后所擔心的!太后若能選擇,怕是寧愿姜氏生上十個皇子也不愿意孫貴嬪有一子半女的!畢竟孫貴嬪如今的寵愛固然不及兩年前幾近寵奪專房那會,這宮里論帝寵她仍舊是頭一份!一旦孫貴嬪有子,陛下少不得復提立她為后之事,還有現(xiàn)成的理由就是母以子貴,左昭儀無所出!” 她語重心長道:“娘娘請想一想,姜氏所出無論男女,陛下初為人父,究竟與這會心境有所不同,屆時若變了心思不再沉迷女色,孫貴嬪的地位可想而知!再者若姜氏誕了長子,便是孫貴嬪將來再有子女,想母以子貴太后也有姜氏這個現(xiàn)成的例子可以攔阻,何況沒了長子之份,孫貴嬪所出的也不過是庶子里的一個,太后有的是方法打壓她!因此姜氏這一胎,對于孫貴嬪來說才是最要命的呢!娘娘又何必出這個頭?” 歐陽氏聽到了這里,方擦干了淚水展容一笑,嗔道:“柯姑姑就愛欺負本宮,這番話方才卻怎么不說出來?” 邵氏嘆道:“奴婢哪里會不說呢?只是娘娘性.子到底急了些!” 如此勸慰著,歐陽氏左右權衡,到底咬牙忍下了這口氣! 第八十二章 荷包 裊裊婆羅香氣從寢殿內傳出,重重帳幕掩住了里頭的動靜。 疊翠正倚著外間的榻上百無聊賴,卻見帷幄一挑,牧碧微面色微赤鬢發(fā)散亂的走了出來,身上雖然披了外袍,但衣帶卻只松松的系了,露出里頭牙色底繡蝶穿牡丹的圖案來,疊翠不覺一驚,向牧碧微身后一看,卻不見姬深的影子,牧碧微隨手攏了攏鬢發(fā),低聲道:“陛下還在睡著?!?/br> 如今還是白晝,若是放在了其他帝王身上傳了出去少不得要被御史參一個白.日.宣.yin,連牧碧微也免不了落個禍水的罪名,只是姬深從出了孝以來這樣的事情委實沒少做,早先還有御史彈劾他,后來他連朝都不怎么上了,聽一回政都要左右丞相進宮求一回,漸漸的御史也對他要求一降再降——當初姬深欲立孫氏為后時,因幾個御史激烈反對,很是說了孫氏的出身,若非高太后攔著,那幾人差點被姬深當?shù)钔铣鋈フ葦溃词谷绱?,也遠遠被發(fā)配出了鄴都。 這一下子冷了群臣之心,忠臣雖然有,可忠臣也不是傻子,為了點兒小事送了自己的命,君上還不是該做什么照樣做什么?對于如今的姬深,前朝只求他隔三岔五能夠上一回朝,后宮即使左昭儀暫時做不了曲皇后,好歹也不要弄一個連蔭封其家都沒法蔭封的孫皇后出來就謝天謝地了。 因此今兒這樣的事情早已不稀奇,牧碧微也不擔心。 “奴婢伺候青衣?!悲B翠知道牧碧微這會出來定然是有事,忙站起了身,替她整理,牧碧微自己解了發(fā)髻,重新拿簪子挽了一個堆云髻,因外間沒有銅鏡,便問疊翠道:“我這樣子可能走出去?” 疊翠一面替她理著衣裙下擺,一面低聲道:“阮大監(jiān)就在外頭?!?/br> 牧碧微皺了下眉,她才得罪了阮文儀,這會出去倒也不怕阮文儀拿自己怎么樣,只是……她想了一想道:“那么我便不出去了,你去替我傳幾句話與顧長福?!?/br> “青衣要奴婢說什么?”疊翠忙問。 “陛下著了阮大監(jiān)使顧長福去接阿善進宮,原本說了今兒是使小內侍跑一趟的,但我想煩請顧公公設法叫阿善備些東西進宮?!蹦帘涛⒌牡溃拔疫M宮的倉促,許多心愛之物都不及帶入,想叫阿善帶些來?!?/br> 疊翠忙垂手應了,牧碧微又道:“此外我這回能夠留在了宮里伺候陛下,聶侍郎亦有所美言,上一回我謝了他一方凝香墨,但陛下說侍郎向來只用瑞金墨的,所以我想著趁阿善進宮,問一問祖母可有什么稀罕物件兒帶上兩件做謝禮。” 聽她再提聶元生,疊翠便有些躊躇,小聲道:“青衣,顧公公是阮大監(jiān)的義子……” “我又未叫他拿阮大監(jiān)怎么樣?!蹦帘涛⒗湫α艘宦?,顧長福拜阮文儀為義父也不過是為了往上爬罷了,自己左右方才已經得罪了阮文儀,也不怕顧長福去告訴!若是顧長福不去呢,倒是有些印證了他早上所言——奚仆不過是最末一等的內侍,偏生內侍還不似女官,還有伺候姬深之后搖身一變?yōu)閷m妃這條捷徑,顧長福如今的身份,說的好聽是宣室近侍,說的難聽一點,有阮文儀在,他這個所謂近侍再近也不過是跑腿罷了。 顧長福精明能干,不然也不至于在阮文儀眾多義子里頭脫穎而出,留在了宣室殿里伺候,可人心都是無止境的,他既然已經在宣室殿當然是更希望進一步——不然早上何必向牧碧微訴說自己的清閑又提到了阿善之事來提醒自己?無非是看自己如今得寵又有些手段,想著示好一二對他來說也沒有什么壞處。 疊翠聽她這么說了也不敢多問,只道:“那么奴婢這就去?!?/br> “你不必特別避著阮大監(jiān),顧長福比你精明許多,他自有話回阮大監(jiān)那里去,你只要傳好了話就回這里來伺候,莫要叫其他人有機會問你便是?!蹦帘涛⒂侄诘?。 疊翠心想這話說的還不是嫌棄自己笨么?又想著阿善這樣快的就要進宮來,那一位非但是牧碧微身邊伺候的老人,還是乳母,聽牧碧微話里的意思也是個厲害得力的,以后風荷院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么過呢! 這樣想著,疊翠懨懨的去了。 牧碧微因阮文儀守在了外頭,便也不出去,重新折回了寢殿里去,里頭帳幕低垂,雖然是白晝到底還暗著,她挑了帳子到榻邊看了看,姬深倒還未醒,看著他呼吸勻凈眉目俊挺的模樣,怎么都與昏庸二字搭不上邊的,牧碧微打量著他不覺微微笑了一笑,心想固然自己進宮是因為姬深好色聽信寵妃之言的緣故,但也因此給牧家一條生機,可見天無絕人之路,又想著今日甘泉宮之行倒是占足了便宜,非到挑唆著姬深罰了歐陽氏,又敲定了阿善的進宮,只望顧長福是個當真有野心的,而不是受了阮文儀之命來試探自己,如此阿善進宮前有所準備,自己好歹也不至于前朝后宮都是半知不知。 理了理今兒的事情,想到了歐陽氏不免又想到何氏,牧碧微抿了抿嘴角,眼神轉冷,正如她在姬深跟前說的那樣,歐陽氏與她無怨無仇,好端端的與自己過不去做什么?到底是受了何氏的挑唆,何氏不除,有一個歐陽氏就有第二個歐陽氏,往后日子定然是安穩(wěn)不了的。 只是何氏與歐陽氏不一樣,她可沒有一個世家出身并太后姨母,全靠了容貌手段才從良人一路晉到了容華,固然這會還沒搬出宮去單獨執(zhí)掌一宮,但也差不了什么了。牧碧微以青衣之份能夠叫歐陽氏顏面無光,就是仗著姬深的寵愛,而何氏還沒失寵呢,位份又比自己高,沒有把握,牧碧微可不想貿然的把矛頭對準了她。 不過就這么放過了何氏,牧碧微想想覺得心頭不快,她正琢磨著要怎么才能夠給何氏添點兒堵,姬深卻忽然張開眼睛醒了來,牧碧微一怔,卻聽姬深還帶著一絲困意問道:“是什么時辰了?” “如今是未末?!蹦帘涛⒙勓?,忙移步到帳內不遠處的金盆邊,拿錫奴溫著的水倒在了盆中絞了帕子遞與姬深,殷勤道,“陛下可是要起了?” “嗯?!奔钅门磷硬亮四槪杏X又清醒了些,便坐起身來,他這會僅著中衣,衣襟散開,坐起時便露出大片胸膛,牧碧微見狀,面上一紅,轉過了身,姬深瞥見,失笑道,“怎的如今還這樣害羞?” 牧碧微做足了嬌羞之狀,嗔道:“奴婢出去請阮大監(jiān)來伺候陛下更衣。” “你是朕之貼身女官,服侍朕穿戴豈非你份內之職,如何又推給了阮文儀?”姬深故意為難,牧碧微被他催促了幾次才勉強挨過去替他穿好了衣袍,只是她不會梳男子發(fā)式,梳了幾回都不成樣子,姬深只得在她手上捏了捏,含笑吩咐道:“罷了,去叫阮文儀進來罷?!?/br> 牧碧微正想著去看看疊翠的事情做的怎么樣,忙放下了玉梳出了內間,卻見疊翠已經回到外簡候著了,見牧碧微出來,忙起身道:“青衣……” “陛下起了,請阮大監(jiān)領人進去收拾罷?!蹦帘涛λc一點頭,止住了她的稟告,使眼色道。 疊翠連忙答應了,出去招呼了一聲,阮文儀便領了幾名小內侍魚貫而入,這些宣室侍者做事最是利落,各就其位的卷起了帳幕,阮文儀輕手輕腳的替姬深束起了長發(fā),覷著他的臉色插了一支羊脂玉頂簪,姬深瞥了眼銅鏡內,見儀容已整,便起了身,牧碧微自然是作恭順狀跟在了他身邊,阮文儀小心的提醒道:“陛下,方才貴嬪娘娘使人送了一對荷包來,說是昨兒陛下宿在祈年殿里,臨走時把容華娘娘上回做的那一個荷包落在了那里,偏生貴嬪娘娘身邊的小宮女收拾的時候不留神,踩了一腳,貴嬪娘娘就想著洗過了再還與陛下,便先送一對來與陛下先帶著?!?/br> 姬深因為高太后罰了孫氏,這會正覺得她委屈,當然不會反對,點頭道:“荷包呢?拿了上來罷?!?/br> 牧碧微在旁冷眼看著,卻見人拿烏木漆盤托了一對鴛鴦戲水紋樣的荷包上來,兩只荷包分明出自一人之手,只是配色不同,繡工精致,但也沒精致到驚艷的地步,她心想見縫插針的倒也不只是自己一個,孫氏怕是也摸清了姬深的性.子,曉得今兒雖然被高太后下旨罰了份例,但在姬深這里卻更得心疼了,卻是借了這個機會踩了一次何氏。 姬深因這會穿的是一套厚緞石青常服,便指了那一個紺青色的荷包令牧碧微為自己換上了,牧碧微替他更換時留意了下?lián)Q下來的這個,卻見繡工也不是特別出色,想來不是何氏繡的,就是其他什么妃嬪——牧家也是養(yǎng)著幾個繡娘的,手藝比這個還好些,宮中內司的手藝向來只有更好的道理。 因著阮文儀這么一提,姬深就動了去祈年殿的心思,只是阮文儀又道:“太后方才賞了東西到承光殿,又召了左昭儀并方賢人吩咐姜順華的份例從此刻起加倍,方賢人方才過來讓奴婢等陛下醒了與陛下說一聲?!?/br> 姬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姜氏有孕是昨天傳出的消息,今日早晨自己才到甘泉宮就因此挨了一頓斥責,可見高太后最遲昨日傍晚便已經曉得了,但賞賜之物卻是今日訓斥過了自己才下去的——還是放在了訓斥孫氏的懿旨后頭,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真心高興的樣子,這么想著倒覺得姜氏很有幾分委屈,道:“晚膳就擺在承光殿罷。” 阮文儀松了口氣,高太后讓方賢人過來傳話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么?況且白日里高太后才壓了孫貴嬪,結果姬深回頭就跑到了祈年殿上安慰孫氏,高太后到底也顏面無光,不如借了姜氏壓一壓孫氏的氣焰。這也是他先提孫氏送來的荷包,復提姜氏的緣故。 牧碧微抿了抿嘴,暗想姜氏如今有了身子定然是不能侍寢的,一會若姬深繼續(xù)帶了自己過去伺候,怕是用過晚膳還是要回宣室殿,她倒不是多么在意姬深這個人,只是進宮才幾日,又只是青衣之位,若不將姬深抓緊了,接下來的日子實在不好過。 這么想著,牧碧微眼角忽然瞥見疊翠臉色在聽到姬深說要去承光殿時立刻變了,似乎還心虛的看了眼自己,恰好被牧碧微望了個正著,這下疊翠眼里的慌色卻越發(fā)明顯——牧碧微心下狐疑,然而此刻也不能立刻抓了疊翠追問,心下暗暗盤算莫非是顧長福今早那番話果然是奉了阮文儀之意試探自己嗎?還是昨兒在平樂宮里另外發(fā)生了自己不曉得的事情? 想到這里瞥了眼阮文儀,卻見阮文儀面色如常,又說起了去承光殿之事:“這幾日天雪路滑,陛下既然將晚膳擺在了承光殿,莫如現(xiàn)在就過去,免得冬日晝短,打著燈到底照不遠,萬一抬輦的宮人看不清路滑了驚擾圣駕很是不妥?!?/br> 宮中晚膳一般是在申酉之間,如今已經是未末,再加上了平樂宮距離冀闕甚遠,姬深便也點了頭同意,阮文儀使個眼色,自有小內侍出去安排帝輦。 這中間疊翠按捺不住,又幾次偷眼看著牧碧微,這一回倒沒再與她視線撞上,只是牧碧微垂目含笑著注視姬深,那溫柔似水的模樣叫疊翠忍不住哆嗦了下,越發(fā)的后悔自己昨晚沒有將笑人叮囑的事情告訴牧碧微,可如今懊悔也晚了,帝輦很快就到了后殿,小內侍進來稟告,阮文儀自然請了姬深升輦。 姬深如今正寵著牧碧微,姜氏這會又不能侍寢,牧碧微還是貼身女官的身份,他當然樂得帶在身邊,疊翠眼睜睜的望著牧碧微被姬深攜著手登上帝輦,攥著袖子的手絞得雪白,差點兒沒暈過去! 她可以想象,笑人發(fā)現(xiàn)認錯了人傳錯了話后若是告訴了牧碧微其中關竅,牧碧微回到了風荷院自己的下場…… …………………………………………………………………………………………………………………… 這兩天更的早么? 咳,因為前天寫多了兩章 于是定時發(fā)布了兩天 第八十三章 左昭儀 帝輦到了承光殿階前,卻見殿外側面已經停了另一副儀駕。 見狀,姬深微微皺了下眉,面色染了幾分不豫。 這幾日風雪連綿,此刻雖然才是申中,但天色已經明顯的黯了下來,牧碧微順著姬深的目光看了幾眼,忽然覺得那副儀仗與自己進宮那日眺望到的很是相似。 姬深才叫自己替他佩上了孫貴嬪做的荷包,若不是阮文儀提到了姜順華,恐怕這會已經在了去祈年殿的路上,那么此刻還停留在承光殿里的人應該就是左昭儀了。 鄴都曲家,即使牧碧微從前養(yǎng)在深閨里亦如雷貫耳,能夠傳承百年聲勢不頹的人家在教導子女上面都有獨到之處,而曲家猶甚,這一代的曲家族長曲夾襲爵其父威烈侯為威烈伯,在未曾襲爵之前曲夾就頗負才名與傲氣,此人乃是堪稱典范的世家子弟,俊秀淵博而又風度翩翩,性情沉穩(wěn)也重視門第,講究嫡庶,他一共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子二女都是與原配嫡出,皆自幼親自教導。 嫡長子也就罷了,連同嫡出的女郎都在啟蒙后由父親親自手把手的教導詩書禮儀,這在世家也是極為罕見的。況且曲夾親自教導出來的四個嫡出子女都有不俗的名聲——嫡長子曲伯洋與嫡次子曲叔清都是風采翩然亦頗具才干的郎君,嫡長女曲伯蘩便是如今的廣陵王妃,與廣陵王琴瑟和諧——據(jù)說若非當初睿宗看中了曲伯蘩為次媳,宣寧長公主的駙馬也輪不到樓家了,雖然只是據(jù)說,也足見曲夾嫡出子女的優(yōu)秀。 而左昭儀曲幼菽,更是高太后親定的中宮人選,高太后最寵愛次子廣陵王,特意挑了曲夾膝下嫡出姊妹為自己次子、三子的正妻,雖然未免沒有想叫廣陵王因此與姬深更親近些的打算,但曲家本已是鄴都望族,嫡出二女,一為王妃,一為皇后,還是睿宗與高太后先后擇定——若不是橫刺里殺出了一個孫貴嬪,曲家如今的聲勢怕是連高太后的娘家都有所不及了。 牧碧微一邊想著一邊跟著姬深進了殿,里頭姜順華與左昭儀都已經得了他過來的消息,連忙出來迎接。 昨日牧碧微被歐陽氏刁難,在梅花林里折梅花,是遠遠望見過姜順華的,卻見她身前半步處行了一個宮裝女子,不及細看,對方已經領了姜順華欠身行禮,牧碧微忙避到一邊,亦對對方行禮。 兩邊都免了,姬深雖然不太喜歡曲氏,但曲氏攝六宮之事是受了太后懿旨的,姜氏懷孕,她過來探望本是理所當然之事,既然在這里撞見了,姬深倒也不至于因此給她臉色,便溫言道:“幼菽也在這里?” 牧碧微聽他喚曲氏倒也不算太見外,心下奇怪,這會她跟在了兩人身后,只見曲氏背影頗為窈窕,但聽她平平靜靜的道:“母后擔心姜順華昨兒暈了過去可有什么不妥,因此方才命我?guī)Я巳翁t(yī)過來看一看,不想竟遇見了陛下。” 曲幼菽才開口,牧碧微便認出她便是那日宮道上出言之人,又見她與姬深說話態(tài)度很是隨意,恰與姬深對她的稱呼一般,并不似尋常無寵宮妃的惶恐無措,但一想曲夾親自教導出來的嫡幼女,氣度究竟不一樣。 說話之間一行人已經到了承光殿上,姬深自然坐了主位,曲氏在他下首最近處落座,姜順華再次之,牧碧微這會方有機會偷眼細看,卻見這位如今宮中位份最高的左昭儀年紀與姬深仿佛,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在傳聞里頭左昭儀出身高貴而賢德寬厚,但容貌很是平平,照牧碧微看來曲氏其實也算清秀了,她是一張素白的鵝蛋臉,雙眉長而彎、目中有神卻不銳利,鼻直且挺,兼之肌膚如瓷——仿佛一幅失了神韻的工筆美人圖,若是仔細端詳,便覺曲氏五官并無生的不好的地方,然而望去卻只覺得不過清秀,缺乏美人應有的風采。 但論氣度,曲氏的確無愧名門閨秀四個字,因為姜氏有孕的緣故,她穿了應景的絳紫中略帶丹色的對襟寬袖上衫,下系香色羅裙,衫角袖底都以金線層層疊疊滿繡纏枝葡萄并石榴圖案,裙上卻是大片的菖蒲與花生,合起來正是喻意子孫昌盛。發(fā)挽翠髻,鬢插步搖,面上只淡施脂粉,雖然容貌比之姜氏并牧碧微自己都差了許多,但端坐在那里卻自有一種不妖不媚的風采,牧碧微打量著她多了幾眼,曲氏立刻感覺到了,淡淡瞥了一眼過來,神色平靜,既無厭惡輕蔑,也無特特作出的殷勤,甚至連問姬深的意思也沒有,開口道:“任太醫(yī)道姜順華如今方兩個月,很該好生保養(yǎng),歐陽凝華那里我已經叮囑她以后無事也莫要到平樂宮來了。” 姬深點了點頭,也沒細問,便道:“這些事情母后既然交與了你,你處置便是,無需特別告訴朕?!?/br> 他語氣里的隨意讓牧碧微抿了抿嘴,卻聽曲氏道:“到底是陛下頭一個子嗣,還是慎重些好,我方才同母后求了件事,本想著明日使凌氏去宣室殿告訴你,既然在這里遇上,不如先說一下?!?/br> “是什么事?”姬深問道。 曲氏平靜道:“陛下年輕,姜順華也正當韶華,又是本朝后宮頭一回出孕信,我想著承光殿上下怕是都沒什么經驗,固然宮里的規(guī)矩,是月份大了之后才開始預備乳母、穩(wěn)婆之人,但提早派過來照顧也沒什么。” 姬深皺起眉,道:“母后派了誰過來?” “蕭青衣。”曲氏也不隱瞞,爽快的道,牧碧微瞥見下首的姜順華聞言立刻眼巴巴的看住了姬深,也不知道是想著姬深替她推了還是希望姬深就這么準了。 姬深沉吟了一下,倒沒說蕭氏怎么不好,道:“蕭氏雖然年長,卻也未曾生養(yǎng)過。” “早先宣寧長公主并安平王妃有孕生產,蕭青衣與宋青衣都曾奉太后之命前去照拂過,總是比大部分宮人懂得多的?!鼻系溃捌鋵嵭麑庨L公主與安平王妃妊孕之時,太后指了她們二人同去,既有代替太后照料一二的意思,也有為著陛下如今的后宮準備之意,因此蕭青衣照料姜順華想是不差的?!?/br> 話到了這里,下首姜順華主動道:“陛下,妾身也覺得若沒個年長懂得的人在身邊指點一二,心里頭怪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