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山，馬老弟，這驢板腸就是那驢的大根?！蹦抢蠈嵞驹G的武官接口，又向著店小二道：“我們不要驢板腸，吃了沒處使勁，給我們上十斤驢rou，三斤好酒?！?/br>
    店小二應諾，回到掌柜的邊上。掌柜的還在那里愣神呢。見小二過來，說道：“那兩白鬼，好生嚇人?！?/br>
    “掌柜的，您就不知道了吧。那是羅剎人，聽說書先生講過康熙爺伐葛爾丹，就打過羅剎人?！?/br>
    “你小子不老實干活，成天往書場里跑。去招呼客人?！?/br>
    那羅剎人卻沒有注意掌柜的在議論他，而是cao著他的東北腔：“你們關內(nèi)的酒，真是淡，幾壇子下來根本沒感覺，比不了我們俄國?！?/br>
    “尼……”馬千山一下子想不起這羅剎人的名字了。

    “尼古拉斯！”

    “尼姑賴斯啊，你別吹牛，我們今天就看誰先倒下?！?/br>
    “好，難得今天一見如故，我宋慶要和三位好好喝上幾杯。”

    這老實木訥的，是道光十九年的武進士，宋慶，現(xiàn)任山海關綠營千總，此次奕經(jīng)所帶三萬兵馬，在河北保定取齊，宋慶便和他的山海關四千同僚，都來到這保定。

    由于蒙古科爾沁藩部和關外八旗的大部還沒到，山海關綠營便在保定就食，今天宋慶在街上，碰見了從熱河過來的馬千山，也是有緣，正好這尼古拉斯和他的同伴走在街上，嚇著了一些路人，宋慶和馬千山都是見過羅剎人的，便上去勸解，四人結伴來這驢rou店喝個酒。

    不一會，鍋子架好，滾滾的驢rou放下去。四人各自斟了一大碗酒，干了。馬千山抹了抹嘴說：“尼姑老弟，你的漢話說得可真溜啊。”

    “外黑龍江那個地方，俄國人和清人打了快兩百年了，我漢話說得不溜，早就被滿洲兵給殺了?！?/br>
    “老弟，剛才在街上，我也沒聽你解釋明白，你到底是生在黑龍江的俄羅斯種，還是從俄國那邊跑過來的。”

    “我生在俄國葉卡捷琳堡，是世襲哥薩克?！?/br>
    “什么叫哥薩克？”

    尼古拉斯想了想：“哥薩克，就像你們的世襲軍戶，家里有地，以打仗的形式給沙皇交租?！?/br>
    “那你怎么到了黑龍江？”

    “我?guī)鸵晃毁F族夫人懷了孕，他的丈夫就把我打發(fā)到后貝爾加，尼爾琴斯克（尼布楚），想整死我，我就跑到這邊來了，尋求政治保護。”

    “什么難？”

    “就是讓你們的官保護我，我給他們俄國的情報?！?/br>
    喔，宋慶和馬千山恍然大悟，原來是俄jian。

    尼古拉斯沒有注意兩人的表情，“我就入了黑龍江馬隊，和俄國的冒險者、哥薩克等等打仗。這是我們哥薩克的傳統(tǒng)，誰給我們吃的，我們就幫誰打仗。”

    “聽說黑龍江馬隊很厲害，在外黑龍江的冰原上，和俄國佬打了兩百多年。是大清唯一見識過火槍陣的營頭?！?/br>
    “還行吧，和哥薩克差不多。不過我說，你們現(xiàn)在還在用鳥銃，擋不了多少年啦?！?/br>
    “黑龍江馬隊有多少人？”

    “整個外黑龍江哨所上百，全加起來一千多人吧，這次來了四百多。”

    “整個關外八旗要來多少？”宋慶并不知道整個軍事調動的全貌。

    “關外八旗戰(zhàn)兵十萬，滿洲、蒙古、漢軍一共二十四旗，每旗抽了四百戰(zhàn)兵，五百守兵，一共兩萬人出頭吧。”

    宋慶扳著指頭算：“加上我們山海關四千人，你們熱河、察哈爾、綏遠各一千人，蒙古科爾沁部三千騎兵，這楊威將軍奕經(jīng)，手下三萬人的大軍啊。”

    “不止，南邊果勇侯楊芳還有三萬人，西邊的靖逆將軍奕經(jīng)還有四萬甘陜綠營。嘿嘿，這陣頭。我說，這英夷到底有多厲害，犯得著嗎？”

    尼古拉斯說：“英吉利人是地球上第一等大國。老厲害了?！?/br>
    “嗷，老弟你給我們說說，這英吉利怎么厲害。”

    “要說英吉利人，還是讓他說，他可不是我這樣的大兵，他是貴族?！蹦峁爬挂恢高吷弦恢睕]說話的那個大熊。

    “關顧著說話，還把您給冷落了，也難怪啊，您的名字也太長了，叫烏什么什么的？”

    “烏特列尼梅德涅諾維奇梅德維杰夫。”

    “你看你看，這樣的名字，我們怎么記得住。”

    “我有漢名。烏特列尼代表早晨，梅德涅諾維奇是緩慢的意思，而梅德維杰夫，是熊。所以，我的漢名就叫早慢熊?！?/br>
    呵呵，馬千山和宋慶不以為意，他們都是武官，對這些本來就不在乎，東方人不也有叫虎子、狗子的嗎。

    “那熊兄弟，你也是什么哥，哥什么?！?/br>
    “不，我不是哥薩克，我是十二月黨人。”

    看宋慶和馬千山又糊涂了，早慢熊就給他們解釋，1825年十二月的俄國貴族軍官起義，失敗后這些軍官和他們的家人就被發(fā)配到西伯利亞。早慢熊是其中一名軍官的兒子。后來他瞅準機會，逃出了流放地，和尼古拉斯一起跑到了黑龍江。

    原來是反賊。馬千山給早慢熊定了性。

    “早慢熊不僅是我的漢名，還是我的革命化名，俄國的革命者，都有化名，有的叫勒拿河，有的叫鋼鐵，有的叫大錘，我叫早慢熊。”

    幾個人正在閑聊呢，就聽見宋慶說：“哎，奕經(jīng)大人路過外邊。”

    25意外

    眾人往外一望，果然，許多路人被“回避”牌趕到點子里暫避，奕經(jīng)的車駕，正在從店門前經(jīng)過，身邊的隨從耀武揚威，護著車駕。

    “這位將軍居然整天坐在車里，真是奇怪啊?！蹦峁爬怪甭实恼f。

    “人家是天子家臣，皇上的堂侄。他不是來打仗的，是代表皇上看著軍隊的。”

    “我懂我懂，俄國這樣的親貴監(jiān)軍我見得多了。總而言之，都是草包?！?/br>
    “噓，小聲點?！?/br>
    奕經(jīng)自然聽不到尼古拉斯說什么，他已經(jīng)把保定府變成了自己的行署。他回到保定府之后，便去請他的智囊貝青喬。

    “貝先生啊，皇上又派人來催了，讓我們趕快出兵，去江蘇。”

    “大帥，可關外八旗和科爾沁部都還沒到呢?！?/br>
    “他們真是，磨磨蹭蹭，祖宗們看見這副樣子，還不氣活過來。”

    貝青喬不敢答話，奕經(jīng)是皇族說說沒事，他一個白身漢族，可不好議論八旗。

    過了好一會，貝青喬才說：“皇上下旨調關外八旗，還不到三個月，這已經(jīng)很快了?！?/br>
    “再派人拿著令牌去催?！?/br>
    貝青喬應了，剛剛出去，不一會急沖沖的跑回來：“大帥，大事不好。鎮(zhèn)江失守了?！?/br>
    “怎么回事？可有戰(zhàn)報？”

    與此同時，在廣州，楚劍功也在問：“鎮(zhèn)江怎么回事，你，你常在江蘇游蕩，按戰(zhàn)報把地圖給我畫一下?！?/br>
    聽令的是胡一刀，前段時間考校地理，他倒是對江蘇最熟的一個，現(xiàn)在被楚劍功抓來解說。他抓著毛筆，對著戰(zhàn)報上提到的地名，打上一個一個的圈，然后又畫上大致的道路、城墻等等。

    英軍先行攻占了江陰鵝鼻嘴，然后全師進攻鎮(zhèn)江。

    鎮(zhèn)江城內(nèi)，是由副都統(tǒng)海齡帶領京口八旗和松北協(xié)共兩千人駐守，而城外是七鎮(zhèn)共一萬兵馬。

    英軍進攻的時候，城外七鎮(zhèn)“奮力協(xié)勇，殺死英夷無算”，苦戰(zhàn)半個時辰，一萬清兵勝利轉進江寧。

    而英軍在進攻鎮(zhèn)江的時候，城內(nèi)的八旗兵倒還有些骨氣，進攻北門的馬德拉斯第二團進攻鎮(zhèn)江北門，便遭到清兵的炮擊，在他們用加農(nóng)炮轟塌了北門城墻之后，以八旗為主的清兵仍舊用弓箭和火銃依托城內(nèi)的地利抵抗。

    沿著運河進攻西門的馬德拉斯第六團，乘坐的小船被清兵用城頭大炮打翻兩艘，淹死了十余人，攻打南門的廓尓克十四團用炸藥炸開城門，爆炸聲驚天動地，城內(nèi)清兵居然沒有潰逃，而是繼續(xù)抵抗。即使在入夜之后，清兵仍舊在堅持巷戰(zhàn)，直至第二天清晨。

    京口之戰(zhàn)，英軍超過五十人戰(zhàn)死，接近兩百人受傷。清兵戰(zhàn)死三百多人，其中大多數(shù)是旗丁。

    胡一刀一邊畫圖，一邊和旁邊的幕洛一商量著核對。

    這份戰(zhàn)報并不是來自任何一處總兵的原始版本，而是朱雀軍根據(jù)各方面的報告拼湊出來的。因為現(xiàn)在在江寧的七鎮(zhèn)總兵，都宣稱自己帶領本鎮(zhèn)，獨自阻擋了英軍一整天，而其他人都未戰(zhàn)先逃。

    在以后各鎮(zhèn)總兵的回憶錄和日記中，都把阻截英軍的功勞劃到了自己名下，而把自己的頂頭上司，已經(jīng)在鎮(zhèn)江殉清的海齡副都統(tǒng)遺忘了。這是后話。

    “圖做得不錯，你們下去吧?！背ψ尯炑悍坷镆桓山K籍的小兵退出去。

    “既然英軍已經(jīng)深入到了鎮(zhèn)江，那么，我們就可以確定，他們的戰(zhàn)略目的，就是切斷漕運，以此來要挾清廷?，F(xiàn)在的問題，就是我們該如何介入這場戰(zhàn)爭?！?/br>
    “大軍出省的手續(xù)辦好了嗎？這次和上次去浙江不一樣，上次是奉旨練兵?！崩罘f修提醒說。

    “沒事，我已經(jīng)和怡良商量過，朝廷那邊，他來安排。只要我們想走，隨時可以出發(fā)。”

    “你確定我們要達成的目標了嗎？”

    “沒有?！背蠈嵉恼f，“我甚至都沒有決定，到底是主動作戰(zhàn)好，還是消極避戰(zhàn)好?！?/br>
    “主動作戰(zhàn)有利于建立我們在軍中的威望，但也會招來猜忌?！?/br>
    “避戰(zhàn)會損害我們的政治形象，如果要避戰(zhàn)的話，不如干脆不去?！?/br>
    杰肯斯凱等人七嘴八舌討論著。

    “避戰(zhàn)是不行的，但主動作戰(zhàn)，需要確切了解當?shù)氐男蝿荨！?/br>
    “說道形勢，三路大軍現(xiàn)在到哪里了？”

    “據(jù)前幾日傳回來的消息，奕經(jīng)還在保定，關外的八旗大隊實在走得太慢了，而甘陜綠營也快不了多少，從道光下旨兩個月了，他們才剛剛越過陜西、山西和河南的交界，就快到洛陽了。弈山仍舊在洛陽等著，只有楊芳，正在沿江東下，想來鎮(zhèn)江一丟，他一定會去江寧。”

    “奕經(jīng)最快的道路，就是走運河，下江蘇，而弈山則是走淮河，入運河。”

    “我也是這么想，就怕奕經(jīng)、弈山?jīng)]有真正帶過兵。楊芳倒是老于行伍?！?/br>
    這時，老于行伍的楊芳、果勇侯、參贊大臣正在一艘畫舫上，咬著水果，津津有味的看著一出戲。

    這畫舫是征用來的，作為果勇軍東進時楊芳的座船。畫舫里，卻是幾個徽幫的青衣在咿咿呀呀的唱著。

    “這個角兒真是不錯?！睏罘祭涎勖噪x，對身邊的人贊嘆道。

    身邊的人會意，點頭去辦。

    到了晚間，楊芳楊侯爺換了衣服，直入自己的睡房休息，看見佳人就坐在床頭，一動也不動。

    楊侯爺進去，掩上了門，嘿嘿笑了兩聲：“小娘子，不要害怕?！?/br>
    那人尖聲尖氣的說：“啊，謝老爺為我贖身?！?/br>
    “我聽說，你那個師父啊，很是刻薄，我救你出了苦海，也算做了件好事?！?/br>
    楊芳走到那佳人的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臉蛋：“小娘子，你娘家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