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這些話，楚劍功和李穎修帶著大人們和他們的隨從離開了營房，琦善本意要在營房宴請楚劍功，可楚劍功早在軍營里立下規(guī)矩，朱雀軍的所有人，無論軍官士兵，只要在軍營里，都要同灶吃飯。他可不想因為琦善而壞了軍紀。

    李穎修為此做了些安排，讓琦善把宴請的地點設在了白云山下的某個鄉(xiāng)紳家里，避開軍營。

    席間，大家又講起即將到來的對林則徐的處分，怡良說道：“處分林大人，那對虎門大捷的恩賞，還有沒有？”

    “放心，放心，京師的情況，我看得清楚?！辩菩Φ?，“少穆兄也不要過于擔憂，你還是簡在帝心?；噬蠈δ?，素有‘能’的評價，這個可沒變喔。”

    “那皇上到底還想不想打？”

    “劍功啊，你這就是年輕人不曉事，怎么能這么說話呢？也就是現在，少穆兄是你的老師，怡良院臺為人恭儉，對你又很是賞識，說說不要緊。若是換了人物，你這樣揣摩圣意，哼哼……”

    “劍功，還不快多謝琦善大人教誨?！?/br>
    楚劍功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站起身來，給琦善敬了杯酒。

    “劍功啊，你不是正科出身，有些事，你不懂，就要慢慢學，這宮門的路，長啊?！辩聘袊@了一句，不再教訓楚劍功，而是接著說：“這對英夷呢，無非剿撫兩策，少穆兄，還有前任粵督鄧梃楨，都是主剿的?！?/br>
    “剿呢，不是不對，不是不好，而是太花錢了，少穆兄你經營廣東防務，兩百萬兩已經花出去了。現在還在想辦法籌錢。伊里布在浙江據說也已經花了差不多同樣的數目?！?/br>
    “廣東浙江富庶，別的省份就不太好辦。福建鄧梃楨用了十萬兩，修了些沙包炮墩，已經在喊窮，向朝廷請餉?；噬弦蚕轮加柍饬怂！?/br>
    “英夷到白河口的時候，是我辦理的交涉，其遞交的稟章，遣詞恭順，只為‘伸冤’，皇上便認為英夷仍有可教化之處，才讓我來廣州查辦少穆兄你?！?/br>
    到底是打還是不打?。跨拼笕四懿荒芙o句實話？楚劍功腹誹著。

    琦善自然不知道楚劍功心里在想什么，他繼續(xù)說道：“皇上年紀大了。皇子又尚年幼，無法為皇上分憂。對英夷呢，當然是要剿，但如果恭順的話，就要撫，剿撫并用，少花銀子，少生事?！?/br>
    嗷，楚劍功總算明白了。剿撫并用。現在主剿的氣勢太高，便把最得力的林則徐、鄧梃楨撤職查辦，打擊一下氣焰，但給鄧梃楨續(xù)任的，還是主剿的顏伯燾。所謂天子手段，剛柔并濟，不過如此。

    林則徐斯年60歲，從仕數十年，這點關節(jié)他自然早就看透了。不過看透未必想通，人生際遇如此，自有些牢sao。

    琦善說道：“少穆兄切莫灰心，朝中有人給我送信，你轉任黃河河工，天子眼前做事，圣眷猶在?！?/br>
    “個人隨遇而安，且不用說，英夷定會復來，老弟，我走之后，廣東可就全托給你了。”

    “怡良老弟恭謹持重，絕不會出亂子。劍功知兵，可托重任，虎門大捷的報功奏折中，我已保舉劍功為南洋兵備道?！?/br>
    “廣東沒有這個名目啊？”

    “沒有名目，可以新設，廣東正當戰(zhàn)火，皇上不會不準?！?/br>
    “謝大人，”楚劍功接著說：“學生正有件事，要向幾位大人請示?！?/br>
    “但說無妨?！?/br>
    “關天培關軍門已然殉國，他的標營群龍無首，朱雀軍在浙東一戰(zhàn)，損失頗大，學生想……”

    “無妨，都是朝廷的兵，劃給你便是?！?/br>
    “不不，學生不要標營，只是把標營的兵補給朱雀軍就可以了?！背π南?，把標營整個營頭拿過來，那些守備把總折騰起來，我還有命嗎？

    “朱雀軍此次整編之后，要擴充到多少人？”

    “不多，四千五百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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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抱大樹

    11月18日

    圣旨昨天已到，林則徐果然遣配黃河河工，他早已做好準備，接旨的次日就悄無聲息的帶著家眷隨從離開了廣州。楚劍功去送了送。琦善、怡良都只是讓幕客代為踐行，沒有親來。

    但朝廷對虎門大捷的賞賜還是很豐厚。

    授予關天培騎都尉兼一云騎尉世職，謚忠節(jié)，入祀昭忠祠，建立專祠。母吳年逾八十，命地方官存問，給銀米以養(yǎng)馀年。子從龍襲世職，官安徽候補同知。

    各軍戰(zhàn)死戰(zhàn)傷兵勇，無論水師或朱雀軍，均予以優(yōu)撫，朝廷賜銀八萬兩，命廣東地方亦出撫恤八萬兩。

    楚劍功、李穎修竭力奔走，使得共十六萬兩白銀居然有九萬兩發(fā)了下去。朱雀軍自不必說，廣東水師亦對兩人感激不已。水師總兵李廷鈺，副將陳連生、賴恩爵，以及新任參將麥莛章以下，愈發(fā)與朱雀軍親近。

    楚劍功如琦善奏報的那樣，任新設的南洋兵備道，除統帥朱雀軍外，在朝廷新任人選出來以前，也領廣東水師，專心備戰(zhàn)英夷。而記名都司陸達，終于去掉了“記名”二字，成為正式的都司。

    朱雀軍準予擴編。

    楚劍功等人得了朝廷的正式命令，便毫不客氣，從關天培的標營中，把32歲以下的清兵全部劃拉過來，加上原有朱雀軍一千六百多的老兵，在江蘇新幕的1500人，全軍擴大到4500人。

    楚劍功從朱雀軍第一期的千余名老兵中，選了一百多識字的，機靈的，或者年輕潛力大的，正式組成了朱雀軍的軍部，任命樂楚明為中軍官。

    剩下的1500名第一期老兵，和原關天培提標以及1500名江蘇新兵共四千余人，編成了完整的一百個排，每排15名第一期老兵，分任把總一人，目長四人，兵目十人，二十六名來自提標或者江蘇的新兵。

    一百個排共組成25個連，除去樂楚明外，原來11個千總位置不變，楚劍功新提拔的在前期戰(zhàn)斗中表現較好的十三名把總任千總，其中季退思接替了樂楚明，任第三連千總。由于楚劍功升官了，所以不再使用“外委”，而是直接任命正六品的千總和正七品的把總。

    只有第二十五連的連長是個例外。

    此人姓韋，名策，字子文，本是關天培提標的守備，記名都司，在關天培帳下領著一個200人的營頭。

    楚劍功歸并關天培的標營時，軍官一概不要，連目長兵目不愿當小兵的也不要，統統塞給了綠營。別的軍官都一拍兩散，唯獨此人，跑到朱雀軍大營，求見楚劍功，一見面，就跪下了：

    “大帥，您就收了小的吧?！?/br>
    “搞什么呢？起來說話?！?/br>
    “您不答應，小的我就不起來，跪死在這里。”

    “樂楚明，給我亂棍打出去。”

    “別別，大帥，我起來?！表f策說著就站起來了。

    楚劍功細看此人，倒是膀大腰圓，年輕力壯，就是長得像個梨。

    “坐！”

    “大帥和李道臺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

    楚劍功又要發(fā)作，韋策趕緊在小凳子上溜著邊坐下了。

    “韋都司，先說清楚，不要叫我大帥，那是稱呼帶兵的督撫的，我當不起。”

    “對對”李穎修插嘴道，“叫他楚道臺，南洋兵備道嘛?！背鲜墙兴畹琅_，他借機報復一把。

    楚劍功看了他一眼，又對韋策說：“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參加朱雀軍？”

    “是的，是的，我在關軍門麾下就是帶一個營頭，有兩百多人?，F在關軍門的提標歸并朱雀軍，別的守備千總都滿腹牢sao，可我不一樣，我愿意，啊不，我全心全意愿意帶著我那個營頭，加入朱雀軍，在朱雀軍做一名連長，我那營頭，去掉老弱病殘，正好一百五十人?！?/br>
    “韋都司，我看，你弄錯了，我們要把關軍門的提標全部打散，和朱雀軍的老兵編在一起，一邊學習西洋cao法。你帶著一整連過來，我們用不起啊，你請回吧?！?/br>
    “這樣啊?！表f策略一思索，趕緊說：“我愿為帳下一小卒，為大帥……道臺提鞍點鐙?！?/br>
    “你先回去，等我們考慮考慮。”李穎修說。

    “那我回去聽信了，楚道臺，李道臺。”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李穎修說道：“你以后，別叫我們道臺，稱他為楚鈞座，叫我……叫我李軍師好了?！?/br>
    楚劍功暗地里一樂。

    韋策卻是喜笑顏開，他聽說“鈞座”是朱雀軍內部的稱呼，這么說，楚劍功已經準了。他站起來行了個禮，出去了。

    “真的要讓他進朱雀軍？”楚劍功問。

    “他是第一個主動投奔我們的軍官，別人都在看著呢。拒之門外，不好。就當是千金馬骨吧。”

    “也是，兵全部打散了，他一個人，起不了什么風浪。給他什么職務?！?/br>
    “就讓他做連長吧，給低了，未免給外人我們帶人刻薄之感，任命25連一排把總為副連長，負責訓練?？错f策自己能不能跟上進度，訓練完成后，如果稱職就繼續(xù)，不稱職撤換也來得及。”

    韋策到朱雀軍當上了第25連的連長，他還養(yǎng)了幾個家丁，也要遣散，作為新兵編入朱雀軍。

    “老爺，咱們干嘛去投朱雀軍，到綠營繼續(xù)當記名都司不好嗎？那朱雀軍的陸達，也不過是個都司。老爺您是世襲騎都尉，祖上在西北有過軍功的?！?/br>
    “到了綠營，除了你們幾個，老爺我一個手下沒有，何況，綠營那幫東西，兆頭不好，早晚完蛋?！?/br>
    “老爺，你說什么？”

    “洋鬼子打來了，這大清，又要靠武人了，誰的刀快，誰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錢，朱雀軍雖然人不多，可洋槍多，勢力大，放眼大清，誰是他的對手啊?！?/br>
    “所以我們要投過去?！?/br>
    “老爺我平時的教誨你們聽進去沒有啊。這人呢，就和樹一樣，大風刮來的時候，要和最大的樹站在一起，這才不會被刮倒。這英夷一來，世道的變化就是大風，朱雀軍就是大樹。只有抱準了大樹，才能安安心心的砍小樹?！?/br>
    “是啊，是啊，砍小樹抱大樹，璀璨官場路，老爺常教的?！?/br>
    “朱雀軍不許有家丁，我也只好遣散了你們，我們主仆一場，我就告訴你們一句話，進了朱雀軍，就把自己當個新人，老老實實的，聽你們把總的話，咱們主仆，都要從頭開始啦。我們情分常在，說不定哪天，還有相聚之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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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林則徐的留書

    11月24日“各鄉(xiāng)村廟會，力行保甲，選忠勇可靠之人為甲長，英夷若深入內陸，則斷其飲水，絕其飯食，人人持刀痛殺?；浐O業(yè)人家，半民半匪，驍勇異常，應以銀兩雇之為勇?！?/br>
    “劍功，你看如何？”署理兩廣總督，廣東巡撫怡良將林則徐臨走前留下的一封書信交給楚劍功看。

    這封信，主要是林則徐對廣東防務的一些建議：行保甲，雇勇營。

    林則徐在信里回顧了廣東雇勇的歷史。

    嘉慶年間，廣東水師不足持，海匪成災，廣東官府便幕匪為勇，以匪治匪，保得粵海一片清凈。雖未能靖盜，但民之為盜者，卻少了許多。

    楚劍功心底是清楚的，所謂雇勇減少匪患，并非是剿滅了海匪，而是原來的海匪變成了雇勇。這些海匪，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海盜，而是居住在偏僻靠海的地方，在岸上打劫，官兵來剿，便避到大海之上。

    靠這些人組成雇勇，在即將到來的對英軍的戰(zhàn)爭中，有什么用呢？

    在上次英軍停泊在廣東外海的時候，便是這些海匪，或曰漁業(yè)人家，給英軍送糧送水，全無落腳之地的英軍才堅持了那么久。

    倒不能說這些海匪是天生的漢jian，而是當時的人全無國家觀念，朝廷對這些最底層的人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影子。

    相對而言，“買賣公平”的英軍，比動則剿撫的朝廷還要更容易溝通一些吧。浙東也是一樣，英軍是靠向當地民眾購買來補充食物的。

    楚劍功把上述想法和怡良說了，怡良本來就心知肚明，只是不忍逆了林則徐的意，才和楚劍功商量一下。他也不多廢話，便把話題轉向保甲。

    保甲之道，古已有之，大致以一村或幾個相近的村為單位，戶戶聯保，保甲長由當地宗社頭領擔當，主要為防備盜匪之用。亂世之時，村民也常常力行保甲，結團自衛(wèi)。

    如果官府給這些保甲銀錢兵器，給予支持，便是團練，官府不行征調，而團練主要配合官軍，不為游擊盜匪提供飲食補充，借以保衛(wèi)鄉(xiā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