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炮臺升起提督旗不久，包圍橫檔水道的橫檔、永安、鞏固三炮臺都升起了應旗，表示已經(jīng)向英軍船隊開炮。

    這時，兵丁又來報，英夷要突出橫檔水道，直逼虎門港。

    關天培虎嘯一聲：“麥莛恩，還在等什么。”

    正說話間，橫檔水道的尾部斜抄出一小隊師船，大約十來艘的樣子，便堵在了那橫檔水道。

    賴恩爵的“英軍艦隊”進退不得，在橫檔、永安，鞏固三炮臺的夾擊中，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兩艘船掛起了降旗。

    賴恩爵還在支撐，岸上觀戰(zhàn)的綠營開始大聲鼓噪，喧嘩之聲甚至越過寬闊的江面，傳到靖遠炮臺上來。

    “此戰(zhàn)法如何？”楚劍功詢問。

    “很難說?！苯芸纤箘P說道。

    “為什么？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br>
    “因為，你們最關鍵的力量，那種決定戰(zhàn)局的部分，你們的底牌，我還沒有看到?！?/br>
    “你是說最后的大虎山炮臺？”楚劍功解釋道，“那只是備用，以防萬一罷了，不過32門炮。橫檔周邊的六座炮臺，有炮240門，才是攻防的重點?！?/br>
    “閣下，”杰肯斯凱面帶譏諷的說：“您不會不知道納爾遜的名言吧?！?/br>
    “王國興亡在此一戰(zhàn)！”楚劍功有些疑惑，“你是說士氣問題？”

    “越扯越遠了。”杰肯斯凱有些失望，提醒說：“炮臺、炮臺?！?/br>
    “沒有水手，傻瓜才會和炮臺對抗！”

    “太對了，這里的水手，實際上是指登陸作戰(zhàn)的步兵，或者說，海軍陸戰(zhàn)隊?！?/br>
    “你是說，要考驗清軍抗登陸的能力?！?/br>
    “別說得這么……”杰肯斯凱頓了頓，似乎要找個合適的詞匯，“……先進。我觀察過了，作為一只15世紀的軍隊，登陸、反登陸這種用詞還是免了吧。簡單的說，你們有能力對抗英國人的步兵嗎？”

    “步兵？”楚劍功似懂非懂，他畢竟不是軍人出身。

    杰肯斯凱也明白了楚劍功的基礎，開始從頭解釋：“以拿破侖戰(zhàn)爭中的經(jīng)驗來說，只要和陸地相關的戰(zhàn)斗，步兵，始終是戰(zhàn)場的中堅，戰(zhàn)爭中的皇后。一個步兵排的價格，可能還不如一門火炮，但一個步兵排，卻肯定可以消滅孤立的火炮。拿破侖戰(zhàn)爭中，拿破侖的所有勝利，都是由步兵取得的，雖然人們喜歡談論他精妙的指揮騎兵和炮兵，但步兵，就像這堤壩的基石，沒有他們，就沒有勝利。……”

    楚劍功打斷他，說道：“我明白步兵的重要性，請你直接聯(lián)系目前的局勢講解吧。”

    杰肯斯凱說：“英軍的艦隊非常強大，你們不可能在海面上和他們爭雄，這一點，相信你們是清楚的。你們只能依靠炮臺。”

    “是，是這樣。今天的演習，也是這樣想定的?！?/br>
    “可是，你們把英國人當傻子，以為他們會用艦隊硬沖，而不使用步兵奪取炮臺?！?/br>
    “步兵奪取炮臺？”楚劍功一瞬間終于明白，前幾日軍議之時，自己始終認為關天培死守虎門炮臺不可取的原因了。步兵。他不由得將目光投向江對面的綠營兵，烏蘭烏蘭的一大片在岸上看熱鬧呢。

    杰肯斯凱沒有注意到楚劍功的表情：“一隊一隊的紅衣英軍，排著整齊而密集的隊形，插著刺刀，向著靖遠炮臺沖鋒，你們準備好了嗎？”

    英軍？英國的艦隊是令人敬畏的，英國的步兵？

    “英國的步兵是世界上最堅韌的步兵，經(jīng)常以少勝多，美國獨立戰(zhàn)爭中，一小隊英軍常常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大陸軍的圍攻，堅定不移，直到對方崩潰。拿破侖時代，英軍的戰(zhàn)術素養(yǎng)可謂歐洲之冠?！?/br>
    “難道連拿破侖的法軍也不如英軍?！背γ靼捉芸纤箘P的意思，卻偏偏想和他抬抬杠。

    這時，炮臺上一陣歡呼，“英夷的兵船”已經(jīng)全部被“擊沉”了。

    關天培十分得意，過來問道：“這洋人在說什么？”

    楚劍功看了看杰肯斯凱，法國流亡者抿著嘴唇。

    “法國專家看罷秋cao一言不發(fā)，驚呼大清不可戰(zhàn)勝。”楚劍功說。

    11月25日 購炮

    較場上秋風蕭瑟，卷起一撥又一撥的塵土，楚劍功身著大麾，看看坐在較場邊上的老將，關天培。年近七旬的老將雖然仍舊斗志昂揚，但小坐一會兒，已經(jīng)有些疲態(tài)。自1838年馬倫他沖關以來，關天培可謂和英吉利打交道最多的清朝官員，沖擊之大，已經(jīng)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林則徐、鄧廷楨，均是當朝名臣，但仍舊無法理解大陸盡頭的英吉利。

    當天觀看秋cao的三名大員，林、鄧、怡良都極為滿意。而在秋cao結(jié)束的當晚，楚劍功就連夜和李穎修、杰肯斯凱一同把總結(jié)做了出來。三人反復斟酌，刨去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主要向林則徐提出了五點意見：

    第一，是要改造炮臺。按照歐洲目前的工程和技術水平，將各個炮臺改造成獨立的小型要塞，炮位也要加以整頓。主要困難在于，沒有合適的軍事工程人員。杰肯斯凱是步兵士官出身，對要塞的構建一知半解，楚劍功和李穎修就更不用說了。

    第二，需要購置一批小型火炮，要求輕快，能夠在炮臺的坡地上上下機動，主要用于阻擊登陸的小股部隊，也可用于支援炮臺作戰(zhàn)，前出轟擊艦船。

    第三，改造航道，準備部分廢船，必要時堵塞航道，阻擋英軍。

    第四，采購足夠的開花炮彈，甚至有條件的話，建設一個彈藥廠。這需要向歐洲采購各種機床，還需要各種相關的工程技術人員

    第五，編練陸軍，以阻擊英軍登陸。至于到底是整頓綠營和八旗，還是召集團練，訓練鄉(xiāng)勇，還需和諸位大人們商量。朝廷對八旗和綠營之外的軍事力量限制頗多。林則徐是欽差，鄧廷楨權傾東南，說來頗受朝廷猜忌，不可妄動，壞了朝廷體例。

    這五點建議，林鄧等人看過之后，仍舊有些不以為然，編練陸軍不用說了，須得先向朝廷請示，林則徐等三人已聯(lián)名向朝廷發(fā)了八百里加急。改造炮臺和航道，建彈藥廠缺乏技術人員，也只有先放到一邊。

    說到頭來，只有第二條，可以立即動手，其他，則必須尋找相關的工程人員，以及向朝廷稟報。

    洋務買賣之事，自然是李穎修來想辦法，經(jīng)過幾道轉(zhuǎn)手，聯(lián)系上了南洋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今日，便是選跑驗炮之時。此時到場的，是西班牙人。校場的一邊，排列著四門小炮，關天培坐在這些炮的側(cè)面，身后的馬矣手按腰刀，滿臉肅殺。楚劍功走過去，向關天培請示，站在旁邊的李穎修和杰肯斯凱也停止了閑談

    “你去辦吧，老夫為你看著。只要炮適用，你盡管答應下來，回頭我們再商議?！标P天培說。

    楚劍功點點頭，帶著李穎修和杰肯斯凱走上前去，和對方握了握手。

    “密斯特楚，你看，這是我們根據(jù)你們的函件，為你們選擇的西班牙龍騎兵炮?！眮碜苑坡少e的西班牙人用英語說道

    龍騎兵，即騎馬機動下馬作戰(zhàn)步兵，這類步兵，追求機動力，攜帶的火炮相對輕巧。雖然威力較小，但勝在機動靈活。

    楚劍功仔細看看這些輕型騎兵炮，都是精制鐵炮，炮型偏小，大概兩磅炮的樣子。

    “你們有開花彈么？”

    “有的。”

    “那打一發(fā)看看。”

    那西班牙人也不答話，手一揮，上來五個幫工，圍住左邊的一門炮，上炮，填彈，開火。

    炮彈初速不快，rou眼看見一團黑霧就著火光飚出去，在近百米的地方炸起一團塵土。

    “先生，請驗炮。”

    楚劍功跟著那西班牙人來到炮彈的落點處，淺淺的一個坑。

    “威力不怎么樣啊。”楚劍功說。

    “先生，這時騎兵炮，為了追求機動力，減小了炮彈的重量，炮彈只有一磅多一點?！?/br>
    這時，杰肯斯凱也過來了，聽見了兩人的對話，說道：“騙子、騙子，騎兵用三磅炮出來幾十年了?！?/br>
    “誆土包子呢?！背π南?，但裝作沒有在意杰肯斯凱的話，對西班牙人說：“你這炮多少錢一門？”

    “4000西班牙鷹洋一門，四門炮，算你15000鷹洋好了，折成白銀就是10000兩出頭，算上我的稅，11000兩吧，我的目標是你們長期訂購。”

    殺人不見血?。〕ξ⑽⒁恍Γ骸澳桥趶椖?？”

    “炮彈？二十兩銀子一發(fā)，這已經(jīng)是保本價了。”

    楚劍功抬起頭，看了看李穎修。李穎修一笑：“你把樣品帶走吧，我們沒興趣，太貴了?！?/br>
    “瞧瞧啊，先生，您可真是吝嗇。”西班牙人擺出一副不屑的臉色來，“誰不知道，英國人就要動手了，對你們實施貿(mào)易禁運。過幾天，你們想買也買不到了?！?/br>
    英國人的對華封鎖已經(jīng)開始了？現(xiàn)在還是1839年11月，李穎修離開歐洲已經(jīng)半年，沒聽到消息也正常。不知道到底的斷絕貿(mào)易呢，還是武力封鎖。這個消息，要趕緊核實。

    “先生，以我對英國人的了解，在封鎖令生效以前，足夠我們武裝起一支軍隊了。你的價錢要合適，也許這支軍隊由你來供應也說不定?！崩罘f修繼續(xù)討價還價。

    “是這樣嗎，先生？”

    “你不要以為，清國真的對外界毫無了解?！崩罘f修突然用西班牙語說。

    西班牙人有些驚訝，開始和李穎修討價還價。楚劍功在一旁看著，杰肯斯凱費力的聽。

    過了一會，李穎修對楚劍功說：“這個西班牙人說，可以給我們提供60尊三磅騎兵炮，加上零配件，兩萬兩白銀，關稅另計。”

    楚劍功覺得，每門炮300兩白銀還可以接受，看看杰肯斯凱沒什么反對的意思，又看了看李穎修。兩人會意的點了點頭。

    楚劍功趨近道關天培身邊，彎腰說道：“軍門，這炮太小，我已讓那洋人選五百斤大炮60門，過幾日就可到貨，共計白銀五萬兩，軍門意下如何？”

    “五百斤大炮60門？你且叫他送炮來，看過再說。錢的事情，我不管，你和林大人去說。”關天培道。

    楚劍功心中暗喜，他和李穎修，早已計劃在這次購炮中狠刮清廷一筆，目前看來，進展還算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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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8日 偉大的家族

    “沒什么樣炮，我?guī)淼?，都是新貨，現(xiàn)價現(xiàn)賣?！本茦堑囊粋€包間里，一個蹩腳的閩南腔官話說道。說這話的人，身材高大，紅發(fā)棕目，翹鼻子，是個二十多歲的西洋人。

    “我說，這個范……”李穎修頓住了，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楚劍功。楚劍功提醒說：“呂貝克，vanluebeck?！?/br>
    “你們直接叫我范鋁杯好了。”那個西洋人說，“名字只是個記號，關鍵是叫起來順口，方便。我不是學了你們的官話么？”說完，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

    李穎修繼續(xù)說：“你的通關函件上說，你是荷蘭人，東印度公司的推銷員。正是這樣，欽差大人才讓我們兩個見一見你?！?/br>
    范鋁杯說道：“做推銷員只是為了生存，我是土木工程師，專精測繪。”

    楚劍功心中一喜，端起面前的酒碗，向著范鋁杯說道：“工程師啊，來，喝一口。”說完把酒放到嘴邊抿了一抿。

    范鋁杯不管不顧，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酒，用湯匙挑起幾顆花生，放到口中嚼著。

    李穎修沒有喝酒，繼續(xù)問：“你是來推銷火炮的，對吧。你的炮是什么品種呢？”

    “法軍制式12利弗炮，一共六門，作價4000兩，關稅另計。不二價”

    “你們荷蘭東印度公司做生意很干脆啊。”楚劍功說，“討價還價都免了?！?/br>
    “不，不，炮是我自己的，我只是用東印度公司的名義通關。”

    “您學中文很辛苦吧?！背ν蝗粏?。

    “是啊，現(xiàn)在我還很多字不會寫，不過能聽能讀?！?/br>
    “您這么辛苦的學中文，就為了推銷六門火炮？”楚劍功也不等他回答，又端起酒碗，說：“來，走一個。”說完就把一碗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