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這樣一來,楚寒等人再也無法坐視,他們雖然不解明明吟風手下容情,張殷殷何以還要拼死一戰(zhàn),但也只能隨后攻上。只有明云猜到了一點什么,面色忽然蒼白了起來。 虛罔哼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把二寸長短的混金索,揮手拋出。一陣金光閃過,這些觸索迎風即長,瞬間化作腳數(shù)丈長、拇指粗細的繩索,繞著楚寒。石磯、明云纏了數(shù)圈,將他們牢牢縛定在半空之中。惟有那中年道士道行已八上清之境,百忙間揮劍出擊,斬退了三根來襲的故索,才得以全身退回雅間。他手中長劍雖非凡品,但混金索卻分毫不為所傷,顯然更是不凡。 他剛要揮劍再上,哪知背后五根混金索無聲無息地襲來,一下將他牢牢縛定,綁得跟一個粽子一般,動彈不得。 吟風見張殷殷再次攻來,這次只伸出左臂在身前一擋。張殷殷纖纖五指觸到冷風手臂,又是一記金鐵交鳴之音。她猛然一咬銀牙,素手化成爪形,纖纖指尖此刻已可穿金裂石,一爪狠命抓下!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響過,吟風衣袖裂開,手臂上現(xiàn)出四道血痕,而張殷殷右手四指指甲盡數(shù)破裂,鮮血從指尖瘋狂涌出,滴落在地,幾成細流! 吟風對臂上傷痛并不在意,只是望著痛得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張殷殷,嘆道:“我與虛罔長老只是從此機過而已,并不想為難你等,你何苦如此?” 張殷殷痛得幾欲暈去,回頭一望,見身后同伴皆為觸索所縛,于是一昂頭,喝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你殺了我吧!” 吟風訝道:“我為何要殺你?” 張殷殷咬牙道:“那你為何要殺若塵!?” “你為的原來是他……”吟風溫和地道:“這當中倒沒有什么原因,此人當誅,天道如此而已……” 張殷殷怒道:“他當年為生計所迫,手上是有血腥殺伐,但那也是我宗之事,何時輪到你來主持公道了?你又是何人物,說這是天道,這就是天道嗎?” 吟風劍眉緊皺,顯然心下有事不決,沉吟道:“天心不仁,就算他過往殺戮再多,也只是他自已的因果罷了,又與我何干?我要殺他,卻是我與他之間的因果。不過……” 吟風久久不語,左手似乎是下意識地撫著咽喉,終苦笑一下,緩緩地道:“雖說天道應該如此,可是……。我需要再好好想想。也許今后不求必誅此人,那也說不定?!?/br> 說罷,他長身而起,袍袖一拂,酒樓墻壁上已開出一道門戶。吟風凌空蹈虛,步步升高,行向云端。虛罔念了個咒,收了混金索,也跟著吟風去了。 張殷殷萬料不到會是如此結(jié)果,怔怔地看著吟風那無比落寞的背影,忽然心潮翻動,涌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正文 章三十一 廟堂 重樓翠阜錯落轉(zhuǎn)折,雕廊畫棟朱漆金粉,琉璃碧瓦起伏綿延十里不見首尾,靜穆如深海。 盛夏已過大半,驕陽明艷不減,但熾烈的光芒投射入這片深海,卻立時消了火氣,變得溫順綿暖。 風溫柔地撫著鎏金柱白玉欄,從沉香木縹緲的氣息中穿過。 一片樹葉飄然而下。 玉臂輕抬,羅袖流瀑般落下,皓腕眩目如初雪。五指如靜夜幽曇,次第舒展,無聲地凝在空中。 剎那,赤霞碧錦,重煙樓臺,皆失卻粉黛顏色,白云蒼狗,柔風浮沙,俱化作過眼煙華。 天上地下,只看那一片半黃半綠的落葉徐徐墜入蕊心。 “又快是秋了呢……”一聲嘆息,說不出的繾綣纏綿,似道盡了世間牽掛。 素手傾覆,任那片落葉自掌心滑落,飄入溪流,被水花兒卷載著,彎彎曲曲地的盤轉(zhuǎn)遠去。 那令萬物失色的素手凝定片刻,才慢慢收回.半卷羅帕乍然舒展成一朵小小的鳳丹白,緩緩合攏花瓣.掩去了那如雪肌膚。 至此,繁花方放重拾顏色. 樹下,溪邊,亭畔,這麗人就這樣立著,看著潺潺流水遠去,似有萬千心事,都隨這水去了。 她著素裙,不施粉黛,濃麗如墨泉般的青絲高挽,只以一根螺鈿珠玉釵別住。 眉不掃而黛、發(fā)不漆而黑、頗不脂而紅、唇不涂而朱,如此麗人,已奪盡萬物顏色。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方才輕聲喚道:“高公公.”其聲清若玉缶(fou:盛酒漿的瓦器。)互擊,杳(yǎo:本意昏暗,渺茫;深遠)如檐下風動金馬。 “老奴在!”不遠處,領(lǐng)著一群內(nèi)侍垂手靜候的高力士一路小跑過來,道:“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現(xiàn)在在做些什么?” 高力士道:“陛下剛剛在寢殿歇下,現(xiàn)在還不到一個時辰呢!最近國事繁忙,陛下很是有些勞神?!?/br> “還是為那個妖道煩心嗎?” 高力士道:“區(qū)區(qū)一個長道倒不足慮,只是老奴聽說這妖道黨羽眾多。他們奪了一張什么圖去。此圖據(jù)說事關(guān)本朝氣運,所以陛下才如此看重?!?/br> 她淡淡地嗯了一聲,顯然對此事并不在意,眼波流轉(zhuǎn),重又停駐于粼粼溪水,不知何處又飄下幾片落葉半朵殘花,乍開淡淡幾道漣漪。 過了片刻,她忽然朱唇半啟,輕輕吟唱起來:“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br> 一曲歌罷,許久,余音仍纏繞不散。 她輕嘆一聲,道:“李學士果然當?shù)闷鹪娤擅雷u。倉促奉詔,于頃刻之間揮毫而就,拿出的卻不是一般應景之作,非但語語濃艷,字字流葩,更難得是集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于一時一處,天衣無縫?!?/br> 高力士上前一步,微微躬下身去,小聲道::“娘娘,依老奴微末之見,個中另有玄機。不知當不當講?” 原來這麗人,即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楊妃玉環(huán)。 聞聽高力士此言,她依然未有回身。只是淡淡道:“講?!?/br> 高力士精神一振,湊近一步,將身彎得更底些,小聲道:“老奴以為,李太白這三首清平調(diào)合花與人言之,詞風流麗,飄逸蘊藉,確有從客獨到之才。也正因為如此,其中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用心,可就更為陰險歹毒?。∧锬锊豢刹徊??!?/br> 楊玉環(huán)仍是沒有半點驚詫動容,淡淡道:“言在此而意在彼?這話又是怎么講呢?” 高力士壓低聲音道:“娘娘,他這清平調(diào)第二首言道,可憐飛燕倚新妝,這可是將您比作了趙飛燕!” 楊玉環(huán)終于回過頭來,輕輕一笑,道:“飛燕艷名動于天下。他以之喻我,我惟有受之有愧才是。又何罪之有?” 高力士道:“娘娘呀,這趙飛燕為魅惑漢帝,苛減飲食。做甚輕盈掌上舞……?!?/br> 說到輕盈兩字,楊玉環(huán)終于有了點反應,不為人覺地挑了挑眉。 高力士把頭垂得更低,痛心疾首地道:“趙飛燕后私通赤鳳,宮闈不檢,被平帝貶為庶人,落得個自盡而亡的下場。李太白竟將您比作了她,這……其心可誅??!” 楊妃沉默片刻,忽而一笑,道:“李學士天生傲骨,為人疏狂,特立獨行。我看他必不是這等居心險惡之徒,此處用典當是無心,高公公……” 高力士忙應道:“老奴在!” “這怕不是李學士暗諷本宮,而是公公你忘不了磨墨脫靴之恥吧?” 高力士慌忙叫起撞天屈來::“娘娘明鑒!老奴對陛下和您可是一片忠心!老奴若有半點挾私抱怨之意,就讓老奴被天打雷劈……” 他話音未落,朗朗晴空忽然一聲霹靂驚起! 高力士這一駭非同小可,竟然立足不穩(wěn),一跤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楊玉環(huán)見了高力士的狼狽,掩口輕笑一陣,方道:“高公公,話可不能亂講呢。時辰怕是快到了吧?” 高力士連忙爬起,理了理衣服,道:“果然不早了,洛大人波已在玉和殿候著了。” “咱這就過去吧。” “是!”高力士深吸一口氣,高聲道:“奉貴妃懿旨,擺駕玉和殿!” 一直如泥偶雕塑般來立在數(shù)十丈外的宮女內(nèi)侍連忙跑過來,又有四名太監(jiān)抬了一頂軟轎,從月牙門外飛奔而至。高力士看著楊玉環(huán)上了轎,這才跟著軟轎向玉和殿而去。行在途中時。他仍時不時要看一眼天上高懸的驕陽,心下兀自在想,這大晴天的,剛剛哪來的霹靂?” 玉和殿中,已等著一名朝官,聽得宮門處一名太監(jiān)高唱:“貴妃娘娘駕到!”,忙跪在殿中,高聲道:“臣洛仁和,恭迎娘娘!” 楊玉環(huán)款款行入殿中,在居中玉榻上坐定,玉手一揮,淡淡地道:“都退下吧。” 殿中一眾太監(jiān)宮女皆低首倒退出殿去了。 她規(guī)望著洛仁和,隱約嘆了口氣,道:“洛大人請起,坐?!?/br> 洛仁和先講過了恩典,才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下,望向楊玉環(huán)的眼神中少了幾分敬畏,多了三分慈祥。 洛仁和因洛貴妃之故,五年前被召入長安。因見他生得相貌堂堂。談吐不凡,有經(jīng)國濟世之才,明皇十分賞識,用了御史之職,直至今日。 玉和殿中沉寂了片刻。終還是楊玉環(huán)道:“洛大人,三公子還沒有消息嗎?” 洛仁和面色一暗,嘆道:“他……他定要去修仙訪道,又何曾有只言片紙歸家?這一轉(zhuǎn)眼就是五年多了,怕不是……” 楊玉環(huán)柔聲道:“三公子吉人天相,不象是短壽之人,洛大人但放寬心?!?/br> 洛仁和點了點頭。又被勾起心事,當下默然不語。洛仁和膝下六子,惟獨三子洛風天資過人,素被寄于厚望。哪料得到他五年前忽然留書一封,飄然遠去,就此尋仙訪道去了,自此音訊全無。想他一個貴公子,手無縛雞之力,行走險惡江湖,多半沒有幸理。什么吉人天相之類的話,不過是些安慰而已。 洛仁和自居御史之位后,權(quán)勢驟升,又與當朝潮洛妃楊妃兩位寵妃有親,因此朝堂地方大小官員極少有敢不賣他帳的。洛仁和為官清正。只是拜托各地官員幫忙尋訪洛風下落,算是為已謀一些私利。然各地官府雖通力尋訪,五年多來仍是一無所獲。 玉和殿中靜默良久。 這一年多來,每過三兩個月,楊妃就會召洛仁和進宮,名為敘親,實為詢問洛風的下落。每一次都如今日一般,說不上幾句話就會陷入沉寂。 此時殿門外傳來一聲輕咳,高力士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在楊玉環(huán)身邊低聲道:“娘娘,陛下就要醒t。您可得提前準備著點。” 楊玉環(huán)點了點頭。 洛仁和聽聞,即跪辭道:“微臣告退?!?/br> 當云風到這洛陽時,十名道德宗弟子早已到了多日。 他沿著道德宗標記一路尋到紀府,卻不見紀若塵。只從兩名留守府中的道德宗弟子口中得知他現(xiàn)在洛陽城外的軍營校場之中。云風依言而行,不片刻已出了洛陽城,來到城南大校技場中。 這一座軍營可屯兵五千,目前駐兵甲三千五百,皆是李安麾下的精兵強將。這支軍馬成軍不過一年,乃是由各部抽調(diào)精銳而成,平素不事屯田守衛(wèi)之類的雜活,只是出cao演練,以備戰(zhàn)事。 其實天下表面上仍是太平無事,偶有小股盜匪流寇侵擾鄉(xiāng)里不成氣候,只要官軍出動,一擊即潰,從不曾為患。因此各地節(jié)度使、都督之類多少皆有報兵員,緩補空額之舉,從中扣吃糧的差額。如李安這樣肯不計耗費,單獨成立一隊精兵的頗為少見,由此也可略窺見他的野心。 云風一到軍營,即察覺到了紀若塵與多名道德宗弟子的靈氣。只是營中還有兩個道行十分高深之人。云民微微一笑,他當年曾經(jīng)三擒三放這兩人,對于他們的靈氣自是再熟悉不過。 看看守衛(wèi)森嚴的軍營大門,云風不愿麻煩,隨手燃了一張隱身符,就從軍士眼前大搖大擺施施然而入,徑向校場閱兵按行去。直到登上二樓時,他才撤去隱身符。現(xiàn)出身形。 守衛(wèi)二樓的數(shù)名軍率乍見眼前憑空出現(xiàn)一名負劍道士,分毫不見慌亂,嗆吶聲中戰(zhàn)刀紛紛出鞘,就欲撲上,匆忙中不忘拉開距離,各站方位,相互呼應。云風雖不通軍務(wù),但這合擊之勢是看得懂得,心下贊嘆這數(shù)名軍卒處變不驚,反應迅捷,實是精銳。 “住手!”紀若塵在云風撤符時已認出來人,連忙喝止軍卒,排開數(shù)名戎裝將軍迎上云風,喜道:“云風師兄,你到了我就安心多了。來來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史義史將軍,官拜行軍司馬,乃是壽王手下頭號大將,智勇雙全?!?/br> 紀若塵身后一名高大特軍應聲上前一步,向云則又拳施禮道:“末將史義,見過云風仙長!” 云風細細望去,見這史義身長八尺,面色黝黑,領(lǐng)下短髭修得整整齊齊,一雙的長鳳目中精光四射。隱有殺氣。他身披青鋼鎖骨甲,系玄色絲絳,可謂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單來校場上那些生龍活虎的士卒,就可知這史義非是徒有其表之輩,而是胸中真有甲兵。 云風剛還了一禮,寒喧幾句,就感覺到樓板顫動,龍象白虎二天君分從左右搶上,將史義一肩膀擠到了后面,一禮到地。 這兩人抬起頭來,俱是眉開眼笑,無限歡喜的模樣。 一個叫道:“總算見到云風仙長了!” 另一個則道:“仙長定要多留幾日!” 前一個又道:“我們兄弟已有十余年未聆聽仙長教誨。” 后一個即道:“仙長切匆吝惜指教!” 云風一時間被這二天君弄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們的糾纏,方得以仔細打量校場軍營。 閱軍樓頂?shù)钠脚_上還有四名道德宗弟子與數(shù)名將領(lǐng)聚在一起,下面因云風到來造成的小小紛亂并未傳上去,他們?nèi)栽谀裼^望著校場中馬軍步卒來回沖殺cao演,時不時會向身邊軍官詢問,這些將領(lǐng)們態(tài)度或恭敬,或親熱,皆是有問必答。 云風擺手制止紀若塵叫他們下來,目光向外放去,把整個軍營盡收眼底。他一動念問,已知余下四名本宗弟子分散在軍營各處,循息遙遙望去,每人身邊都跟著一至數(shù)名軍官。看他們指點交談之勢,顯然這些軍官的職責也是引導解說。 云風將紀若塵叫到一旁,低聲問也“若塵,這是怎么回事?” 紀若塵道:“這破軍營乃是壽王手下最精銳的一營,有甲士三千,輕騎五百,由史義將軍統(tǒng)領(lǐng),營中事官皆是壽王心腹。我在此處,是為了讓自己和本宗弟子熟悉本朝軍制及行軍作戰(zhàn)之法,然后看看如何將本宗道法與兵法相合,如此方可在沙場決勝。待我宗弟子初掌軍旅作戰(zhàn)之道,將會從壽王所部中挑選三千勁卒,單設(shè)一營。由我宗弟子統(tǒng)領(lǐng),如有需要。日后還可再擴張?!?/br> 這下連素來淡定的云風也大吃一驚,問道:“這,豈非是壽王將軍權(quán)都與了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