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秋娘眼前一黑:孩子們怕是在肚子里呆不住,要提早出來了…… ****** 生孩子的整個過程兵荒馬亂,可一切都帶著昏黃的色調(diào),恍如在夢中。以至于秋娘在生完孩子后很久,面對著身邊那兩團圓乎乎的玩意兒,都十分懷疑:這兩像極了小老鼠的玩意兒就是自個兒生的? 一群人圍著孩子們,便是張博興都大著膽子戳了戳左邊小姑娘范圓的臉,“喲,這姑娘怎么是個塌鼻子?” “瞎說,她鼻子可高!”金寶否認道:“你看看,跟我大姐一樣,像我家的閨女,漂亮!將來就是個天仙!” “這你都能看出來?”張博興甚是懷疑。 “那是自然!”銅寶順口接過來,“我都能看出來!”他又看了看右邊嘟著嘴的小男孩飯團,“你瞧,我這外甥就像我姐夫,眼睛水汪汪的,長大能騙小姑娘……” 這評價……張博興看了眼有些消沉的范長安:嗯,十分客觀。 “還是我姐有福氣,一個肚子兩個寶,龍鳳呈祥,有子有女,可不是湊成了一個‘好’!”金寶又道,回了頭,見長安呆呆坐在秋娘的身邊,張博興擠了擠眉眼,眾人悄悄地散開了。 等眾人走后,長安從頭到尾也不看那兩奶娃一眼,只巴巴地牽過秋娘的手握在手里,垂著頭默默無語。 秋娘原本十分疲憊,此刻見他胡子拉碴,身上仍舊穿著當日他們逃亡時穿的那套,身上隱約還透著股酸腐的味道,也不曉得已經(jīng)坐在這兒多久了。 秋娘抽了抽鼻子,低聲道:“長安,怎么了……” 長安不說話。 “你怎么了?我生了兩孩子,你不高興?” 長安搖了搖頭。 “你到底怎么了?”秋娘臉一放,“你多久沒睡了?長安,你再不說話,我可不理你了。” 秋娘真是累了,可莫名的心慌讓她用盡了力氣抬起長安的臉,方才長安落在他手背上的淚燙得她生疼,待她看清長安的臉,她更是鼻尖一酸,長安抓住她的手,啞著聲道:“秋娘,是長安不好,長安沒能護著你,讓你受了傷,你的頭,你……” 長安說話間抬手便要抽自個兒嘴巴,秋娘一手拉住他,原本還想狠狠掐著他,問他到底是怎么了,等她看清他眼底的青影,看到他眼里的難過和自責,不知道怎得,突然也是心一酸,一拳便捶在他的肩膀上,哭道:“你是個呆子啊,有你這么打你自個兒的么?對,就是你,就是你沒好好護著我!我看你往后還敢不敢再拋下我了,你這個呆子,我告訴你,往后你再讓旁人傷我一根頭發(fā),我便,我便……” 這“我便”兩個字說了半晌,終究是沒能說出口,再看長安,也是一臉的水,兩人索性抱做一團,真正是生離死別后的痛哭。 長安的心思,秋娘哪能不知道。兩人平日里恨不得對對方千般萬般好,一人受了傷,一人便如針扎了一般難過,教長安知道他沒能護住秋娘他已是百般難過,再看秋娘受了傷,在生產(chǎn)過程中又差點送了半條命,長安更是懊惱地恨不得殺了自個兒。 此刻若是秋娘說不怨他,長安只怕更要恨得殺了自個兒,秋娘索性放開自個兒去怨他恨他,好讓長安知道,往后更要以自個兒為重,以家人為重,好好地護住自個兒,才能護住他們母子。 這一般心思,也只有真真心意相通的夫妻方才做到。 兩人這般呼喊,便是站在屋外的張博興,金寶等人也有感觸,紛紛抹淚。唯獨情竇未開的銅寶有些云里霧里,見里頭兩人又哭又笑,只道兩人這是壓力過大,需要發(fā)泄所致。 待長安發(fā)泄完之后,秋娘方才抽了抽鼻子,抹淚喚道:“長安……” 長安方才哭過,這眼淚都沒干呢,掛在睫毛上,吧嗒吧嗒眼睛,水汪汪地,秋娘看看他的眼睛,再看看兒子的,一下子便破涕為笑,兒子啊,確然像他。 “你若再不去洗澡更衣,我怕孩子們也會嫌棄你?!?nbsp;秋娘笑道。 “他倆敢!”長安嘴一嘟,這才定睛看兩孩子,粉嫩嫩,皺巴巴的兩團…… “秋娘,你看,這是飯團和飯圓!”初為人父的長安在面對兩團脆弱的生命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觸摸這兩團東西,指著左邊皺皺巴巴的奶娃道:“這個有些丑是團團……” 又指著右邊蹙著眉頭的漂亮小姑娘,道:“這個臉方正的是兒子圓圓……” 就在他指完的瞬間,兩個孩子同時睜開眼,一看到長安的瞬間,兩人皆是嘴一癟,沒等長安反應(yīng)過來,已是放聲大哭,似是責怪這個不開眼的爹爹直接將自個兒認錯…… 秋娘嘴角抽搐,已是風中凌亂,“長安啊,你認反了……” 新爹爹范長安嘴一癟——他也想哭了:怎么在他眼里,兩個孩子都是一樣……丑…… ☆、81、魚蒙晉江獨發(fā) 五年后,益州。 杜老漢瞇著一雙眼睛,坐在堂中,當真是面泛紅光,喜氣逼人。 但凡來拜訪的,無一不說一聲恭喜。 杜老漢心里這個舒坦呀!知道什么是三喜臨門么?杜老漢今兒就是! 第一喜,喜得貴子。杜老漢原以為此生有六個子女,那已是天大的福氣,哪知,這老樹也能開出花兒來,就在上個月,他竟是又得了個老來子。得知李氏懷孕的那天,杜老漢愣生生在床邊坐了小半晌,久到李氏還以為杜老漢怕臊,琢磨著不要這孩子時,杜老漢已是伸出手想要去抱她起來。 當然,最終因為杜老漢的體力原因,這個設(shè)想并未能成型,可到底,這件喜事足以讓杜老漢后半生夸耀的資本又多了一件:瞧見沒,老子我老當益壯,身體倍兒棒! 原本這孩子出生,杜老漢想順著家里的慣例,按排輩兒,那也是金銀銅鐵,前頭三個哥哥都有了,最后個,總得是鐵寶了,可杜老漢怎么想,都覺得鐵寶這個名字頗虧待了這個孩子,你說,銅寶對自個兒的名字都老大不樂意,長安還給他取了個杜文生這般響亮亮的大名,這孩子要是叫鐵寶,旁人還以為他這個爹是多不寶貝他呢。 杜老漢琢磨了半晌,倒是長安的一句話提醒了他,你說,這不是他家老幺么?末寶末寶,就墨寶唄! 杜墨寶就這么華麗麗地誕生了! 明日墨寶滿月,老來得子,喜么?喜! 這第二喜呀,卻是同銅寶有關(guān)。 自銅寶到了京師之后,杜家上下才恍然覺悟,從前將銅寶困在小小的安平村,那決計是侮辱了他的才華。雖則,從前也是知道銅寶這小子是有那么幾把刷子的,可杜老漢絕對想不到的是,他不是有幾把刷子。若然能用刷子的數(shù)量來形容銅寶的話,估計他早就被插成了刺猬。 自打新皇登基開了恩科,銅寶這小子便如考神附體一般,一路從秀才往上,旁人辛辛苦苦考了幾十年都未必能中的舉人,他輕輕松松便考上了,一中便是解元,秋娘眼瞅著他的勢頭是直奔狀元去的,這小小年紀真中了狀元當了官,那絕對是話本里才有的劇目。 秋娘不愿意自個兒的弟弟打小便憂國憂民,同杜老漢一商量,還是將他扣了回來,讓他悠閑地過了兩年的歡樂時光,怎奈,這兩年杜銅寶也沒閑著,該作詩還作詩,該作畫還作畫,一下變成了“詩畫”雙絕的神童,順道又去參加了下科舉考試。昨日放了榜,杜銅寶不負眾望,順順當當考了個狀元回來。 安平村當年取笑杜老漢替旁人養(yǎng)兒子的那些個村民,得知中狀元的是記憶中哪個瘦弱的杜銅寶時,懊惱地幾乎都在捶墻:誰家撿個兒子就能撿個狀元回家呀!早知這樣,他們早就把杜銅寶領(lǐng)回家去了呀! 一門兩狀元,一個是女婿,一個是兒子。喜么?喜! 這第三喜,喜的卻是杜老漢的親家公,范仲良。 在杜老漢的眼里,掉書袋的范仲良雖則有些jian詐有些無恥,甚至于在打牌時有些不老實,可這都無法阻擋杜老漢將親家公老爺當作自個兒兄弟的熱情,是以,范仲良有了喜事,杜老漢竟是比范仲良還要高興。 杜老漢彈了彈身上的灰塵,在自個兒新出生的孩子腦門上吧唧了一口,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李氏,方才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門外。 屋子外,金寶早就等不住了,見了杜老漢便迎上來道:“爹,你可快著些……“ “吵什么!”杜老漢一個眼神瞟過去,金寶頓時噤了聲,杜老漢這才低聲對守在門口的婆子道:“一會夫人醒了,你就告訴她,我去一趟范府,一會便回來?!?/br> 待婆子點了頭,杜老漢這才快步走了起來,直到出了院子,金寶方才喜悅道:“方才大姐讓人傳了話來,范二少爺家,又生了個兒子!” “兒子啊!”杜老漢一合掌,笑道:“這老小子也是個福氣大的人,你看,他都有四個孫子了!走,趕緊帶上好酒,尋他去!” “早就準備好了!帶的可是蜀州特有的老酒!”金寶笑道,“那酒還是蜀州百姓為了感激銀寶,方才送給他的。他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在路上偷喝。你倒好,一下全送了范大人?!?/br> “你看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杜老漢瞇著眼抽了一把金寶的后腦勺,自個兒先是笑了,“你這小子,不曉得老子今日高興呀!你看看你范老頭,什么都不cao心,就cao心個范二少爺。從前咱看他殘疾,就怕他子嗣上有些毛病,好在蒼天有眼,讓你姐夫?qū)ぶ酥嗡〉姆ㄗ?,上個月他便能下地走了,今兒又再得個兒子,這可不是件高興的事兒么!” “那是好人有好報!”金寶笑道,“你看咱家不也是么!” 擱從前,杜老漢決計想不到,自個兒還能有今天,這一喜接著一喜,簡直要讓他喜暈了。 別說旁人,便是金寶兒,也有些彷如夢里。 前些年金寶跟著李然他舅舅走南闖北做著生意,苦頭是吃了不少。 那一年,金寶帶著商隊,原本想穿過沙漠去鄰國做些小生意,半途中卻遇到了難遇的大風天氣,一整個商隊都在荒漠上迷路上。 金寶原本以為自個兒死定了,就在他快放棄的時候,卻是有一白衣女子,領(lǐng)著一群狼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往后很長很長的時間里,每當金寶想起,那名女子用著他不懂的笛聲,cao縱著一群狼,將他那商隊里脫了水,已然昏迷的伙計從沙堆里咬出來,金寶便覺得,他定然是遇上神仙了。 一切都帶著大漠昏黃的色調(diào),他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他將一塊刻著杜仲圖案的玉佩送給了那姑娘,他還記得,他說過:“姑娘,往后你有事,來益州尋我?!?/br> 只可惜,他暈的太快,當他醒來時,他和他的商隊已然睡在荒漠和城鎮(zhèn)邊緣,身邊沒了那白衣女子,可他的手里,卻拽著一塊不太齊整的石頭,上頭刻著的,卻是個月亮。 他無數(shù)次對旁人說起這個故事,卻沒有一個人相信。獨獨那個月亮,卻一直照著他心底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安知煥告訴他,怕是他遇上狼女了。偶然落在沙漠中,卻被一群狼養(yǎng)大的女子,不食人間煙火,卻救了許多人。 在金寶的眼里,她依舊是仙女。 這往后,金寶的經(jīng)商之路卻是越發(fā)順了,這大齊的茶和絲綢,哪個沒帶上杜仲的印記?金寶私心想,等哪一日,他讓全大齊的人都用上他杜金寶的東西,商鋪上掛滿了杜仲的圖案,到那時,那個白衣的姑娘,會不會來尋他? 金寶笑笑,拍了拍臉將思緒收回,再看時,人已是到了范府。 酒才遞上,范仲良已是嫌棄地看了看杜老漢,似乎很嫌棄就這么點酒,可眼神出賣了他,在他聞到酒香的瞬間,他的嘴角翻起不易察覺的笑,“杜老頭,不在家?guī)Ш⒆樱谖疫@湊什么熱鬧!” “誰來看你??!我看的是你孫子!”杜老漢眼一斜,半晌咀嚼著這話,總覺得像是罵人,忙換了話題。 待看過了范子鈺和孩子,范仲良和杜老漢自是有較勁了一番,兩人把酒言歡,竟是一下午將那一壇老酒都喝了個精光。 待秋娘來看時,兩個老頭都已經(jīng)迷糊成什么樣了,還在那較勁兒呢。 “杜老頭啊,你說我福氣多大,你看我家老二,在那輪椅上坐了這么多年都能站起來,你曉得為什么么?因為我范家風水旺呀!” “胡說,我福氣可比你大多了!你瞧見沒,我有五個兒子……長安……哦,不,長安不是我兒子,金銀銅鐵,個頂個的出息,你有么?你沒有吧,嘿嘿……” “我有四個孫子呢,你四個兒子都沒成親呢!”范仲良瞪圓了眼睛,這方面,不能示弱! “那我兒子要都成了親了,全生了孫子,一人兩個,我還有八個呢!我還有兩外孫,到時候,你可別被我笑話!”杜老漢一拍桌子,怒了! 兩人舌頭捋不直了,這三兩句下去,竟是有動手的跡象,秋娘看得心驚rou跳,忙喚了金寶上前一人勸一個,正要拉開,杜老漢卻是拍開秋娘的爪子,扶著范仲良的胳膊道:“嘿嘿嘿,老范啊,旁的咱不比,要么,你也拾掇拾掇,再生個大胖小子給我看看?” 秋娘、金寶、范仲良:“……” 老來得子,真需要這般炫耀么!秋娘默默別開臉:咱爹,真丟人! 好不容易將兩個老頭拾掇清楚,送回了房間,秋娘長長地舒了口氣,轉(zhuǎn)身見了金寶,卻是笑著同他說起還在遠方的銀寶。 “銀寶說過什么時候回來么?” “怕還得等些時日吧?!苯饘氝t疑道。 “安然還是不肯應(yīng)他么?” 想起銀寶和安然的這段孽緣,秋娘也頗有些頭疼。五年前的那場紛亂,銀寶和安然憑空消失了三個月,大家費勁心思去尋他們,都尋不到。 大家都以為銀寶和安然兇多吉少時,他們倆卻又都回來了。那陣子,秋娘眼見著這兩人感情越發(fā)熱絡(luò),銀寶更是一股腦地扎進去,她還吃了一驚,只想著這兩個男人間,如何能發(fā)展這樣的關(guān)系,待后來誤打誤撞得知安然是個女子,秋娘委實替銀寶高興了一陣子。 怎奈邊防戰(zhàn)事起時,安然毅然決然地去參了軍。這等氣魄,秋娘著實佩服,只是軍營里一向不歡迎女子,也不曉得安知煥如何說服了當今圣上,竟是讓安然組建了大齊史上第一個女子軍――安然的第一場戰(zhàn)役,面對的便是大周國最兇猛的將領(lǐng)耶律楚,最終,安然卻是一戰(zhàn)成名,全殲了對手。 那一段時日,銀寶吃不下睡不好,整日魂不守舍,秋娘明里暗里勸了銀寶多少次,安然這般女子,不是銀寶配不上,而是不適合。 當時銀寶梗著脖子的那小樣,真讓秋娘想一巴掌呼死他。 “我都沒試過,怎么知道適合不適合!?” 秋娘真想說,不是試不試的問題,而是安然看銀寶的眼神,真的沒有多少愛慕,這般苦巴巴地等著,他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這話秋娘還沒說出口,銀寶已在半夜離了家,過程到底如何她倒是不曉得,只知道,銀寶成了那女子軍里頭,唯一的一個男人,還是女將軍安然身邊,唯一的一個……貼身侍衛(wèi)。 貼身……秋娘想到這曖昧的兩個字,多少個夜里,祝愿虎頭虎腦不太聰明卻有著一顆執(zhí)著的心的杜銀寶,平安康泰,要知道,女將軍安然的功夫,可比杜銀寶,要高的多。 女人環(huán)繞的軍營里,杜銀寶這個男人成了異類,結(jié)果如何,她真難以想象。 “沒應(yīng)下吧……”金寶應(yīng)道:“這都五年了。那安然要真喜歡咱銀寶,也早該應(yīng)下了。也就銀寶還軸,要是我……” 要是我……金寶的腦子里突然掠過那襲白色,若是他,又如何。同樣的一個五年,他也在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