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上卷 第二十二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迷賈政悲讖語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0 本章字數(shù):7606 話說賈璉聽鳳姐兒說有話商量,因止步問是何話.鳳姐道:“二十一是薛meimei的生日, 你到底怎么樣呢?"賈璉道:“我知道怎么樣!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了主意? "鳳姐道:“大生日料理,不過是有一定的則例在那里.如今他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辟Z璉聽了,低頭想了半日道:“你今兒糊涂了.現(xiàn)有比例, 那林meimei就是例.往年怎么給林meimei過的,如今也照依給薛meimei過就是了?!兵P姐聽了,冷笑道:“我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我原也這么想定了.但昨兒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meimei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老太太說要替他作生日.想來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與林meimei的不同了?!辟Z璉道:“既如此,比林meimei的多增些。”鳳姐道:“我也這們想著,所以討你的口氣.我若私自添了東西,你又怪我不告訴明白你了。”賈璉笑道:“罷,罷,這空頭情我不領.你不盤察我就夠了,我還怪你!"說著,一徑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史湘云住了兩日, 因要回去.賈母因說:“等過了你寶jiejie的生日,看了戲再回去?!笔废嬖坡犃耍坏米∠?又一面遣人回去,將自己舊日作的兩色針線活計取來,為寶釵生辰之儀. 誰想賈母自見寶釵來了, 喜他穩(wěn)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蠲資二十兩,喚了鳳姐來,交與他置酒戲.鳳姐湊趣笑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 誰還敢爭,又辦什么酒戲.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巴巴的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這意思還叫我賠上.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 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勒ц我們.舉眼看看,誰不是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了你老人家上五臺山不成? 那些梯己只留于他,我們如今雖不配使,也別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說的滿屋里都笑起來.賈母亦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 怎么說不過這猴兒.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和我まま的?!兵P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也沒處去訴冤,倒說我強嘴。”說著,又引著賈母笑了一回,賈母十分喜悅. 到晚間,眾人都在賈母前,定昏之余,大家娘兒姊妹等說笑時,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 愛吃何物等語.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食,便總依賈母往日素喜者說了出來.賈母更加歡悅.次日便先送過衣服玩物禮去,王夫人,鳳姐,黛玉等諸人皆有隨分不一,不須多記.至二十一日,就賈母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臺,定了一班新出小戲,昆弋兩腔皆有.就在賈母上房排了幾席家宴酒席,并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云,寶釵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這日早起,寶玉因不見林黛玉, 便到他房中來尋,只見林黛玉歪在炕上.寶玉笑道:“起來吃飯去,就開戲了.你愛看那一出?我好點?!绷主煊窭湫Φ溃骸澳慵冗@樣說,你特叫一班戲來,揀我愛的唱給我看.這會子犯不上み著人借光兒問我?!睂氂裥Φ溃骸斑@有什么難的.明兒就這樣行,也叫他們借咱們的光兒?!币幻嬲f,一面拉起他來,攜手出去. 吃了飯點戲時,賈母一定先叫寶釵點.寶釵推讓一遍,無法,只得點了一折《西游記> >.賈母自是歡喜,然后便命鳳姐點.鳳姐亦知賈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便點了一出《劉二當衣》.賈母果真更又喜歡,然后便命黛玉點.黛玉因讓薛姨媽王夫人等.賈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帶著你們取笑,咱們只管咱們的,別理他們.我巴巴的唱戲擺酒, 為他們不成?他們在這里白聽白吃,已經便宜了,還讓他們點呢!"說著,大家都笑了. 黛玉方點了一出.然后寶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紈等俱各點了,接出扮演.至上酒席時, 賈母又命寶釵點.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寶玉道:“只好點這些戲?!睂氣O道:“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那里知道這出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 寶玉道:“我從來怕這些熱鬧?!睂氣O笑道:“要說這一出熱鬧,你還算不知戲呢.你過來, 我告訴你,這一出戲熱鬧不熱鬧.——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 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你何曾知道。”寶玉見說的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jiejie,念與我聽聽?!睂氣O便念道: 漫つ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 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討 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寶玉聽了,喜的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贊寶釵無書不知, 林黛玉道:“安靜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倒《妝瘋》了。”說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戲.至晚散時,賈母深愛那作小旦的與一個作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 細看時益發(fā)可憐見.因問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嘆息一回. 賈母令人另拿些rou果與他兩個,又另外賞錢兩串.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象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睂氣O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說.寶玉也猜著了,亦不敢說. 史湘云接著笑道:“倒象林meimei的模樣兒?!睂氂衤犃?,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個眼色.眾人卻都聽了這話,留神細看,都笑起來了,說果然不錯.一時散了. 晚間, 湘云更衣時,便命翠縷把衣包打開收拾,都包了起來.翠縷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遲?!毕嬖频溃骸懊鲀阂辉缇妥?在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寶玉聽了這話,忙趕近前拉他說道:“好meimei,你錯怪了我.林meimei是個多心的人. 別人分明知道,不肯說出來,也皆因怕他惱.誰知你不防頭就說了出來,他豈不惱你. 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這會子惱我,不但辜負了我,而且反倒委曲了我. 若是別人,那怕他得罪了十個人,與我何干呢?!毕嬖扑な值溃骸澳隳腔ㄑ郧烧Z別哄我. 我也原不如你林meimei,別人說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說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說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頭,得罪了他,使不得!"寶玉急的說道:“我倒是為你,反為出不是來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萬人踐踹!"湘云道:“大正月里, 少信嘴胡說.這些沒要緊的惡誓,散話,歪話,說給那些小性兒,行動愛惱的人,會轄治你的人聽去!別叫我啐你?!闭f著,一徑至賈母里間,忿忿的躺著去了. 寶玉沒趣, 只得又來尋黛玉.剛到門檻前,黛玉便推出來,將門關上.寶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聲叫"好meimei".黛玉總不理他.寶玉悶悶的垂頭自審.襲人早知端的,當此時斷不能勸.那寶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黛玉只當他回房去了,便起來開門, 只見寶玉還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關,只得抽身上床躺著.寶玉隨進來問道:“凡事都有個原故,說出來,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惱了,終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問的我倒好,我也不知為什么原故.我原是給你們取笑的,——拿我比戲子取笑. "寶玉道:“我并沒有比你,我并沒笑,為什么惱我呢?"黛玉道:“你還要比?你還要笑? 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還利害呢!"寶玉聽說,無可分辯,不則一聲. 黛玉又道:“這一節(jié)還恕得.再你為什么又和云兒使眼色?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頑, 他就自輕自賤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貧民的丫頭,他和我頑,設若我回了口,豈不他自惹人輕賤呢.是這主意不是?這卻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個偏又不領你這好情, 一般也惱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說我小性兒,行動肯惱.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惱他.我惱他,與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與你何干?” 寶玉見說, 方才與湘云私談,他也聽見了.細想自己原為他二人,怕生隙惱,方在中調和,不想并未調和成功,反已落了兩處的貶謗.正合著前日所看《南華經》上,有"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づ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盜"等語.因此越想越無趣.再細想來,目下不過這兩個人,尚未應酬妥協(xié),將來猶欲為何?想到其間也無庸分辯回答自己轉身回房來.林黛玉見他去了,便知回思無趣,賭氣去了, 一言也不曾發(fā),不禁自己越發(fā)添了氣,便說道:“這一去,一輩子也別來,也別說話?!?/br> 寶玉不理, 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襲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說,只得以他事來解釋, 因說道:“今兒看了戲,又勾出幾天戲來.寶姑娘一定要還席的?!睂氂窭湫Φ溃骸八€不還, 管誰什么相干?!币u人見這話不是往日的口吻,因又笑道:“這是怎么說?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兒們姊妹們都喜喜歡歡的,你又怎么這個形景了?"寶玉冷笑道:“他們娘兒們姊妹們歡喜不歡喜, 也與我無干。”襲人笑道:“他們既隨和,你也隨和,豈不大家彼此有趣. "寶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們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闭劶按司?,不覺淚下.襲人見此光景,不肯再說.寶玉細想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來,翻身起來至案,遂提筆立占一偈云: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 是無有證,斯可云證. 無可云證,是立足境.寫畢,自雖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寫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覺無掛礙,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 誰想黛玉見寶玉此番果斷而去, 故以尋襲人為由,來視動靜.襲人笑回:“已經睡了?!摈煊衤犝f,便要回去.襲人笑道:“姑娘請站住,有一個字帖兒,瞧瞧是什么話。”說著,便將方才那曲子與偈語悄悄拿來,遞與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寶玉一時感忿而作, 不覺可笑可嘆,便向襲人道:“作的是玩意兒,無甚關系?!闭f畢,便攜了回房去,與湘云同看.次日又與寶釵看.寶釵看其詞曰: 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 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 回頭試想真無趣! 看畢,又看那偈語,又笑道:“這個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兒一支曲子惹出來的. 這些道書禪機最能移性.明兒認真說起這些瘋話來,存了這個意思,都是從我這一只曲子上來,我成了個罪魁了。”說著,便撕了個粉碎,遞與丫頭們說:“快燒了罷。”黛玉笑道:“不該撕,等我問他.你們跟我來,包管叫他收了這個癡心邪話?!比斯欢纪鶎氂裎堇飦?一進來,黛玉便笑道:“寶玉,我問你:至貴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寶玉竟不能答.三人拍手笑道:“這樣鈍愚,還參禪呢?!摈煊裼值溃骸澳隳琴誓┰?,`無可云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據我看,還未盡善.我再續(xù)兩句在后?!币蚰钤疲骸盁o立足境,是方干凈?!睂氣O道:“實在這方悟徹. 當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役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 令徒弟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彼時惠能在廚房碓米,聽了這偈,說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他.今兒這偈語,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這句機鋒,尚未完全了結,這便丟開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時不能答,就算輸了,這會子答上了也不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許談禪了.連我們兩個所知所能的, 你還不知不能呢,還去參禪呢?!睂氂褡约阂詾橛X悟,不想忽被黛玉一問,便不能答,寶釵又比出"語錄"來,此皆素不見他們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來他們比我的知覺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尋苦惱?!毕氘?,便笑道:“誰又參禪,不過一時頑話罷了?!闭f著,四人仍復如舊.忽然人報,娘娘差人送出一個燈謎兒,命你們大家去猜,猜著了每人也作一個進去.四人聽說忙出去,至賈母上房.只見一個小太監(jiān), 拿了一盞四角平頭白紗燈,專為燈謎而制,上面已有一個,眾人都爭看亂猜.小太監(jiān)又下諭道:“眾小姐猜著了,不要說出來,每人只暗暗的寫在紙上,一齊封進宮去,娘娘自驗是否. "寶釵等聽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并無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稱贊,只說難猜, 故意尋思,其實一見就猜著了.寶玉,黛玉,湘云,探春四個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寫了半日.一并將賈環(huán),賈蘭等傳來,一齊各揣機心都猜了,寫在紙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謎,恭楷寫了,掛在燈上. 太監(jiān)去了,至晚出來傳諭:“前娘娘所制,俱已猜著,惟二小姐與三爺猜的不是.小姐們作的也都猜了, 不知是否?!闭f著,也將寫的拿出來.也有猜著的,也有猜不著的,都胡亂說猜著了.太監(jiān)又將頒賜之物送與猜著之人,每人一個宮制詩筒,一柄茶筅,獨迎春,賈環(huán)二人未得.迎春自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賈環(huán)便覺得沒趣.且又聽太監(jiān)說:“三爺說的這個不通,娘娘也沒猜,叫我?guī)Щ貑柸隣斒莻€什么?!北娙寺犃?,都來看他作的什么,寫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眾人看了,大發(fā)一笑.賈環(huán)只得告訴太監(jiān)說:“一個枕頭,一個獸頭?!碧O(jiān)記了,領茶而去. 賈母見元春這般有興, 自己越發(fā)喜樂,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圍屏燈來,設于當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寫出來粘于屏上,然后預備下香茶細果以及各色玩物,為猜著之賀.賈政朝罷,見賈母高興,況在節(jié)間,晚上也來承歡取樂.設了酒果,備了玩物,上房懸了彩燈,請賈母賞燈取樂.上面賈母,賈政,寶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寶釵,黛玉, 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個又一席.地下婆娘丫鬟站滿.李宮裁,王熙鳳二人在里間又一席. 賈政因不見賈蘭,便問:“怎么不見蘭哥?"地下婆娘忙進里間問李氏,李氏起身笑著回道:“他說方才老爺并沒去叫他,他不肯來?!逼拍锘貜土速Z政.眾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古怪?!辟Z政忙遣賈環(huán)與兩個婆娘將賈蘭喚來.賈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與他吃.大家說笑取樂. 往常間只有寶玉長談闊論, 今日賈政在這里,便惟有唯唯而已.余者湘云雖系閨閣弱女,卻素喜談論,今日賈政在席,也自緘口禁言.黛玉本性懶與人共,原不肯多語.寶釵原不妄言輕動,便此時亦是坦然自若.故此一席雖是家常取樂,反見拘束不樂.賈母亦知因賈政一人在此所致之故,酒過三巡,便攆賈政去歇息.賈政亦知賈母之意,攆了自己去后,好讓他們姊妹兄弟取樂的.賈政忙陪笑道:“今日原聽見老太太這里大設春燈雅謎,故也備了彩禮酒席,特來入會.何疼孫子孫女之心,便不略賜以兒子半點?"賈母笑道:“你在這里,他們都不敢說笑,沒的倒叫我悶.你要猜謎時,我便說一個你猜, 猜不著是要罰的。”賈政忙笑道:“自然要罰.若猜著了,也是要領賞的?!辟Z母道:“這個自然?!闭f著便念道: 猴子身輕站樹梢. ——打一果名. 賈政已知是荔枝,便故意亂猜別的,罰了許多東西,然后方猜著,也得了賈母的東西.然后也念一個與賈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 雖不能言,有言必應. ——打一用物. 說畢, 便悄悄的說與寶玉.寶玉意會,又悄悄的告訴了賈母.賈母想了想,果然不差,便說:“是硯臺?!辟Z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被仡^說:“快把賀彩送上來. "地下婦女答應一聲,大盤小盤一齊捧上.賈母逐件看去,都是燈節(jié)下所用所頑新巧之物, 甚喜,遂命:“給你老爺斟酒。”寶玉執(zhí)壺,迎春送酒.賈母因說:“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姊妹們做的,再猜一猜我聽。” 賈政答應,起身走至屏前,只見頭一個寫道是: 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 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賈政道:“這是炮竹嗄。”寶玉答道:“是。”賈政又看道: 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 因何鎮(zhèn)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shù)不同.賈政道:“是算盤?!庇盒Φ溃骸笆??!庇滞驴词牵?/br> 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賈政道:“這是風箏。”探春笑道:“是?!庇挚吹朗牵?/br>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賈政道:“這是佛前海燈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燈。” 賈政心內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響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盤,是打動亂如麻.探春所作風箏,乃飄飄浮蕩之物.惜春所作海燈,一發(fā)清凈孤獨.今乃上元佳節(jié),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為戲耶? "心內愈思愈悶,因在賈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強往下看去.只見后面寫著七言律詩一首,卻是寶釵所作,隨念道: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總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賈政看完,心內自忖道:“此物還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詞句,更覺不祥,皆非永遠福壽之輩?!毕氲酱颂帲X煩悶,大有悲戚之狀,因而將適才的精神減去十分之八九,只垂頭沉思. 賈母見賈政如此光景,想到或是他身體勞乏亦未可定,又兼之恐拘束了眾姊妹不得高興頑耍,即對賈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罷.讓我們再坐一會,也好散了?!辟Z政一聞此言,連忙答應幾個"是"字,又勉強勸了賈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來復去竟難成寐,不由傷悲感慨,不在話下. 且說賈母見賈政去了,便道:“你們可自在樂一樂罷。”一言未了,早見寶玉跑至圍屏燈前,指手畫腳,滿口批評,這個這一句不好,那一個破的不恰當,如同開了鎖的猴子一般. 寶釵便道:“還象適才坐著,大家說說笑笑,豈不斯文些兒?!兵P姐自里間忙出來插口道:“你這個人,就該老爺每日令你寸步不離方好.適才我忘了,為什么不當著老爺,攛掇叫你也作詩謎兒.若果如此,怕不得這會子正出汗呢。”說的寶玉急了,扯著鳳姐兒, 扭股兒糖似的只是廝纏.賈母又與李宮裁并眾姊妹說笑了一會,也覺有些困倦起來. 聽了聽已是漏下四鼓,命將食物撤去,賞散與眾人,隨起身道:“我們安歇罷.明日還是節(jié)下,該當早起.明日晚間再玩罷?!鼻衣犗禄胤纸? 上卷 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艷曲警芳心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0 本章字數(shù):5903 話說賈元春自那日幸大觀園回宮去后,便命將那日所有的題詠,命探春依次抄錄妥協(xié),自己編次,敘其優(yōu)劣,又命在大觀園勒石,為千古風流雅事.因此,賈政命人各處選拔精工名匠,在大觀園磨石鐫字,賈珍率領蓉,萍等監(jiān)工.因賈薔又管理著文官等十二個女戲并行頭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賈珍又將賈菖,賈菱喚來監(jiān)工.一日,湯蠟釘朱,動起手來.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那個玉皇廟并達摩庵兩處,一班的十二個小沙彌并十二個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觀園來,賈政正想發(fā)到各廟去分住.不想后街上住的賈芹之母周氏,正盤算著也要到賈政這邊謀一個大小事務與兒子管管, 也好弄些銀錢使用,可巧聽見這件事出來,便坐轎子來求鳳姐. 鳳姐因見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勢的,便依允了,想了幾句話便回王夫人說:“這些小和尚道士萬不可打發(fā)到別處去,一時娘娘出來就要承應.倘或散了,若再用時,可是又費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將他們竟送到咱們家廟里鐵檻寺去,月間不過派一個人拿幾兩銀子去買柴米就完了. 說聲用,走去叫來,一點兒不費事呢。”王夫人聽了,便商之于賈政.賈政聽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這樣?!奔磿r喚賈璉來. 當下賈璉正同鳳姐吃飯,一聞呼喚,不知何事,放下飯便走.鳳姐一把拉住,笑道:“ 你且站住,聽我說話.若是別的事我不管,若是為小和尚們的事,好歹依我這么著?!比绱诉@般教了一套話.賈璉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說去?!憋L姐聽了,把頭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著賈璉道:“你當真的,是玩話?"賈璉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兒子蕓兒來求了我兩三遭,要個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著.好容易出來這件事,你又奪了去?!兵P姐兒笑道:“你放心.園子東北角子上,娘娘說了,還叫多多的種松柏樹, 樓底下還叫種些花草.等這件事出來,我管保叫蕓兒管這件工程。”賈璉道:“果這樣也罷了.只是昨兒晚上,我不過是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鳳姐兒聽了,嗤的一聲笑了,向賈璉啐了一口,低下頭便吃飯. 賈璉已經笑著去了, 到了前面見了賈政,果然是小和尚一事.賈璉便依了鳳姐主意,說道:“如今看來,芹兒倒大大的出息了,這件事竟交予他去管辦.橫豎照在里頭的規(guī)例,每月叫芹兒支領就是了。”賈政原不大理論這些事,聽賈璉如此說,便如此依了.賈璉回到房中告訴鳳姐兒, 鳳姐即命人去告訴了周氏.賈芹便來見賈璉夫妻兩個,感謝不盡.風姐又作情央賈璉先支三個月的,叫他寫了領字,賈璉批票畫了押,登時發(fā)了對牌出去.銀庫上按數(shù)發(fā)出三個月的供給來,白花花二三百兩.賈芹隨手拈一塊,撂予掌平的人, 叫他們吃茶罷.于是命小廝拿回家,與母親商議.登時雇了大叫驢,自己騎上, 又雇了幾輛車,至榮國府角門,喚出二十四個人來,坐上車,一徑往城外鐵檻寺去了.當下無話. 如今且說賈元春, 因在宮中自編大觀園題詠之后,忽想起那大觀園中景致,自己幸過之后,賈政必定敬謹封鎖,不敢使人進去sao擾,豈不寥落.況家中現(xiàn)有幾個能詩會賦的姊妹,何不命他們進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無顏.卻又想到寶玉自幼在姊妹叢中長大, 不比別的兄弟,若不命他進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時不大暢快,未免賈母王夫人愁慮,須得也命他進園居住方妙.想畢,遂命太監(jiān)夏守忠到榮國府來下一道諭,命寶釵等只管在園中居住,不可禁約封錮,命寶玉仍隨進去讀書. 賈政, 王夫人接了這諭,待夏守忠去后,便來回明賈母,遣人進去各處收拾打掃,安設簾幔床帳. 別人聽了還自猶可,惟寶玉聽了這諭,喜的無可不可.正和賈母盤算,要這個,弄那個,忽見丫鬟來說:“老爺叫寶玉?!睂氂衤犃耍盟拼蛄藗€焦雷,登時掃去興頭,臉上轉了顏色,便拉著賈母扭的好似扭股兒糖,殺死不敢去.賈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寶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況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進去住,他吩咐你幾句,不過不教你在里頭淘氣.他說什么,你只好生答應著就是了?!币幻姘参浚幻鎲玖藘蓚€老嬤嬤來,吩咐"好生帶了寶玉去,別叫他老子唬著他?!崩蠇邒叽饝? 寶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這邊來.可巧賈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議事情,金釧兒,彩云,彩霞,繡鸞,繡鳳等眾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著呢,一見寶玉來,都抿著嘴笑. 金釧一把拉住寶玉,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開金釧,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還奚落他.趁這會子喜歡,快進去罷. "寶玉只得挨進門去.原來賈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間呢.趙姨娘打起簾子,寶玉躬身進去.只見賈政和王夫人對面坐在炕上說話,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賈環(huán)四個人都坐在那里.一見他進來,惟有探春和惜春,賈環(huán)站了起來. 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跟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看看賈環(huán),人物委瑣,舉止荒疏,忽又想起賈珠來,再看看王夫人只有這一個親生的兒子,素愛如珍,自己的胡須將已蒼白: 因這幾件上,把素日嫌惡處分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半晌說道:“娘娘吩咐說, 你日日外頭嬉游,漸次疏懶,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園里讀書寫字.你可好生用心習學, 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細!"寶玉連連的答應了幾個"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依舊坐下. 王夫人摸挲著寶玉的脖項說道:“前兒的丸藥都吃完了?"寶玉答道:“還有一丸?!蓖醴蛉说溃骸懊鲀涸偃∈鑱恚焯炫R睡的時候,叫襲人伏侍你吃了再睡?!睂氂竦溃骸爸粡奶愿懒耍u人天天晚上想著,打發(fā)我吃?!辟Z政問道:“襲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個丫頭?!辟Z政道:“丫頭不管叫個什么罷了,是誰這樣刁鉆,起這樣的名字?"王夫人見賈政不自在了,便替寶玉掩飾道:“是老太太起的?!辟Z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這話,一定是寶玉?!睂氂褚姴m不過,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讀詩,曾記古人有一句詩云:`花氣襲人知晝暖'.因這個丫頭姓花,便隨口起了這個名字?!蓖醴蛉嗣τ值溃骸皩氂?,你回去改了罷. 老爺也不用為這小事動氣?!辟Z政道:“究竟也無礙,又何用改.只是可見寶玉不務正, 專在這些濃詞艷賦上作工夫?!闭f畢,斷喝一聲:“作業(yè)的畜生,還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罷,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飯呢。”寶玉答應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釧兒笑著伸伸舌頭,帶著兩個嬤嬤一溜煙去了.剛至穿堂門前,只見襲人倚門立在那里,一見寶玉平安回來,堆下笑來問道:“叫你作什么?"寶玉告訴他:“沒有什么,不過怕我進園去淘氣,吩咐吩咐?!币幻嬲f,一面回至賈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見林黛玉正在那里, 寶玉便問他:“你住那一處好?"林黛玉正心里盤算這事,忽見寶玉問他,便笑道:“我心里想著瀟湘館好,愛那幾竿竹子隱著一道曲欄,比別處更覺幽靜?!睂氂衤犃伺氖中Φ溃骸罢臀业闹饕庖粯樱乙惨心阕∵@里呢.我就住怡紅院,咱們兩個又近,又都清幽?!?/br> 兩人正計較,就有賈政遣人來回賈母說:“二月二十二曰子好,哥兒姐兒們好搬進去的. 這幾日內遣人進去分派收拾。”薛寶釵住了蘅蕪苑,林黛玉住了瀟湘館,賈迎春住了綴錦樓, 探春住了秋爽齋,惜春住了蓼風軒,李氏住了稻香村,寶玉住了怡紅院.每一處添兩個老嬤嬤,四個丫頭,除各人奶娘親隨丫鬟不算外,另有專管收拾打掃的.至二十二日,一齊進去,登時園內花招繡帶,柳拂香風,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閑言少敘.且說寶玉自進花園以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頭們一處, 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鸞刺鳳,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樂.他曾有幾首即事詩,雖不算好,卻倒是真情真景,略記幾首云: 春夜即事 霞綃云幄任鋪陳,隔巷蟆更聽未真. 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 盈盈燭淚因誰泣,點點花愁為我嗔. 自是小鬟嬌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 夏夜即事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 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水亭處處齊紈動,簾卷朱樓罷晚妝. 秋夜即事 絳蕓軒里絕喧嘩,桂魄流光浸茜紗. 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露濕棲鴉. 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 靜夜不眠因酒渴,沉煙重撥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やむ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 女兒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 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因這幾首詩,當時有一等勢利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作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一等輕浮子弟,愛上那風sao妖艷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贊.因此竟有人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的.寶玉亦發(fā)得了意,鎮(zhèn)日家作這些外務. 誰想靜中生煩惱,忽一日不自在起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來進去只是悶悶的.園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兒,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爛漫之時,坐臥不避,嘻笑無心,那里知寶玉此時的心事. 那寶玉心內不自在,便懶在園內,只在外頭鬼混,卻又癡癡的.茗煙見他這樣,因想與他開心,左思右想,皆是寶玉頑煩了的,不能開心,惟有這件,寶玉不曾看見過.想畢,便走去到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并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與那傳奇角本買了許多來, 引寶玉看.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了便如得了珍寶.茗煙又囑咐他不可拿進園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著走呢。”寶玉那里舍的不拿進園去,踟躕再三,單把那文理細密的揀了幾套進去,放在床頂上,無人時自己密看.那粗俗過露的,都藏在外面書房里. 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 早飯后,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著, 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玩.正看到"落紅成陣",只見一陣風過,把樹頭上桃花吹下一大半來, 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將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那花瓣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 回來只見地下還有許多,寶玉正踟躕間,只聽背后有人說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寶玉一回頭, 卻是林黛玉來了,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寶玉笑道:“好,好,來把這個花掃起來,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绷主煊竦溃骸傲淘谒锊缓?你看這里的水干凈,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臟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 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干凈?!?/br> 寶玉聽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書,幫你來收拾。”黛玉道:“什么書?"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迭,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摈煊裥Φ溃骸澳阌衷谖腋芭?趁早兒給我瞧,好多著呢。”寶玉道:“好meimei,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 真真這是好書!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币幻嬲f,一面遞了過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 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看,不到一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余香滿口.雖看完了書,卻只管出神,心內還默默記誦. 寶玉笑道:“meimei,你說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睂氂裥Φ溃骸拔揖褪莻€`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绷主煊衤犃?,不覺帶腮連耳通紅,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只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 好好的把這yin詞艷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闭f到"欺負"兩個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兒紅了,轉身就走.寶玉著了急,向前攔住說道:“好meimei,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在池子里,教個癩頭黿吞了去, 變個大忘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闭f的林黛玉嗤的一聲笑了,揉著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這個調兒,還只管胡說.`呸,原來是苗而不秀,是個銀樣め槍頭.'"寶玉聽了,笑道:“ 你這個呢?我也告訴去?!绷主煊裥Φ溃骸澳阏f你會過目成誦,難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寶玉一面收書, 一面笑道:“正經快把花埋了罷,別提那個了?!倍吮闶帐奥浠?,正才掩埋妥協(xié),只見襲人走來,說道:“那里沒找到,摸在這里來.那邊大老爺身上不好,姑娘們都過去請安,老太太叫打發(fā)你去呢.快回去換衣裳去罷?!睂氂衤犃?,忙拿了書,別了黛玉,同襲人回房換衣不提. 這里林黛玉見寶玉去了,又聽見眾姊妹也不在房,自己悶悶的.正欲回房,剛走到梨香院墻角上, 只聽墻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個女孩子演習戲文呢. 只是林黛玉素習不大喜看戲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兩句吹到耳內,明明白白, 一字不落,唱道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绷主煊衤犃?,倒也十分感慨纏綿,便止住步側耳細聽,又聽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聽了這兩句,不覺點頭自嘆,心下自思道:“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戲,未必能領略這其中的趣味?!毕氘?,又后悔不該胡想,耽誤了聽曲子.又側耳時,只聽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聽了這兩句,不覺心動神搖. 又聽道:“你在幽閨自憐"等句,亦發(fā)如醉如癡,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細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水流花謝兩無情"之句,再又有詞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句,又兼方才所見《西廂記> >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正沒個開交,忽覺背上擊了一下,及回頭看時,原來是……且聽下回分解.正是: 妝晨繡夜心無矣,對月臨風恨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