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紀得是個內斂含蓄的孩子,這性子身旁稍稍熟悉的人,都明了一二。 親戚朋友知道,同學老師知道,連湖山別墅的安保人員都知道。 每每新生入學自我介紹,是紀得最尷尬的時候。 按紀年琴女士的說辭,他們老紀家打從清朝開始就出了名的能言善道,哪里來的這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 定是遺傳了她那個沒見過什么市面的爹。 一個憂郁喜靜的浪漫詩人、自娛自樂的手作藝人、幾年賣不出一幅的清高畫家。 簡而言之,一無所成的人。 就這么一個說不上半點好的人,硬生生被紀年琴女士藏在了心尖上。 就像是每一部狗血電視劇里描述的那樣。 豪門千金看中了一窮二白的傻小子,強取豪奪半推半就硬是成了這一樁親事。 顧不得家族微言頗多,一心求嫁。 父母反對不假,寵溺女兒是真,鳳冠霞帔,八抬大轎,別墅豪車該有的一件不少。 終是圓了紀女士的這一場夢。 都說窮小子走了八輩子好運,被富家千金看中,其實不然。 妙齡少女被才氣逼人的青年吃得死死的,驕傲張狂都收起來,費心扮乖討好,只為心上人的莞爾一笑。 當初美名其曰入贅紀家,紀得出生后,紀年琴力排眾議,堅持將孩子冠上夫姓,俞紀得。 紀家獨女的任性眾所周知,認定的事情哪有轉圜余地。 父母看到襁褓里的孫女吃著白白胖胖的小手天真可愛,也懶得計較旁的。 但稱呼還是沒變的,爺爺奶奶的喊著,首當其沖的表明身份。 論倔強,誰也贏不了誰。 紀得出生后,除了情緒波動較少,其他無異。 就這么無憂無慮地長大了。 直到初三暑假那年,像有一大片烏云籠罩在她的天空,父母毫無預兆的離異。 或許是有預兆的,大概是自己遲鈍沒察覺。 待她細細究底的時候,才驚覺不知何時起,父親長時間待在畫室埋頭作畫,而母親時常不間斷出差,連家都甚少歸來。 那時候的紀家別墅,除了張姨照顧紀得一日三餐,陪伴她的只有后院的那一顆與她同歲的海棠。 那是在俞宏達與紀年琴仍愛意纏綿的年歲種下的,栽下了所有的美好與憧憬。 待海棠盛開的季節(jié),連空氣都是甜的。 這是紀得心里的凈土,不論外界多嘈雜紛亂,海棠樹下的斑駁光影永遠讓她心靜安逸。 拾一本書籍,抿一口淡茶,閉上眼放空歸零,一切仿佛沒變,還是從前美好的模樣。 就是這樣一個紀得,硬生生闖進了陸禾的眼里。 與紀家后院相隔不遠就是一大片觀景草坪。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從一個少年玩足球增加到的一支足球隊課余時間踢球玩鬧。 陸禾就是其中之二。 即是那個獨自玩球的少年,也是那支足球隊的組織者。 沒有人知道他的用心。 從第一次撞到那個樹下的女孩,便一眼萬年,未雨綢繆。 是海棠花開的三月初啊。 陸禾趁閑暇時分,獨自在草坪上練習足球,看準時機一記遠射。 還沒來得及沾沾自喜,腳步一個不穩(wěn),球就飛錯了方向,直直地往邊上住宅射去。 紀得正在樹下小憩,瞇著眼睛看著被樹葉枝干遮住的天空,數(shù)著白云移動的秒數(shù)。 突然,“嘭”的一聲。 一朵云還沒全部飄走就聽到樹干被重物撞擊的聲音。 可憐的海棠樹瑟瑟發(fā)抖,落花迷了女孩雙眼。 起身張望,滾落腳邊的,是足球。 檢查樹干,隱約能看到被擊碎的樹皮,紀得心疼的撫了撫,輕聲說著感謝。 若不是這樹,怕是自己的腦袋早已砸開了花。 “哎,我的足球飛過來了,你有看到嗎?” 身后響起男孩的聲音,帶著疾跑后的氣喘吁吁。 女孩轉身,那雙黝黑的眸子帶著些許氣惱,直直望著來人,晶亮發(fā)光,耀眼極了。 “你只關心你的足球嗎?是不是應該先向我的樹道歉?!笔强隙ň洹?/br> 她鮮少說話間是透著不快的口吻,這一發(fā)聲,確是指名的控訴。 陸禾聞言一愣,最直接的反應是可笑。 哈哈,和樹道歉,什么鬼。 緊接著是吃驚,對上她的眼,心沒來由的一緊,像是有什么東西悄然流逝了。 她的眼睛是一個怪圈,叫人沒思緒再想其他,腦袋空白一片。 好…特別的女孩子。 圓圓的娃娃臉上趁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鼻子小巧精致,嘴巴嚴肅地抿著,腮幫子卻不由自主的鼓著。 精致的劉海被風吹拂,披肩的發(fā)絲打亂了節(jié)奏,幾縷遮擋住臉頰。 穿著毛茸茸的連體居家服,褲腳卡著小腿肚子,露出晶瑩剔透的腳踝。 那腳踝纖細到,陸禾覺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握住。 說可愛太單薄,說漂亮太膚淺,因為生氣而發(fā)亮的雙眼尤其動人。 腮幫子鼓了又鼓,好像…一條魚…… 哈,陸禾被自己找到合適的擬人比喻低聲笑出了聲。 啊,是有趣。 實在太有趣了,這個女孩。 微風吹拂得好不溫柔。 紀得按耐住頭發(fā)促及臉頰的癢,雙眼直視高出他一個頭的男孩。 像是非要求一個正確答案才肯罷休。 這人可真奇怪,一聲不吭凈站著傻笑。 “同學,你應該和我的樹道歉。” 好脾氣的女孩再次提醒。 這一聲,倒是把陸禾拉回現(xiàn)實。 “啊對不起,我是說,樹,對不起?!?/br> “謝謝你擋住了足球?!?/br> 說完還煞有其事的摸了摸樹干。 最后的這句謝謝,倒是讓紀得有些改觀。 好像,也不完全是無禮的人啊。 紀得彎腰撿起足球,拍了拍表面的泥屑,遞給陸禾。 “要注意安全呀?!?/br> 軟糯的尾音恰到好處撫平了某人疾跑后的燥熱。 陸禾也知道她沒有多關心自己的安全,只是陳述事實,卻受用的很。 強行代號入座,權當是關心自己了。 還想說些什么,被里屋阿姨的聲音打斷。 “魚兒,來吃水果了?!?/br> 紀得聽到聲音就轉身往回,走了幾步又覺不妥,回頭道了句。 “再見啊?!?/br> 這回倒是一刻不停地進屋了。 留下陸禾一人回味方才情景。 哈哈,還真的叫“魚兒”啊。 三月帶點涼的風,正是沁人心脾的暖。 漫天的海棠花落也不抵少女的回眸問候,像是一支穿膛箭,定住了陸禾的雙腳,也擊中了他的要害。 那一年,陸禾17歲,紀得12歲。 都是懵懂不解的年歲呢。 紀得懵懂的是,側耳的碎發(fā)碰到臉頰為什么會微微發(fā)癢? 陸禾不解的是,那個女孩到底是什么魚?娃娃魚?很丑哎,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