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沈聽眠的背影，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打擾到了他。

    今天晚上，鄭文英回來的很晚。

    沈聽眠走出房門，穿著睡衣在看她。她彎著腰在那里脫鞋，動作緩慢，背脊好像凹凸不平的河堤。

    她看了眼沈聽眠，疲軟地催促：“快點(diǎn)睡，明天還得上課?！?/br>
    沈聽眠問她：“今天超市人多嗎？”

    “不多，”鄭文英拖沓著腳步，有氣無力走到沙發(fā)邊，呼出口氣癱坐下來，“算賬算晚了，沒什么事兒?！?/br>
    她見沈聽眠還在門口看著，就問：“看我干嘛?！?/br>
    沈聽眠夸她：“看你好看。”

    鄭文英笑了，嘴里有顆牙在發(fā)銀光，刺痛沈聽眠的眼睛。

    去年鄭文英有顆牙齒壞掉了，醫(yī)生讓她選假牙的材質(zhì)，為了省錢，鄭文英選了便宜的銀牙。

    “快去睡，別在這兒擠兌你媽。”

    鄭文英交代了一句，自己起來去洗手間洗漱了。

    沈聽眠走到門口，隔著墻跟她說：“你為什么不鑲個(gè)陶瓷牙啊？”

    鄭文英在刷牙，含糊不清地嚷嚷：“貴死了，再說我補(bǔ)的又不是門牙?！?/br>
    她吐了口水：“你以后有錢給你媽鑲個(gè)金牙。”

    說完她樂了起來，笑呵呵的：“哈……金牙，到時(shí)候我出去遛彎，肯定是最酷的老太太！”

    沈聽眠問她：“我要是賺不了錢呢？”

    “賺不了？賺不了拉倒。”

    “我要是長不大，怎么辦？”

    “怎么著，你還想當(dāng)一輩子小孩兒??？”鄭文英氣笑了，“別在這兒貧了，要是睡不著就去背幾個(gè)英語單詞兒去，快去?！?/br>
    沈聽眠又在門口站了會兒，才走回去，他來到桌前，翻找著東西，好半天才抽出一疊草稿本，那些本子都還很新，只有幾頁有字跡。

    他摸了摸那些沒有觸感的字，看著它們變成了緩緩移動的陰影。

    愧疚和愛意在對死亡的渴望面前潰不成軍，他不能再因?yàn)橐稽c(diǎn)善意和溫暖就放棄了，猶豫不定是對死亡的褻瀆。

    沈聽眠做了一夜的夢，在挖東西，挖了好大好大一個(gè)坑。

    在夢的最后，他用自己的身高丈量著坑長，隨后滿意的退了出來，插上了墓碑。

    可是好奇怪啊。

    在就要醒過來的那一刻，好像有個(gè)毛茸茸的小人，他長著一對翅膀，蹦來蹦去，嚴(yán)肅著一張臉，對著沈聽眠比叉。

    它氣喘吁吁地拔掉墓碑，對著沈聽眠很生氣地說：“不許死?！?/br>
    那是李牧澤的聲音，沈聽眠在夢醒后才發(fā)覺。

    可他不想再被任何人愛了，他們會變成期待，然后壓死他。

    第6章 6 20

    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李牧澤蹬著腳踏板，困惑不已。

    他知道沈聽眠是單親家庭，爸爸死的很早，只有mama在撫養(yǎng)他，家里的條件也不是很好。是不是這樣家庭里長大的孩子都會有心靈創(chuàng)傷？可平時(shí)他在別的同學(xué)面前也挺正常的，有說有笑，就是在自己面前有些冷漠，尤其是上次告白之后。

    今天沈聽眠是走著去上學(xué)的，李牧澤就騎著車在后面跟著他，上半身窩在車把上，校服耷拉著，眉毛皺巴著，一雙眼睛探究似地盯著沈聽眠，沈聽眠的書包拉鏈沒有完全拉住，露出來一點(diǎn)面包袋子，那是超市最近很火的豆沙面包。

    噢，他可能不是不吃早飯，是有自己的偏愛。

    李牧澤瞇瞇著眼睛琢磨著，也就是長的正點(diǎn)，儀態(tài)再猥瑣都讓人不忍苛責(zé)。

    林蔭小道里，這是一道奇幻的風(fēng)景。

    前面是紅綠燈，一個(gè)小路口，即使是工作日的清晨人也不多。

    沈聽眠在紅燈前站住了，忽然扭了下頭。

    猝不及防的對視讓李牧澤差點(diǎn)翻車，他強(qiáng)裝鎮(zhèn)定，快騎了幾步到沈聽眠跟前。

    咳嗽兩聲：“喲?！?/br>
    沈聽眠看過來，猶豫了下，還是不打算拆穿他：“嗯。”

    估計(jì)是覺得挺巧吧，李牧澤看著沈聽眠的表情心里在嘀咕。

    那是相當(dāng)巧，天天蹲點(diǎn)能不巧嗎。

    今天沈聽眠看上去心情好像比昨天好啊，李牧澤抓著車把，手心全是黏膩的汗，忽然就沒話了。

    他們之間的相處實(shí)在是奇怪又默契，心照不宣的對某些事情避而不提。

    李牧澤晃著胳膊，在等紅燈的時(shí)間里努力搭話：“你怎么，怎么今天走著去啊?！?/br>
    完了還要掩耳盜鈴似的補(bǔ)充：“趙琛說你都坐公交去上學(xué)的?！?/br>
    沈聽眠輕輕地說：“不，今天不坐?！?/br>
    紅燈時(shí)間到了，李牧澤跳下車，推著車子和沈聽眠往前走：“你這個(gè)人啊，回答別人問題從來不說全，都讓人不好意思再問了?！?/br>
    沈聽眠回答他：“我本來就這樣，是你自己期望過度?！?/br>
    “啊，”李牧澤無奈地笑了下，“我也沒說你不好?！?/br>
    渾身都是刺也就算了，李牧澤心里癢癢，偏偏還這么招人，這得什么屬性??？

    “你作業(yè)做完沒。”李牧澤開始沒話找話。

    “嗯。”

    “牛逼?！?/br>
    “沒有。”

    “別謙虛了。”

    “沒做完。”

    “……你這停頓有點(diǎn)久啊。”

    沈聽眠好像心不在焉，說出的話不過腦子：“我就這樣?！?/br>
    公交車停下了，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上來，外面有個(gè)煎餅攤前面圍了幾個(gè)學(xué)生，其中一對是情侶，正拉著手在說話，扭過頭正對上沈聽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