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天壤之別(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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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落日的緩緩沉沒,僅余金色的光芒在地平線邊緣溢出,染亮半片天空,空氣中充滿了溫暖的氣息,金黃色的黃昏將這塊大地籠罩,殘余的陽光將這顆星球的景色照亮。 這是一片只能以寧靜富饒來形容的圣地,與危險(xiǎn)浩瀚的黑暗宇宙或是其他或蠻荒,或污染的工業(yè)人類世界相比,這里簡直就如一塊隱士的樂土,成熟的作物鋪滿了平原,你站在無邊的麥海之中,望著這顆星球的美景,然后你低下頭來,麥穗在風(fēng)的撥動下拂過你的手心。 腳步與沙沙聲從身后傳來,你轉(zhuǎn)過頭去,穿過那些金黃的麥穗,天使向你走來。 在黃昏中,他的面龐如鐫刻,金色身軀如戰(zhàn)神,雪白羽翼并垂于肩,與這麥稻場景相得益彰,充滿了希望,收獲,平靜的意味,簡直就是最神圣美好的一景,你的所有苦痛和疲勞都煙消云散。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在這落日時分,天使站在你的身邊。“你喜歡這顆星球嗎?”圣薩多基問你。 “太美了?!蹦銍@息地輕聲道。 天使的面龐展露微笑,他的神色看起來是如此的溫柔,這不是他經(jīng)常在眾人面前顯露的悲憫和憂郁,這種神色是單單給你的,現(xiàn)在,他不再是屬于人類的天使,而是你的情人和伴侶。 “你被異形擄走的時候,我生平第一次嘗到這樣的恐懼和怒火,但現(xiàn)在,你回到了我的身邊?!笔ニ_多基跪俯下身,與你平視,麥海仿佛隨風(fēng)發(fā)出一聲嘆息,紛紛伏倒,見證這重要的一刻。 “從此往后,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天使口中的話語是如此動人。 在漫長的無言中,“你愿意嗎?”圣薩多基輕聲問你。 成千上萬的麥穗在你們周圍搖晃,意味著豐收的碩果在黃昏中折射著金色的光芒,這一切都浪漫美好得無法抗拒。 “這里的一切都很好,只有一個缺撼。”你環(huán)顧四周,將目光轉(zhuǎn)回天使臉上。 “說出來,我們將一起克服它?!笔ニ_多基的嗓音動人。 你頓了很久,從嘴角擠出似顫抖,又似微笑的一句話,“這是假的。” 在這夢想般的美景中,說出這句話并不容易,但你的理智讓你追求真實(shí),天使絕無可能拋棄他的軍團(tuán),拋棄職責(zé),拋棄銀河中無數(shù)的人類,和你隱居在這樣一顆星球上。 即便到了此刻,你也很理性的有此認(rèn)知。 他并不屬于你。 天使沒有說話,只側(cè)頭凝視著你,仿佛如此憂傷,眼前的景象如同燃燒起來的膠卷畫面那樣變質(zhì),泛黃,蜷曲,斷裂。 虛假的帷幕被燒毀,一切都天翻地覆。 從其中一棵麥穗開始,整片麥田腐爛融化,變得黏腳,散發(fā)腐臭的血?dú)?,俊美圣潔的天使也開始消融,金色的秀發(fā)模糊了,棱角清晰的面容像是遭受腐蝕一般的變得坑坑洼洼,化作rou狀的異形腫瘤。 “你永遠(yuǎn)無法擺脫我,我們已經(jīng)融為一體?!彼季S泛起漣漪,詭異回響的異形聲音揮之不去,面前這偽裝成天使的腫瘤狀異形實(shí)體向你露出一個可怖的微笑?!皩?shí)在可惜,如果你愿意以我們的視野看這世界,我們之間的合作會愉快很多的?!?/br> 你低下頭看著自己,你早已不是身處美麗的星球平原,而是自腰部以下,都浸沒于胃液和血漿般的腥紅液體,這現(xiàn)實(shí)里難以存在的現(xiàn)象提醒你,你還處于充滿主觀感覺的意識世界中。 “等你的身體蘇醒,我會接管這個身體,我會出去,而你留在這里?!碑愋文[瘤說。隨著它的變化,骨骼和皮膚的組合,異形再度有了人形,就如一個剝了皮膚的你的倒影,血腥又恐怖。 “到時,我會接受天使的邀請?!蹦愕挠洃浽缫驯凰Q探,“啊,帕拉代斯星,屬于天使的家園,美麗的故鄉(xiāng),我們都已經(jīng)期待不已了,不是嗎?” 這樣一種以人類的rou體與意識為食的異形種族,這樣一顆寄生性的,癌癥般的毒瘤,流竄到天使的故土,無疑會將那里化作焦土,就像腐壞伊姆爾星系那樣。 你想也不敢想這樣的結(jié)果。 “你可以感覺到嗎?天使把你救出來了,他將你帶上了他的戰(zhàn)列艦。多么甜蜜?!碑愋斡萌岷偷穆曇粝蚰銛⑹鲋饨绲那闆r?!斑@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的確,就在若干個小時前,你和異形感官融合到了一起,在那里,你看到天使怒火沖天地殺入底巢,異形邪教據(jù)點(diǎn),將所有的怪物殺了個干凈。 你看到他的戰(zhàn)斗,你聽到他的怒吼,那燃燒的,如鋼煉般的天使之姿,你看見漫天的大火和腐朽的底巢崩潰的場景,天空的光芒照落至此,將一切黑暗和威脅都摧毀。 天使從天而降,來到你的身邊,血色的火焰劍刺入這些糾纏你的膿皰血rou,破開的一瞬間,空氣貼上你的皮膚,涌入你的呼吸道,而天使攏起雙翼,伸出手臂接住了你的墜落。 在燃燒坍塌的巢都之中,天使帶著你沖破黑暗,飛向天空,永遠(yuǎn)地離開這些夢魘。 這仿佛是你潛意識中不知重復(fù)了多少次的夢中場景,你幾乎要落淚。 可是,你害了他。 你深深低下頭,用手掌捂住臉,身軀都不禁抽搐起來,對天使的極度愧疚和悲慟,幾乎徹底擊垮了你。 你害了他,你害了他…… 每一次的重復(fù)都讓你幾乎想要跪地哀求,哀求這個異形不要這么做,你愿意放棄你的意識,放棄你的生命,任由它蠶食侵蝕。 離開天使吧,離開人類,去銀河的其他地方吧!宇宙里還有很多其他的生命,消失在遙遠(yuǎn)的虛空中,人類絕不會追殺它。 “我們和人類之間,已經(jīng)沒有了和平的存在。”異形對你的祈求毫無反應(yīng),無情地宣告道。 不……你盯著血般的水面里的自身倒影,你不能讓這樣的悲劇再一次發(fā)生,你一定得阻止這異形,不能讓它假借你的身軀,將它污穢的腐蝕同化浪潮散布到其他星球上。 環(huán)顧四周,你發(fā)現(xiàn)除了你所在的這一處小小光亮,周圍一片黑暗,你抬起手掌,滑膩的血漿順著指間流下,帶來一陣腐蝕般的輕微刺痛,這里還是你的意識內(nèi)心,是這異形給你制造了這如刑罰般恐懼的,身不由己的假象。 這里看起來無路可逃,但本質(zhì)就是你的精神意識,你的大腦該待的地方,這里呈現(xiàn)的景象本應(yīng)受你控制,你閉上雙眼。 “無論你做什么,你都無法反抗?!碑愋文[瘤說道。 場景變幻,你竭力思考著任何可能助于你的處境的回憶,可這異形是玩弄人心的大師。 無論你躲進(jìn)回憶的哪個角落,它都緊隨而來,將那里化作一片血海和腫瘤血rou,你艱苦地和它抗?fàn)幹路鸾?jīng)歷了千百個日夜。 你越發(fā)疲憊虛弱,每當(dāng)一段記憶被它毀滅吞噬,你的精神就越黯淡脆弱一分,你的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血塊和變異的軀肢。 在最后一刻,你到達(dá)了記憶的深層殿堂,那是你最珍貴的,最深藏的記憶,這里有一棵參天的大樹,根須錯結(jié),在樹葉與枝蔓的深處,藏著一個宮殿般的回廊和庭院,你拖著腳步,曳出一片血跡,在你的身后是滔天的血潮和異形腫瘤。 你的手掌放上門扉,陷入是否要將它打開的痛苦之中,你的額頭貼上冰冷的大門,眼睛guntang濕潤。 若你躲入這里,你不確定自己能否承受自己與天使那段救贖的記憶被扭曲,被毀壞的痛苦,若你不躲入這里,你已經(jīng)無處可逃,異形就在后面等著吞噬你。 就在這時,朦朧間,你聽到一聲嘶啞的叫喚。 一陣雙翼撲扇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恍惚地抬頭,一只漆黑的生物,一雙漆黑的眼睛,它棲在大門頂端的橫梁上,稍稍側(cè)著頭盯著你。 那是一只渡鴉,黑色的喙,黑色的眼,一只仿佛來自冥界,來自陰影中的使者。 你很熟悉……這念頭只是稍縱而逝。 猛然間,渡鴉張開喙,沖著那涌入的異形觸須發(fā)出尖利的,飽含敵意的鳴叫,這氣勢兇狠磅礴,仿佛掠食者一般的恐怖壓力竟然顯現(xiàn)于這么一只鳥類身上。 下一秒,整棵大樹上的黑影騰空而起,無數(shù)只和它相似的黑鴉向著這令人憎惡的異形血潮飛撲而去,就如半神黑暗的怒火,那是數(shù)不盡的鴉影形成的黑色風(fēng)暴,群鴉的嘶鳴漫天遍地,以讓人無法想象的暴戾,陰霾而兇狠地攻擊著。 你的世界天地失色,就像兩股巨大的力量在你的意識之海中相互對抗,異形之血形成的浪潮被群鴉的尖喙分開,但又再下一瞬裹挾而來,對鴉群形成包圍之勢,可這萬千渡鴉形成的漩渦又如狂風(fēng),將任何敢于觸及它們的異形瘤須化作碎末。就這樣,這兩股力量就在意圖殲滅對方的嘗試中此消彼長。 終于,直到昏天暗地,這場爭斗結(jié)束了,異形血潮像是無法再忍受群鴉的削弱,它逐漸凝結(jié)成一團(tuán)最為畸形,也最為巨大的本體,臃腫丑惡的血rou,張開了大口,意圖將群鴉吞噬。 這一擊的效果超出想象,只是轉(zhuǎn)眼之間,群鴉盡數(shù)消失,被異形臃腫的腹腔所裹,而在這爭斗的風(fēng)暴暫時平息之中,你終于能夠抬起頭來,艱難地望向戰(zhàn)場。 血塊和鴉羽四下散落,狼藉不堪,令人絕望的是,那代表正義與憤慨,黑暗中守護(hù)的鴉影已經(jīng)不見,唯有那丑惡的巨大臃腫血瘤還在原地。 你發(fā)出哽咽般的喘息,從地面上找到一塊碎石,奔出樹下,想要用這塊石頭給那異形最后一擊。 可就在下一秒,一聲飽含憎惡的嘶啞的鴉鳴令萬物失色,利爪和鳥喙突破了異形血rou的肚皮,一只巨大的渡鴉,沾滿了血色,沖向空中盤旋,接著飛撲而下,用鋒利的黑喙狠狠啄食那異形的靈能腫瘤,如食用腐rou,像食物鏈中天性的捕食者。 而那異形血rou,早已失去氣息,只在羽翼掀起的暴風(fēng)和鳥喙的狠啄下無力地翻騰,儼然是一具死尸了。 你在這一刻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你倒在臺階上,在一切風(fēng)平浪靜之后,你轉(zhuǎn)頭看向降落在你身邊的大渡鴉,這渡鴉也在用那黑漆漆的鴉眼低頭看你。 尖利的鳥喙還染著碎rou,沾滿血液的黑色翅膀傷得比你更重,然后它倒下了。 你有些恍惚,伸出手去,正想觸碰它時,整個世界轟然巨響,那棵巨樹開始崩塌,你站在庭院中,滿懷敬畏地看著一個原體的力量的散去。 樹的根須從土地中被翻起,原本緊箍著你的思想節(jié)點(diǎn),隨著疼痛松開,消散。 然后這個世界金光萬丈。 ? “她醒了?!庇傍f原體,科洛斯說。 你睜開雙眼,看清了這個世界。 “我在這里已經(jīng)沒什么能幫你的了。請容我就此告退,兄弟?!庇傍f之主對另一位巨人說道。 圣薩多基輕輕點(diǎn)頭,來到你的身邊,握住你的手,注視你的面龐。 “嗨,你是天使嗎?”你極力控制著自己的喉嚨,用虛弱的身體發(fā)出聲音,一種久違的恍然,輕松,不帶痛苦的愛慕感情充滿著你的心間。 天使微微一愣,接著在你充滿溫柔,憧憬與情愫的淚眼中緩緩柔和了神色。 在白翼號從舷窗透入的宇宙恒星光芒中,你們慢慢接近相依,就像你們第一次見面那樣。 在多年后,相伴于天使身邊,你慢慢理解了一切。 在那些原體身上,其實(shí)你都看到了隱藏的危險(xiǎn),可怖至極的東西,但另一方面,無與倫比的人類品德在他們身上閃耀,壓抑著力量帶來的傲慢和獸性。 使他們能夠成為優(yōu)秀,美好的人類一員。 所有的人類都是土壤,也許個體渺小得微不足道,毫無特色,但是有一天,人類的這片土地中,會長出小小的青苔,美麗的花叢,參天的綠樹!而這些千里挑一的優(yōu)秀人們,他們的葉片會替土壤遮風(fēng)擋雨,他們的根須會緊抓土壤,將我們凝聚在一起,讓我們不再在風(fēng)吹雨淋之下四散消亡。 這些真正優(yōu)秀的人們明白,他們從何而來,他們憑依著什么生長,死亡后又會回歸誰的懷抱。 這是個艱難的時代,外有異形之?dāng)常瑏喛臻g惡魔等著腐化吞噬,帝國內(nèi)部則腐敗橫流,叛亂不斷。 但是即便如此,它依然值得我們?yōu)橹畩^斗。值得我們付出生命為它博得更好的明天,因?yàn)樵谶@世界,神明并不存在,我們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終有一天,當(dāng)我們的孩子仰望星空,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懼和黑暗,而是最純粹的好奇和探索的渴望,這才是我們的本性! 曾經(jīng),我們的先祖從洞xue中走出,現(xiàn)在,我們將遍布宇宙!向所有的犧牲者致敬,向所有的奠基者致敬。 人類從來不卑微,我們是現(xiàn)存的最偉大種族!而你我都是它的一員。 伊姆爾星系在災(zāi)后重建的慶典上,天使向著那些因?yàn)楫愋谓K結(jié)而恢復(fù)了意識的總督官員,殘存的公民,以及軍團(tuán)發(fā)表了上述的演講。 在充滿希望的歡呼和彩炮聲中,當(dāng)你再次看到他光輝萬丈,大展羽翼,飛向天空時。 你的眼中僅余驕傲。 和淚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