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此強壯。

    寬闊的金甲胸膛，修長的臂膀，被胸甲末端牢束的窄腰，粗壯頎長的大腿，他就這樣坐在高聳的王座之中，渾身散發(fā)著古典與肅穆的戰(zhàn)士之峻美。

    一種無法言語的美。

    如油畫和史詩中的神化的英雄形象，這有著英俊至極面孔的男子展露著他的非凡之處，背后那雙龐大的羽翼甚至比精雕細琢的王座本身還要耀眼。

    他是在世的，活生生的天使，雪白的雙翼散發(fā)著溫度，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在天空中是他翱翔的倚仗，在地面上則如他的護衛(wèi)，拱衛(wèi)著他的身軀。

    他坐在王座上，這由他的天生神力、誕生職責，以及人類的眾人，多方的力量將他托舉至此的高位，或者說牢籠，從容且接受，已經(jīng)度過了千百年的時光。

    他鎮(zhèn)守其位，未曾懈怠。

    光是他就這樣坐著不動，其氣度和無形中的力量感，就如一副受人敬仰的，雄壯，宏偉的雕塑，絕世天才的雕刻家嘔心瀝血的杰作。

    他坐在王座上。

    你就躺在他的腳下。?ǒ⒅d.?ǒ?(po18d.)

    赤身裸體，一絲不掛。

    你伸出手，撫摸他金光閃閃的戰(zhàn)靴。

    盔甲下脛貼合著他修長的小腿，在金屬的光滑表面包圍之中，藏著每塊結(jié)實的肌rou和肌理，充滿著超人的力量。

    你似乎在觸碰神明。

    而這坐于黃金與大理石的王座上，金鎧閃閃的戰(zhàn)爭兵器、大天使、皇帝，也垂眸望著你。

    望著，微弱的、rou體的、凡眾的，來自泥壤的你。

    他的眼中無悲無喜，望你就像望著空氣。

    但也像是專注，永不移開視線，畢竟，他的金色雙眸未曾從你身上移走過哪怕一絲一毫。

    更像是在這宿命般的王座廳堂中，你們已經(jīng)這樣對峙了上百年，而這時光還會繼續(xù)下去。

    就像宇宙中的平衡。

    生、死，弱小、強大，崇高、卑低，男、女，原體、凡人……

    你是他命運中注定的一部分，是他的榮耀和王座之下的陰影，是倫理、職責和欲望的戰(zhàn)爭，是他空虛的、渴求的另一面。

    直到……他動了。

    你醒來，被透入舷窗的日光弄醒。

    現(xiàn)實清晰了，夢中的曖昧迅速地疏離，冰冷。

    因為宿醉和神經(jīng)麻痹的副作用，你頭痛不已，像是有釘錘在你的太陽xue，從里往外持續(xù)敲鑿。

    你拉起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發(fā)了很久的呆。

    一段時間過后，你進了艙室的淋浴間，清潔了一下自己，用清水洗去疲倦和污濁后，你扶著洗臉臺，難受得干嘔了幾聲。

    你的胃中空蕩蕩，嘴里只嘗到苦澀的膽汁，甚至干得連點唾沫都沒有。

    你擰開控制按鈕，將手掌放在出口下面捧著，囫圇喝了點冷水。

    清澈的冷水入喉，你這才清醒了一些，又用冷水撲了撲臉，邊抹去水珠，邊狼狽地喘息，昨晚的事情，你的記憶有點模糊。

    想不起來，那些親吻和糾纏，到底是你的迷夢，荒唐的黃金王座的夢境的延續(xù)，還是真實發(fā)生的。

    你抬起頭來，看向鏡面，非常驚訝，發(fā)現(xiàn)鏡中倒影有些陌生，你竟然好看了許多。

    也許是你身上這套得體的天使軍團后勤衣裝，也許是醫(yī)療員為你開的營養(yǎng)液和針對性藥物，水和食物的充足供給讓你不再那么形銷骨立。

    你最近咳嗽的頻率越來越少，離開了重度污染的環(huán)境，你的身體在自我修復(fù)，在藥物的幫助下好轉(zhuǎn)。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竟然就能給人帶來這么顯著的改變。

    你眼中的氣質(zhì)與往日大不相同，那被無望的生活和勞作榨干的小泉緩緩地盈滿，這或許是因為，你和圣薩多基待在一起，你在被愛護，被陪伴……

    最重要的是，他正是你所渴望的那個人……

    你心慌意亂，一陣揪心的疼痛涌上來，即使是想到圣薩多基，這種來自心靈和思想深處的折磨都讓你無法忍受，你用濕透的手飛快地抹了抹鏡子。

    水珠順著痕跡留在了鏡面上，水痕扭曲模糊了倒影。

    你在艙室里度過了一兩個小時，你本以為過不了多久，圣薩多基就會回到他的私人休息室里，就像往日一樣，你從書架上取下一塊數(shù)據(jù)板，在里面收錄的電子文檔中找到一本關(guān)于泰拉的歷史典籍，大約是記載紛亂紀元前后，作為人類起源母星，神圣泰拉，也就是地球，智械叛亂的那段歷史，人類不得不派出由人類組成的軍隊，去鎮(zhèn)壓那些本該是仆從和工具的智能機器人，何等殘酷而荒誕，比深奧的哲學(xué)相對更有故事性，全書充滿了對人類的“附屬種族”的反思和討論，你讀起來的感覺很奇妙。

    你翻到最后一頁，最終，當時的人類聯(lián)邦通過了一項法案，要求永久禁止“機械智能”的研究和應(yīng)用，所有現(xiàn)存的“憎惡智能”皆數(shù)銷毀或改造。

    書中留下一句話，人類應(yīng)當永遠警戒，那些被我們創(chuàng)造的，卻某種程度上“優(yōu)于”我們的“工具”，保持人類的純潔性，永遠警惕“附屬種族”的異心，與被取代的風險。

    這種書出現(xiàn)在圣薩多基的書房中，不知怎么的，讓你感到一陣不安，你想起現(xiàn)今的機仆，雖然有簡陋而基本的人形，并不具備高等智能，只是固定化程序的執(zhí)行者，沒有自主判斷和思考的能力。你竟然還以為，是由于人類的科學(xué)沒能研究到這個程度呢，未曾想，它們就是被“閹割”，“處理”后的智能機器人科學(xué)延續(xù)至今的產(chǎn)物。

    那么……一旦遠征結(jié)束，帝國不再需要那么多“星際戰(zhàn)士”，這些原體和星際戰(zhàn)士，又會變成什么呢？他們能回到人群中好好生活嗎？還是說……

    你突然有了這個問題，隨之馬上意識到自己在想不該想的問題，這是帝國高層的政事和機密，不能私下散播妄論。

    ……可那些原體會沒想過嗎？

    一陣隱約的恐慌和不安盤踞著你的內(nèi)心，誰也不是真神，不能寬宏大量地接受兔死狗烹的結(jié)局，而眾所周知，負責帝國政府的核心席位中，并沒有任何一位原體的位置……

    但也許以后會做出改變，現(xiàn)在只是因為橫掃銀河的宏偉遠征計劃需要原體們強大的戰(zhàn)力，每位星際戰(zhàn)士和原體都是何其珍貴，因而這些政府內(nèi)部的諸多決策，瑣事與文書工作自然不會去勞煩他們的心神，全交予凡人領(lǐng)導(dǎo)。

    你安慰自己只是神經(jīng)敏感，可還是為這種倚仗于原體的“責任感”和無欲無求的“神性”的軍事與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而深感不安，但帝國高層中應(yīng)當有遠比你更深思熟慮的智庫和領(lǐng)導(dǎo)者，不可能考慮不到你都能想到的問題。也許有一些民眾不知的，還沒有被揭露的計劃和方案。

    你將數(shù)據(jù)板關(guān)閉，抬起頭，發(fā)覺圣薩多基竟然還沒回私人休息室，現(xiàn)在已經(jīng)臨近中午，你未進早餐，早已腹中饑餓抽搐。

    這熟悉的難受感覺，仿佛回到了下巢的生活，你竟然已經(jīng)很不習慣起來，你走到密封門前，嘗試著轉(zhuǎn)動了兩下，門扉輕而易舉地旋轉(zhuǎn)開啟，將外界的通道呈現(xiàn)在你的眼前，你愣在原地。

    這密封門竟然不是從外鎖緊，不是鎖你的，壓根不是軟禁的手段，你走到鐵壁組成的戰(zhàn)艦過道中，前后看了看，不清楚餐廳的位置。

    你向著一個方向走去，那里似乎有個大廳，也許你能問問路上碰到的星際戰(zhàn)士……如果你有這個勇氣。

    也許由于這片區(qū)域是休息與宿舍的所在，現(xiàn)在工作時間，你沒碰上一個戰(zhàn)士，你走下幾道樓梯，進入艦船的深層區(qū)域，整個艦船大得超出想象，比最豪華的酒店還要復(fù)雜，你走了半天，才終于到了像是禮堂一樣的大廳中。

    你終于聽到了些腳步聲音，從通道走出，面前的大廳肅穆而沉靜，寬闊到讓人害怕，這地方像是軍隊集結(jié)，閱兵或者戰(zhàn)前宣誓的地點，有著給必要人員和軍官的高層觀臺和高聳的講臺。

    但穿過閱兵禮堂，你看到對面有兩位血天使戰(zhàn)士，他們并肩而立，守衛(wèi)著一道大門，他們是你見到的唯一的戰(zhàn)士了，猶豫之下，你還是走過禮堂，來到這兩位身高兩米的動力機甲戰(zhàn)士面前。

    “你好，請問……”你謹慎，忐忑地開口。

    猩紅盔甲的戰(zhàn)士一動不動，如沒有被激活的裝甲戰(zhàn)士，完美的雕塑石像一般。

    你的身高在星際戰(zhàn)士的胸口，必須仰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腦袋，真奇怪，大天使也很高，但他就很少給你這種吃力的感覺?！笆ニ_多基……在哪里？”

    似乎這位血天使哨兵終于注意到你了，或者說，被你打擾了，他的頭盔似乎調(diào)整垂低了一個非常微弱的角度，透過裝甲頭盔上厚重的光學(xué)玻璃，他冷峻地望著你，光學(xué)鏡片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和這些巨人講話讓你壓力爆棚，更何況還有銅金色的裝甲頭盔，你根本無法辨認他的面龐或是神情，你與這位站崗的哨兵僵持著。

    “你……”透過內(nèi)置通話器，就像在戰(zhàn)場上飽經(jīng)磨礪的，成熟沙啞聲音緩緩傳出，這名血天使終于說話了。

    門后突然傳來響動，血天使戰(zhàn)士將目光從你身上移開，兩名哨兵肅穆地分作兩邊，大門打開了，一群血天使軍官和凡人艦員從中魚貫而出，甚至有幾個狼團的軍官。

    你連忙躲到一邊，站在那位剛剛和你說話的戰(zhàn)士身后，躲在他和大門形成的高大陰影里。這個房間里面竟然是在開會，你感到羞愧而尷尬。

    等到人散去得差不多，你才從血天使戰(zhàn)士的身側(cè)走出來，“那個……非常感謝你……”你磕磕絆絆地想要表達，還是沒法從血天使的頭盔和他肅穆的姿態(tài)中看出任何反應(yīng)。

    這時候，你發(fā)現(xiàn)那房間的大門沒有關(guān)上，你匆匆往里一瞥，在這戰(zhàn)略室的內(nèi)部，基本已經(jīng)人去空空，但有個修長高大的身影從高臺走下，來到戰(zhàn)略星圖的桌臺前。

    身穿紅金兩色的戰(zhàn)斗盔甲，卻絲毫不顯笨重，反而如同他身體的一部分般完美契合，那雙龐大而雪白的雙翼從他背后舒展，跟隨著他的走動，如一襲天賜的披風。

    他仿佛意識到什么，向門外看來，那張極端俊美的面龐，被舷窗外的恒星光芒照亮。

    你幾乎是在他看來的瞬間就不禁屏息，連忙低下頭，即使你見過他很多次，你依然覺得他很完美，太過完美。

    美得超過任何對于天使的描繪想象，又完美得吻合一切對天使的理想。

    腦中的疼痛，心臟的緊縮，你的神經(jīng)末梢開始戰(zhàn)栗，恐懼和戀慕之情，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起作用。

    只是他這樣注視著你，你就覺得自己快要融化，潰不成軍了。

    更不要提聽到他呼喚你，帶著意外和喜悅，“進來，快進來?！?/br>
    你走入戰(zhàn)略室，身后的大門關(guān)閉，在這空曠的大型房間中，沒有了其他人，你無法避免的意識到，你們獨處著，這并不是第一次，但你又一次感到不自在和膽怯。

    就好像這感覺永遠不會消退一樣。

    “我不知道這里是你們開會的重要地方，我走錯了。”你聲音低弱地說。

    “不，你來的正好，我也正要讓人帶你來。”圣薩多基說，他關(guān)閉掉閃爍的虛擬星圖，示意你來到桌前。

    你有一絲迷惑和不安，但還是照做，你看到圣薩多基從桌上拿起一冊文件，遞給你。

    你接過，翻了翻，你接受過帝國的基礎(chǔ)教育，雖然不明白一些高深的機械安裝或解析圖，但能看懂基本的表格和通告，你手中的這份文件，顯然就是為你準備的，并沒有什么太專業(yè)的字眼和數(shù)據(jù)。

    文件中大約有十來張紙，每張上面都是簡略的文字和圖片，簡單易懂，你稍稍看了幾張，逐漸不敢置信地快速翻閱，將目光掃過紙上的文字。

    這是一些艦船上的空置職位的介紹，薪資待遇，要求與填寫申請表的說明。

    “這是什么意思……”你微弱地問道，眼睛牢牢黏在文件上，不愿抬頭看他。

    “這些是我和艦長經(jīng)過溝通，覺得比較適合你的職位，你可以考慮一下?！碧焓箿睾偷卣f。

    你忍住一聲喘息，咬住下唇，感到潮熱涌上你的雙眼和臉龐，“我不需要這樣的恩惠！”沖動之下，你很想表達出堅決，但是只聽到自己發(fā)出的氣音，破碎而變調(diào)。

    圣薩多基凝視著你，絲毫沒有看輕或是惱怒的模樣，“機械技工需要一些專業(yè)學(xué)習，但也是艦船上最空缺的人才，如果你愿意往這方面發(fā)展的話，會有導(dǎo)師來教導(dǎo)你?！?/br>
    “或者你覺得，領(lǐng)航者部門的地圖記錄和規(guī)劃員怎么樣？這也很稀缺，需要許多實習經(jīng)驗，但是不必擔心，在艦船航行過程中有很多練習的機會?！?/br>
    “后勤部的文員？收納整理補給，情報和文件，也是項繁忙的工作，但很安全……”圣薩多基光憑記憶就為你一一道來。

    除了那些戰(zhàn)斗崗位和技術(shù)要求太高的位置，你手中的文件基本已經(jīng)囊括這艘艦船上所有可能的職務(wù)，天使是在認真地為你考慮著。

    你躲避著他的雙眼，不作回應(yīng)，在一陣沉默的僵持中，圣薩多基走過桌案，向你邁進一步，“如果，這些都不合你的心意的話……”

    他的聲音宛如樂器，低沉混厚，“或者，我的私人身側(cè)也有一個崗位……”

    你猛然后退一步，舉著文件擋在自己身前，受驚地抬頭望了他一眼，天使俊美的容顏映入你的眼簾，你立馬慌忙避開視線，驚懼又羞窘不已，感到自己的耳朵飛快地熱了起來。

    圣薩多基笑了，和緩地說道，“如果你愿意做文書工作的話，我想……我會需要一個隨行書記官，除了作戰(zhàn)之外的日常隨行，幫我處理一些簡單但又勞費心神的工作，記錄日程安排之類的。”

    “如果我有這個榮幸的話。”圣薩多基說。

    你強忍顫抖，他和你距離太近了，讓你感到腦中混亂，“我會考慮的，給我點時間?！蹦氵B忙說。

    圣薩多基點頭，退回原處，“不必太過煩惱，即便你不愿意在艦上工作，想要住在星球上也可以，我會幫你安排一處安適的住處?！?/br>
    他修長的手指再度點開星圖，為你呈現(xiàn)了一副璀璨的銀河星海，“我們的疆域內(nèi)，有很多美麗的星球……我的軍團的總督星球——帕拉岱斯星，就是一片適宜的樂土。”

    他指引給你看帕拉岱斯星的位置，但是星圖中藍色的預(yù)行軌跡，卻偏離了直接的航行方向，反道而馳，圣薩多基解釋道，“這是之前的會議，商討決定的下一階段的路線，我們收到多條信息，其中一顆殖民星的求助很重要，可能是異形襲擊或者叛亂，必須緊急趕往?！?/br>
    聽到他愈發(fā)沉重的聲音，你忍不住抬頭，看到圣薩多基的臉上完全是軍團領(lǐng)袖的嚴峻，有一絲深沉的憂慮。

    你咽了咽喉嚨，有些想問，在原體和星際戰(zhàn)士軍團眼中，你們這些殖民星球，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呢？

    但最終，你也沒有問，也許這是個你不能理解的答案。

    普通民眾紛紛攘攘地活在星球污濁的巢都中，將每一分勞動都獻給帝國，工廠里的零件送至遠征艦船上，而這些超凡的戰(zhàn)士，穿戴著沉重的動力盔甲，手握爆彈槍，在銀河這些危險的星球和亞空間中穿梭，拋棄一切，為你們疲于奔命，戰(zhàn)斗至死。

    你突然分不清，哪個更苦，但在心底的一個角落，你知道，這就是黑暗殘酷的宇宙中，種族延續(xù)和生存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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