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白袍隨意地往道具凌亂的化妝間里一站，卻像是水墨畫里走出來的翩翩公子，寫意畫揮灑出的風度，再用工筆畫的方法細細描摹出他的五官。抬眼間，

    透過那雙眼睛，似乎能見到庭前花開花落，天上云卷云舒，時光在他的身邊仿佛驟然便慢了下來，似乎即便是無情的時間，也不愿給他再添煩憂。

    只一眼，陳默便猛然明白了化妝師突然頓住的原因。

    剎那間，化妝間里落針可聞。

    第七十四章

    面積不大， 人數(shù)不少的化妝間里， 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悄悄地將視線移到了杜若的身上。

    大多數(shù)人都是視覺動物，尤其是對于化妝師和造型師這樣的職業(yè)人員來說，一張?zhí)烊缓每吹拿嫒菔菬o可置疑的通行證。

    更何況對于閱遍千面練就一雙毒眼的圈內(nèi)人來說，一張臉究竟是不是純天然的， 只要一眼就足以分辨出來。

    化妝間里的工作人員似乎在一瞬間都“忙”了起來，短短一分鐘內(nèi)， 就有好幾個小助理搬著似乎要用的道具從杜若面前走過，擦肩而過時還要狀似不經(jīng)意地抬頭看一眼杜若，轉(zhuǎn)頭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陳默對杜若這副打扮造成的效果很是滿意， 很快，他們便在工作人員的指路下， 來到了等候的走廊前。

    在工作人員離開后， 陳默在杜若走進走廊前， 緊急拉著他， 小聲地將自己剛才打探到的消息告訴杜若。

    “所以說，是劇組里加了位帶資進組的藝人，對方也想要這個角色？”杜若挑了挑眉，仔細想了想， 卻也不覺得意外。

    能夠讓季導退讓且對之噤聲的， 也只有投資商了。

    “你暫時先別擔心， 我昨天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公司， 你就當成是正常的面試就可以了?！标惸瑩亩湃粜睦镉胸摀?nbsp;溫言安慰了幾句。

    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杜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眼底卻漫上淡淡的冷色。

    杜若在進入等候室后，便專心地開始看自己的那份劇本。

    就在這時候，等候室的門突然被粗暴地推開，發(fā)出一聲巨響，驚動了等候室里所有人。但等到有人帶著慍怒的神色抬起頭后，目光接觸到來人的那一瞬，先前的怒氣就在眼中徹底消失，留下的是nongnong的忌憚。

    杜若默默地觀察著等候室里不同人的反應，心里對來人的身份已經(jīng)隱隱有了猜測。

    等到這位姍姍來遲的藝人卻在第一位被工作人員帶去試鏡間時，還在低頭看劇本的杜若就敏銳地察覺到室內(nèi)斗志的萎靡。

    坐在最右側(cè)的試鏡者忍不住罵了一句，“cao，不就是家里有幾個臭錢嗎？拽什么拽！”

    “你家里要是也能有這幾個‘臭錢’投給劇組，說不定你也能拿到這樣的待遇。”另一位試鏡者勾起唇角，涼涼地諷刺道。

    等候室里瞬間便彌漫起了火藥味，杜若在瞥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后，便重新將目光放回到劇本上。

    這些他無法決定的事，多想也無益。

    屋內(nèi)另外一位試鏡者也默不作聲地做出了和杜若一樣的選擇。

    等到工作人員走到杜若桌邊，低頭敲響了杜若的桌角。

    杜若才收起劇本，和剛才那位沉默的試鏡者一起跟著工作人員來到了試鏡間前。

    試鏡間的門從里面被打開，那位據(jù)說是帶資進組的藝人走出房間，目光落在杜若臉上時，眼底閃過一絲忌憚，但很快地又因為想到了什么，不在意地冷哼了一聲，抬著下巴離開。

    杜若在對方打量的視線下低垂了眼眸，再抬眼時，眼底又恢復了剛才的溫和。

    但站在杜若身邊的另一位試鏡者，在剛才杜若低眸的那一剎那，卻感覺脊背上漫上了一股徹骨的涼意。

    門內(nèi)隱隱傳出爭執(zhí)的聲音，卻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

    他們在試鏡間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門才又一次從里面被打開，工作人員示意杜若先進去。

    杜若一進門，坐在長桌中間偏左處的青年女子瞬間眼睛便亮了起來，其他人的面上也多少帶出了些驚艷的神色。

    白袍，墨發(fā)，若再來一架古琴，便是那活生生的畫中謫仙飄到了試鏡間里。

    導演向裕剛剛才和投資商吵了一架，正是郁悶的時候，卻在看見杜若的那一瞬，眼前一亮，郁氣盡散。

    剛才那第一位試鏡者的表現(xiàn)，臺詞問題不大，動作也到位，甚至對著他身上那明顯比劇組安排的試鏡服裝好了一截的裝扮，向裕也看在投資商的面子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勉強放了過去。

    偏偏第一位試鏡者表演的時候，渾身的氣質(zhì)和角色完全不融合，就像是讓一個赳赳武夫套了張文雅名士的殼子，說不出的別扭，還有那不知為何用力過猛的表情和肢體動作，簡直讓向裕連表面上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了。

    如果導演向裕能夠跟上潮流，他就知道這種表現(xiàn)有一個詞可以精確地形容——

    油膩。

    在第一位試鏡者表演的時候，以原著作者兼編劇的身份坐在長桌前的青年女子直接就冷了臉，偏偏投資商派來的代表還在笑呵呵地打馬虎眼。

    “哎呀，演員放到劇組里磨一磨就會好的。”

    “既然作為演員的基本功都沒有問題，那其他的都可以改嘛。”

    “這還是要向?qū)Ф噘M心了呵呵?！?/br>
    不管向裕如何暗示或明示，第一位試鏡者最大的問題在“氣質(zhì)不合適”上面，都能夠讓這位老狐貍笑著將話題岔開。

    杜若將幾位面試官的神色收在眼底，心里有了思量。

    《縱橫》是一部典型的大女主戲，講述了亂世中群雄爭霸，逐鹿天下，最終女主奪得天下，成為一代女帝的故事。因此，飾演女主角的演員視后林夢也是最早定下來的。

    而杜若飾演的公良玉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女主還是閨閣中古靈精怪的小姐；第二次見面時，女主已經(jīng)頂替了亡兄的名字，成了藏在鬼面下的大將軍；直到第三次見面，女主才成功地讓這位慣于藏拙的“才子”成為了自己的謀士。

    向裕從面前的試鏡場面中抽出一張，還沒等他開口，邊上的投資商代表就笑呵呵地開口：“你來試試第三幕戲?！闭f完，他還故意問邊上的向裕導演，“呵呵，向?qū)?，你看這樣行嗎？”

    聽見投資商代表的話，向裕額角跳了跳，卻心知不能在這時候翻臉。

    第三幕戲是這幾段戲中難度最大的一場，其中眼神戲偏多，難以表現(xiàn)不說，稍有不慎，還有可能演成徹底的花瓶。

    投資商代表的意思顯然是要刁難一下杜若，試鏡間里所有人對這件事都心知肚明，卻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出聲。

    向裕扯了扯嘴角，目光轉(zhuǎn)向已經(jīng)定好在場的女主演，“既然這樣，就麻煩林夢你和杜若搭一段了。”

    林夢早就看出這其中的暗潮洶涌，但她還是爽氣地點頭答應了下來。

    杜若早就將拿到的劇本里的臺詞背得滾瓜爛熟，瞥了一眼就明白指定的是哪一幕戲。

    對著便裝走到自己面前的林夢，杜若微笑著點頭示意，林夢也略一點頭，兩人沒有過多地寒暄，很快就進入了試鏡的環(huán)節(jié)。

    隨著向裕導演宣布開始，林夢的眼神瞬間凌厲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板了起來，渾身散發(fā)出一股肅殺之氣，就像是小說中那位剛從戰(zhàn)場生廝殺歸來的女將軍。

    看著林夢的表現(xiàn)，向裕導演嘴角勾起滿意的笑。

    僅僅是這一幕戲，向裕就已經(jīng)在腦海里勾勒出了這幕戲的畫面——

    征戰(zhàn)歸來的女將軍再次面對著放浪形骸的宴會，已經(jīng)見證過百姓亡苦的她看見這樣“朱門酒rou臭”的場景，忍不住在宴席上就發(fā)了脾氣。

    而在這一幕戲中，公良玉與女主的一番對話，更是將這種亂世中權(quán)貴與平民之間被極端化的對比凸顯了出來。

    林夢的視后，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現(xiàn)在向裕唯一擔心的，可能就是在林夢的氣勢下，杜若是否還能夠穩(wěn)得住。

    向裕的目光接觸到杜若的瞬間，瞳孔微縮，臉上不自覺地便帶上了驚訝的神色。

    在林夢來勢洶洶的壓力下，處在漩渦之中的杜若卻漫不經(jīng)心地舉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嘴角帶上一絲輕笑，似乎在感慨這佳釀的美味。

    在林夢的氣勢下，杜若卻完全沒有被壓住。

    就好像一道無形的線，將林夢和杜若完全隔在了兩端——

    一端入世，一端出世。

    林夢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但她的職業(yè)素養(yǎng)很快促使著她接了下去。

    林夢虛空舉劍，直指向杜若的方向，眼底是無盡的失望：“遍地餓殍，而爾等還在此歡宴。這便是大興的才子，這便是他日大興的……”言至此，女將軍嘴角微顫，竟是憤怒得不忍繼續(xù)說下去。

    而公良玉輕輕一抬眼，一舉杯，將與女將軍同樣的憤慨隱藏在眼底，輕輕一笑，“將軍言重了。”

    舉重若輕地將這件事掀了過去。

    杜若這一個看似輕飄飄的抬眼，眼底的深沉之色卻讓在場的人都是一愣。只一眼，卻仿佛已經(jīng)閱遍了世間滄桑，看透了人間百態(tài)。

    向裕已經(jīng)忍不住捏緊了拳頭，眼里漫上興奮的神色。

    對，這才是公良玉！

    既是不染凡俗的翩翩公子，也是談笑間灰飛煙滅的謀士。

    這雙面矛盾又沖突地結(jié)合在一個人身上，才能造就這一個角色。

    女將軍憤怒地掃過場上所謂的風流才子，眼底滿是憤怒的神色。

    在她憤然離去的時候，卻對上了公良玉的眼睛。

    在已經(jīng)重新耽于享樂的人群邊緣，斜靠在河邊被她失望地歸為“一丘之貉”的公良玉，嘴角勾起，看向那群人的眼里卻滿是嘲諷。

    但在旁邊人轉(zhuǎn)頭的瞬間，公良玉眼角微彎，無縫地換成了和身邊人一樣的表情，舉著酒杯加入其中。

    這精簡后的短短一幕戲中，藏了多處眼神的轉(zhuǎn)變。

    全程都只有一句臺詞的杜若，全憑著眼神和那一句臺詞，將一個矛盾的公良玉演了出來。

    試鏡結(jié)束，房間里一時沒有人說話。

    面對著這般的公良玉，誰還會想到先前那贗品的公良王？

    第七十五章

    “我的表演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謝謝各位老師?！倍湃魧χL桌后的幾人微微一笑， 眼神清明。

    杜若在結(jié)束試鏡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從角色中走了出來。分明還是和剛才一般無二的扮相，但此時在場的人都能夠清楚分辨出，剛才試鏡時的“公良玉”和如今站在他們面前的杜若。

    也正是這樣快入戲和出戲的速度，讓和他對戲的林夢心下微愣。

    非科班出身的新人一開始演戲的時候，常遇到的一個問題就是出戲難， 但是放在杜若的身上，卻似乎完全沒有這個問題。林夢對朝著自己微笑頷首表示謝意的杜若回以一笑， 心里卻默默地將杜若加入了可嘗試交好的范疇內(nèi)。

    圈內(nèi)的人脈可能會成就一個人，也可能會毀滅一個人。對于林夢這樣圈內(nèi)的舊人，自有一套選擇可結(jié)交對象的處世法則。

    向?？粗湃舻谋硌?， 眼里閃過贊賞的神色。若說一開始發(fā)出邀請的時候，向裕對杜若的期待只有三分， 那在看完這段表演后， 向裕的期待已經(jīng)攀升到了十分。

    但當目光接觸到身邊投資商代表陰沉不愉的臉色時， 向裕嘴角的笑意消逝， 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筆。

    即便身為導演，面對著投資占據(jù)百分之三十五份額的投資商，依然沒有太多的余地說“不”。

    只是，在見過了如同從書中走出的公良玉后， 誰還愿意再將目光放到那些贗品上呢？

    沉默片刻， 向裕視線投到杜若身上， 眼神溫和， “你的表演很到位， 只是今天的試鏡還沒有結(jié)束，等到所有候選人都結(jié)束試鏡后，我會親自聯(lián)系你的經(jīng)紀人通知你本次試鏡的結(jié)果?！?/br>
    向裕這番話一說出，坐在左側(cè)的青年女子立張了張嘴，有些急切地似乎想要說什么，而另一邊的投資方代表已經(jīng)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