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睜開雙眼，不悅地瞪著他，“我的父親是舊斯皮塔佛德市場里的鎖匠，我的母親則在舅舅的臺球室穿著低胸連衣裙當掌柜，我從小就在他們的店鋪里長大。我有個舅舅在稍微入流的曲藝廳[1]朗誦莎士比亞，上流社會的言行舉止我都是從他身上學的。我穿著體面不是因為我買得起華服，只是因為我還有個舅舅是裁縫師，能把名貴的衣服仿冒得以假亂真。我的大家族里龍蛇雜處，而我是唯一一個上得了大學的人。我跟你屬于不同階級，你明明再清楚不過。”

    “這又有什么關系？”

    “關系可大了?！?/br>
    柯提斯不曉得該怎么接話?！拔抑皇窍胝f，我不愿意把你當成一個……我不知道情婦這字眼有沒有男性的替換詞。”柯提斯試探地伸手觸碰他。丹尼爾沒有推開他，但也沒有任何回應?！奥犞?，如果你純粹是不想回倫敦了還要見到我，看在老天的份上就直說，我不會纏著你不放。”

    “不是這個原因?！钡つ釥栭L嘆一口氣?！拔艺媸恰犖艺f，柯提斯。”

    “我希望你可以叫我阿奇?！?/br>
    “這一周內發(fā)生的事讓人措手不及，你的決定下得太倉促了。我懷疑等你回倫敦，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切就算不像一場噩夢或精神失常下的舉措，也還是個相當糟糕的主意?！?/br>
    “丹尼爾——”

    “我還沒說完。”

    “你當然還沒說完了。”

    丹尼爾輕抽了一下嘴角權充笑容?！皢栴}就在于，你的確是一位紳士，名副其實。我不希望你被自己說過的話牽絆住，或者因為許了不該許下的承諾而怨恨我。我不希望你讓自己退無可退，更不想因此被你遷怒?！?/br>
    柯提斯執(zhí)意反駁，“我可不是你那位什么公爵。”

    “他只是公爵之子?！?/br>
    “倒不如說那人是狗娘之——”柯提斯突然想起對方已經逝去，即時打住，“我的意思是，別預設我就是個偽君子。”

    “我并不希望你表現(xiàn)得像個紳士，如果那代表你必須守住根本不該許下的諾言。你不怎么習慣收回說過的話，對吧？”

    “對，而且我也不常改變心意?！?/br>
    “你的口味近來就改了不少，”丹尼爾直言不諱，“也許你會想改回去。”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绿崴瓜脒@么回答，但當然了，如果丹尼爾在意他的感覺，害怕接近他也總有一天會被推開，這就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

    “你不是第一個跟我在一起的男人?！彼回５亻_口，“我之前就干過不少這種事，但我從沒遇過讓我有這種興趣的女人。該死，我從沒吻過和我出身相仿的女人?！?/br>
    丹尼爾眨眼，“你不是認真的吧?！?/br>
    他并非在說笑。他是和應召女有過幾次露水姻緣，但他從未和人調情，也沒有導向承諾的欲望。他在等待他的真命天女，他總是如此搪塞他的叔父和舅父，但他甘愿空等，因為婚姻的概念之于他就和他余下的人生一樣虛無乏味?！拔也]有改變心意，我之前只是——沒去考慮這些事。在軍隊里我從不用考慮這些事?！彼D了一下，接下來的話比他想象得還要難以出口，“我曾和一個人在一起。我的少尉?！?/br>
    “他是你的情人？”

    “噢——倒不如說……”他從沒想過將這字眼安在喬治·費雪身上。那個一頭紅發(fā)、曬得黝黑的男人是他比肩的戰(zhàn)友，也是他的摯友。“我們同寢，所以經?！阒赖?，做這種事?！?/br>
    “我能建議你多使用動詞和名詞嗎？說出口并不會改變事實，而且也許會讓你更能習慣這些事?！钡つ釥柕恼Z氣雖不冷漠，卻沒有多少情緒?！拔也粫竽惴窒砟愕乃绞拢绻阏嫦敫嬖V我，就說得具體些?！?/br>
    柯提斯咬牙，“好吧，如果你堅持如此。我們有時會用手幫對方解決，但從沒討論過這件事。我們忙著應付波爾人，沒時間談天說地，我也沒認真考慮過這個行為。他不是我的情人，我們不是那種關系。”柯提斯從沒親吻費雪的沖動，他想知道對方是否希望他這么做。“但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戰(zhàn)友，是我交給他的拉法葉槍枝爆炸害他送命。我看著他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彼熳×?，喉嚨腫脹一口氣怎么都咽不下。

    丹尼爾將手指覆在柯提斯傷痕累累的右手關節(jié)上，他只道了句，“我很遺憾，”卻讓柯提斯的呼吸在繃緊的胸腔中慢慢平穩(wěn)下來。

    “總之在南非發(fā)生這些事后，之前的困擾都無關緊要了。接下來的一年我……”他想說自己就像個行尸走rou，但這對丹尼爾并不公平?！吧硇木闫?。我很久沒有從任何人身上追求任何事物的渴望了。但現(xiàn)在回頭看，讓我產生欲望的對象一直都是男人。始終如此。你一定認為我蠢到家了?！?/br>
    “我并沒有那么想。”丹尼爾揉捏著自己的鼻梁?！班拗靼。沂裁炊疾恢懒?。這樣吧，你答應我?guī)准??！?/br>
    任何事都行?？绿崴箮缀趺摽诙??！笆裁词拢俊?/br>
    “答應我在你回到倫敦后的，這么說吧，兩周內，不要聯(lián)系我。答應我你會好好想過，無關你的下半身，而是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應我不要讓這幾天你的一言一行成為你的絆腳石。如果最后你打算向莫頓小姐求婚——就算不是她，而是其他年輕可愛的淑女——而決定假裝這一切不曾發(fā)生，或甚至你寧愿cao一個善良誠實、和你同樣階級的英國男人，答應我你會勇往直前，不要因為我的想法而猶豫不決?！?/br>
    “丹尼爾——”

    丹尼爾側過身來，大大的黑眼睛凝視著柯提斯?！按饝?。如果之后你還想要我做——任何事，等你充分想過之后，我們再討論。如果你覺得不需要了，我們就好聚好散。你明白了嗎？”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照自己的意愿行動，完全不考慮你的想法。”

    “如果你考慮了我的想法，你就會對我有求必應，”丹尼爾回答，“我可以忍受重責大任，但我無法忍受被你視為義務?！?/br>
    “還有洞xue?！?/br>
    “你說對了，我也無法忍受洞xue。我現(xiàn)在是認真的?！?/br>
    柯提斯在心里細想對方的要求。丹尼爾緊繃的情緒像一道屏障擋在他們之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在丹尼爾身上追求什么，但他的未來應要有對方的一席之地。他一直以為軍旅之外的人生已經無望無果，然而現(xiàn)在，雖然前方路途仍充滿未知，卻不再是空無一物。這周以來，他和人對戰(zhàn)、zuoai，取人性命的同時又救人性命，這一切都是拜身旁的男人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