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怎么了？芬？”莫頓小姐大聲呼喚，“芬！”

    他們前頭的藍布頓夫人突然停下腳步，驚呼出聲。

    “請向前走，好嗎，”莫頓小姐道?！班?。噢，我的天哪，瞧瞧那兒?！?/br>
    盡管柯提斯見過不少巖洞，這里也算相當壯觀了。無數(shù)石尖像利齒般從洞頂探下，有些則從地面冒出，好似垂著燭淚的巨大蠟燭。熟悉環(huán)境的阿姆斯特朗母子將他們的煤油燈放在最適合照亮洞xue的位置，影子跳躍閃動，藍布頓夫人驚呼一聲縮在格雷林先生的臂膀中。

    “好吧，是挺有意思的?！蹦D小姐環(huán)視周圍，“我們能隨意走動嗎？”

    “請盡情參觀，”阿姆斯特朗夫人道，“這兒的隧道石室就像山底的蜂巢一樣錯綜復(fù)雜，但大部分都窄得無法深入，別硬擠進去就不會迷路了。如果您的煤油燈熄了──”這時藍布頓夫人哀叫一聲，“請留在原地大聲呼救。沒有照明設(shè)備，在地底深處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br>
    人群往四處散開?？绿崴共挥贸袚疹櫯控?zé)任了，便好奇地沿著一條稍寬的隧道往深處走，到了盡頭的石室。相較于主洞xue的黃褐色調(diào)，這兒的石壁色澤雪白。他沿著邊緣慢慢地走，觀察墻上的波紋，想象著這神奇的杰作得有多少歲了。石室底端有一小道人工石墻，他往里瞟，發(fā)現(xiàn)石墻圍著一個將近六尺寬的地洞，洞口接近正圓，洞里一片漆黑。

    他舉著夜燈往下照，那里空無一物，令人惴惴不安。他試探性地投了顆小石子下去，但沒聽見它落地的聲音。

    他身后有腳步聲響起。

    “很壯觀，不是嗎？”霍特獨自走進來，“注意那個窟窿。那是個可怕的小陷阱。你不會想摔下去的?！?/br>
    柯提斯站直身體，“不知道這下面能有多深?！?/br>
    “沒人知道。他們試過垂下吊著煤油燈的繩索探測，但每次繩子都不夠碰到洞底。這算是個沉洞吧。無底深淵，直直通往地心。”他說得樂在其中。

    “我的老天。”柯提斯朝深淵多凝視了一會兒，“阿姆斯特朗從你身邊將卡魯斯小姐搶走了嗎？”

    “搶人的是她的斗牛犬?！被籼孛蚓o嘴，假扮莫頓小姐嚴肅的表情。柯提斯對這種態(tài)度毫無耐心；一個紳士不該這樣形容女人。他不贊同地看了霍特一眼，繼續(xù)參觀奇形怪狀的石壁。

    但霍特似乎沒有領(lǐng)略他的暗示。“我認真問你點兒事，今早和我們的希伯來朋友那樁插曲，你怎么看？”

    “他光明正大擊敗了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噢，少來了。他是職業(yè)玩家，你看不出來嗎？你見過哪個紳士那樣打球？”

    柯提斯不曾見過。如果達希爾瓦不是職業(yè)老千，那也并非因為技術(shù)不夠或者道德感過剩。他擺明不是個紳士。這點霍特說得沒錯。

    但柯提斯沒法贊同他。

    “他球技高明，”他反而出聲回護對方，“他也不是為了賭金打球。我找不到非要詆毀他的理由，他或許和我們不是一類人，但也不是個惡棍?！?/br>
    “他可是個猶太人?！?/br>
    “話是沒錯，但那又如何？我們爭的是臺球輸贏，又不是宗教論戰(zhàn)?！?/br>
    見柯提斯無法理解，霍特搖頭?！澳闶莻€軍人，你肯定想保家衛(wèi)國吧?！?/br>
    “你把達希爾瓦當成敵人？”

    “他整個族類都是我們的敵人?！被籼仫@然察覺了柯提斯臉上的困惑，他接著解釋，“這個國家百廢待興，而道德低落之徒正在從內(nèi)部瓦解我們。我們的國王縱情享樂，身邊盡是以色侍人、見風(fēng)轉(zhuǎn)舵之輩。正直的英國人郁郁不得志，誰也不在乎那些撐起帝國脊梁骨的人。該以身作則的人不是沉溺于聲色場所，便是活在云端、空談感性；稍有點道德觀的人反而被認為跟不上時代。好吧，如果達希爾瓦是現(xiàn)代的代表，我寧愿跟不上時代。我一直以為你和我有同感?！?/br>
    “我對國王陛下的行為沒有意見，我也不熟悉他身邊的人，”柯提斯生硬地回答，“至于其他部分，我敢說你自有你的道理?！睅滋烨八€會視其為正確的道理，也許還會同聲附和，但現(xiàn)在這些話聽起來無比空洞?！叭欢ぉぁ?/br>
    “然而什么？你不會跟那種人站在同一邊吧？”霍特朝洞xue中四散的人群揮手，“那些盲目追求愉悅和自溺，根本不把祖國放在心上的人，我倒想看看他們下場如何?！?/br>
    “下場如何？”柯提斯不太喜歡霍特眼中的情緒，他看起來像個政治或宗教狂熱者。

    “噢，這種日子不會持續(xù)下去的。這個國家正在走向毀滅，記住我的忠告。有別的強權(quán)正在崛起，他們的理念更強大、更純粹，他們的人民已準備好奮斗、掠奪。我們現(xiàn)在不加入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和對方兵戎相見。但無論選擇哪方，我們都得先擺脫掉這些把國家蠶食一空的寄生蟲?！?/br>
    這種論調(diào)柯提斯聽過幾次，但向他高談闊論的人中沒有一個真正披過軍服。他向來是個有耐心的人，不過自從雅各布斯達爾歸來，他就難以忍受不切實際的空想家了。他回應(yīng)時語帶諷刺，“沒錯，很中肯。所以等發(fā)生沖突，你會上場打仗嗎？或者說，如果你這么斗志高昂，為何不現(xiàn)在就從軍呢？”

    即使煤油燈亮度微弱，他也能看出霍特雙頰顏色變深了?！澳腥丝刹恢挥幸环N方式報效國家。”

    柯提斯想起達希爾瓦暗中進行的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其他人嘴上談兵的時候，他正是在報效他的國家。他感覺自己殘缺的手半握成拳?！皼]錯，不只一種。男人也有很多種方式侍奉他的上帝?！?/br>
    霍特的鼻翼因憤怒扇動?！昂冒?，阿姆斯特朗說了你和那家伙走得很近，如果你更喜歡和猶太人和南歐種混在一起，我想那也是你的權(quán)利。”

    柯提斯轉(zhuǎn)身離開了。他手上光源沿著洞壁快速移動，照亮高低起伏的光滑石塊，奇妙的形狀從暗中一一浮現(xiàn)，這些美景都從他身旁掠過。另一條過道傳來男人的低喃和女人的輕笑，聲音消失在白色石室入口處。他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事實上，比起霍特，他確實更希望和他作伴的是達希爾瓦。他會想看看對方臉上的驚奇，會想聽聽如此壯麗的景色能讓一個詩人寫出怎樣的作品。他會想向?qū)Ψ浇忉屖規(guī)r洞的地形是如何形成，因為達希爾瓦想必沒有這方面的專業(yè)知識。他想知道這些詭異的時光雕塑會造成什么影響，改變對方創(chuàng)造出魚塘暗影的想象力。他覺得達希爾瓦會樂在其中，而且他的喜悅將是真實有趣的。

    他返回時，莫頓小姐和卡魯斯小姐正斜靠在主洞xue的一塊大石上贊嘆洞頂?shù)木坝^。藍布頓夫人和格雷林先生則無言地站在一塊兒研究石壁，彼此間有股疏離的氣氛。他朝兩位小姐走去，等他靠近時，莫頓小姐便向她的同伴皺眉。

    她堅決道：“別多嘴，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