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京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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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無經(jīng)驗,本章不幸字多,慎入) 走到東街太學士府時已晌午,她喜滋滋地踏進大門,小心翼翼捧著瓷洗,朝里面喊:“山先生,齊先生!我來了!” 山九梟和夫人齊茵在里屋應了她。 還沒等他二人出來迎接,一個熟悉的人卻從內(nèi)堂探出身。 待她一抬首,笑容霎時轉(zhuǎn)變?yōu)槭愕某泽@: “哎?”她停住腳步,“沈督察,你怎的也在這里?” 沈扈笑:“我來看望先生?!?/br> 沒等盡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情,山九梟和齊茵從里屋出來,招呼著她進來坐。 齊茵笑瞇瞇地給她沏茶,山九梟忙著介紹沈扈這個隱藏的門生。 “我道為何沈督察這一路都幫著我呢,先生您真厲害,門生都培養(yǎng)到圣上身邊了。不過先生,您讓沈督察這么光明正大地到學士府來,不怕上頭懷疑么?” 她腦子轉(zhuǎn)得快,揣測沈扈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幫她,覺得是友非敵。 沈扈沉默,不否認。 “鬼丫頭,你先生我行得正、坐得直,不像你似的成天把什么事都掛在嘴上,我怕什么。倒是你一天到晚往我這跑,我還真擔心你把我給賣了呢!”山九梟打趣她。 “先生!我還不是為了先生的事業(yè),難道先生當初見我可憐收留我、叫我去考有道科、教我做官,是專門把我招到門下賣您的?” 齊茵將她杯子一推,笑道:“丫頭片子,吃茶去,還管不住你的嘴么!” 盡歡喝口茶,將洗子放在桌上,道:“對了先生,這是給您的?!?/br> 山九梟拿來一細瞧,看向她,又端詳片刻:“上好的瓷洗,秘色瓷啊?” 盡歡也打趣:“先生,慈禧哪里是上好的!” 山九梟還未想過來,沈扈一笑了然:“此瓷洗非彼慈禧?!?/br> 眾人都笑她張口就是冷笑話。 山九梟不住地把玩這洗子,打聽到是韓呈賜給何方正,何方正送與她的之后更是替她高興。 齊茵道:“今兒中午都留在這兒吃飯啊。要吃什么?師娘給你們做!” 盡歡歡呼雀躍:“要吃醋里脊、糖蹄髈!還有蛋炒飯!” “豁!你這丫頭一開口就是硬菜,成,給你做去!不過,這蹄髈得煟上好幾個時辰,暫時做不來,下回你早早兒地跟我說,我一早就煟好!” 盡歡喜喜樂樂地答應了。 沈扈說自己不必麻煩,就借盡歡的光蹭頓好的。 齊茵還做了紫菜湯,一桌飯吃得和和氣氣。兩個先生瞧著兩個年輕人在飯桌上斗嘴皮子懟來懟去,相視而笑,像爹媽看兒女。 盡歡笑得沒心沒肺,沈扈不似她毫無戒備,略有深意的表情似乎正在醞釀著什么。 吃完飯,沈扈要送顧盡歡去南街中丞府,問她要不要坐轎,她說不必,就這么近的一段路,飽腹不如走走,轎子顛來顛去的反而難受惡心。 太學士府與中丞府間隔了昭圓廠、潘報廠,沈扈便伴她散步。 昭圓廠和潘報廠遙遙相對,一個淘換女子愛的物件,一個囤積男子愛的物件,是京城最繁華的兩座文化貨物市場。 顧盡歡說自個是個外行,沈扈也道自己不濟,卻你趕我、我趕你地溜到潘報廠看古玩。 溜了一會兒腿溜酸了,包了幾樣點心找家戲園坐下喝茶聽戲。 臺上演的是一出新鮮戲,沈扈好奇,說這戲倒沒聽說過,其實那些經(jīng)典的曲段他也不懂,畢竟他是個連漢話都不大地道的草原人。 盡歡浮起一哂,打手勢叫他安靜聽戲。 他聽了一折聽不懂,只管替她倒茶。 邊上坐著幾個年輕女子,衣著光鮮,嘴里一邊叫嚷著一邊磕著瓜子,瓜子皮沾著口水亂飛。 沈扈見盡歡微微皺眉不妙,拿盡歡的扇子把兒敲了敲那頭桌子,叫她們文明點。 盡歡面無表情繼續(xù)看戲。 沒承想那幾個女子本不爽別人打斷,面上掛不住,一見沈扈長相是順眼極了、語氣又彬彬有禮,就解開了一肚皮子的sao氣,言語中居然暗指沈扈對她們有意思才拿扇子把兒調(diào)戲。 沈扈又氣又臊,將扇子收回不知怎么好。 盡歡面無表情繼續(xù)看戲。 但那幾個女子不檢點地將手移到自己桌上碰到那把扇子時,盡歡的面無表情就是過去式了。 她伸手拂開挪遠扇子,道:“聽戲就聽戲,說什么,動什么!” “哎,這破戲我們還就不愛聽了,管得著么你!” “管得著、管不著的你說了不算,你不樂意聽戲大可別地兒溜跶去,別污了我的耳朵、臟了我的扇面?!?/br> “不是老阿姨你誰?。课疫€偏就說給你一人兒聽了!我做我的事,這爛戲破辭吊喪曲兒,也就你這把年紀的愛聽樂意看!” 盡歡扭頭,瞥了她們一眼,給自己滿上一杯,道:“小丫頭,聽你這口氣,得比這臺上臺下有才學得多喲。我倒要聽聽,來!” 有人勸她說這可能不是個惹得起的主兒,可她不聽,嘲弄道:“哼,您可別不服氣,要說這吟詩作對,這京城小姐里頭就沒我這樣的!” 盡歡笑:“是沒您這樣的,卻是沒這樣潑皮無賴、大言不慚的。” 旁邊看熱鬧的跟著哈哈笑,把那女子臉皮笑紅了。 那女子們專撿唐詩里的句子來嘲諷她:“有句詩你聽過沒有?今兒沖你這張老臉我告訴你,叫——鉛華不可棄?!?/br> 那些女子笑得嘻嘻哈哈。 她對:“我是——酒香安能逋?!?/br> “砌下梨花一堆雪?!?/br> “紙上唐詩兩句風?!?/br> 眾人起哄叫好。 女子羞惱,一把按住盡歡端起茶杯的手:“尋芳不覺醉流霞?!?/br> “遇惡聊嘆涼清茶?!?/br> “明月不歸沉碧海?!?/br> “蠢材無來弄班門?!?/br> 女子急了:“你你你……口出狂言!” 她對上癮:“我我我……舌燦紅蓮?!?/br> 眾人被逗得直樂,女子們噎得說不出話來。 盡歡扇子一開,一合,敲敲女子的肩膀:“你用盡是唐詩里的現(xiàn)成的句子,還是念過書的,不過小姑娘,要做學問得好好修煉,還有以后看戲文明點……上面不用停,繼續(xù)唱你們的!” 喊完甩頭就走:“吃飽了就罵廚子,下次罵戲之前先打聽打聽這戲是誰寫的?!绷艚o她們一對兒白眼。 沈扈隨即跟上,不忘捎上那些點心。 出了戲園子門,她就把扇子別在腰間,騰出手幫著追她來的沈扈提點心。沈扈眼睛里帶著笑意,道:“你還真厲害,三句兩句就把她們說懵了?!?/br> “一些草包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我真氣的是,怎么我就成老阿姨了?”她氣得直吹額前的碎發(fā)。 “許是你說話老氣橫秋?!辈坏人瘩g,沈扈又問,“哎,我好奇,那戲到底是誰寫的?” 她斜眼瞧他,一撅嘴,不回答他。 二人沒察覺到,他們走后,就從戲園子里奔出兩個人,一男一女,張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一直跟到了中丞府。 還沒等他們進府,那兩人一望那門口的匾額驚訝相視,追上去請住顧盡歡。 盡歡問他們是誰、自己并不認得。 這兩個人自我介紹是去年鄉(xiāng)試考中的舉子,卻并未當官。 一個叫賈誠,一個叫林抱聲。 聽聞蘭臺府杜曉生杜大人大名、又見她方才出口不凡猜測她就是杜大人,這才追來拜訪。 盡歡告訴他們,她不是蘭臺大夫杜大人,杜大人是個男的,自己只不過小副手罷了,笑著禮貌了兩句。 心想著自己是否也能有這么一天——天下學子以她為表率,然這樣白日做夢的想法轉(zhuǎn)瞬即逝。 她現(xiàn)在不大樂意聽這兩學子太多的話語,要尬聊她恐怕也不擅長,可這兩個人并沒有和她扯閑篇,他們求她引見杜大人,她起初不大肯,以為是要走后門。 直到跟她講起了一件前兩天發(fā)生的事情,這件事情讓她全程聚精會神地聽了,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沈扈在一旁邊聽邊給她捋平了。 原來,二人去年中了舉,報了今年秋季的會試,便提早半年來到京城積累應考的名望,沒想到剛有了一點點名聲,憑空冒出一群以化名“謙謙君子”的人為首的無賴,對他們的一切妄加評論,甚至經(jīng)常問候他們的身體和家人。 他們現(xiàn)在不談名望了,就連基本的生活安定都做不到,客?;夭蝗ァ?/br> 今天在戲園子聽戲,戲辭所寫使人越聽越愁,沒想到能遇到盡歡懟人,這才冒昧打擾。 幫人不是隨便就幫的。 盡歡本并不打算伸出援手,一來自己不愿意管閑事,還有便是因為對他們心存疑慮: 為何會有一群無賴無端找上門來?這兩個人會不會自身就有問題,就一些細節(jié)對自己有所隱瞞? 當他二人說他們特地去調(diào)查過那些無賴的底細,道出那些無賴平日里的行徑后,她再也坐不住了。 “……那些流氓無賴,一向以污蔑、抨擊別人為生,卻從不留下自己真正的姓名,識字、會寫,就總在別人住宅外頭悄悄張貼大字,將這個人罵得狗血淋頭,罵多了他們的化名也就傳開了。” “……我們打聽了,其中一個外號‘賴頭三’的,就在我們到京城那幾天剛罵得一個女子懸梁自盡,更令人難過的是,并沒一個人站出來替她講話,大伙兒看了那無賴寫的話,都覺得那姑娘是自作自受,可憐她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卻沒有地方喊冤訴苦……” 天子腳下居然也有這般喪盡天良的混蛋! 盡歡胸中像堵了一塊石頭,聽得她嘆息搖頭。 她聯(lián)想起了過去窮困潦倒的時候,什么人都能在她頭上踩一腳,那段受盡委屈卻只能唾面自干的日子,回憶起來一把辛酸淚。 沈扈也憤憤不平。四個人手邊的茶水竟是一口沒動。 “那他們又是為什么罵你們呢?” 賈誠道:“我的一點小名氣源自那一日在太白樓與別人切磋畫藝、書法。誰知道就在當天晚上客棧門口就被貼了大字,說我刻意賣弄才學,說我是自知科舉考不上才另辟蹊徑,甚至有人編排我往年沒能考上肯定是因為我勾搭大官女兒沒能成!至于抱聲,比我的還不堪?!?/br> 林抱聲酸著鼻子:“就因我與賈哥一道兒,他們便說我不檢點,說我一面釣著京城公子哥,一面靠賈哥攀高枝后考中讓我跟著沾光,罵我便算了,他們竟然去扒我家的底子,將我爹娘說得不堪入目。京城百姓不明是非,只知起哄,我們還未應考就臭名昭著,連客棧都不敢回?!?/br> 沈扈大惑不解:“他們這么糟踐你們,有什么好處呢?” 是啊,有什么好處呢? 越是不解,他們越是氣得慌。 就像你高高興興走在路上橫空被糊了一臉稀屎一樣,糊你屎的人你不認得卻說我是故意的,指著你笑的人你也不認得卻說你活該。 顧盡歡道:“這世道有人就是以此為生,雇主花錢他們罵人,你們怕不是招了別人的記恨、或是……叫哪個本屆考生眼紅了。要么,他們就真的是閑得慌,全是一些活在最底層的渣滓,心里陰暗盡靠一張狗嘴到處咬人以求心理安慰,他們覺得就算別人罵他們,也能說明他們有存在感,遇到這等蠻不講理的小人還真難對付?!?/br> 她不輕易說小人這個字眼,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種小人是比她本人更無恥的小人。 林抱聲愁道:“大人,您可是朝廷的官員,連您也沒法么?” 盡歡腦海里各種點子飛速地閃現(xiàn),要逮住那些化了名的人不容易,關(guān)鍵即是不知道該什么時候、什么地點動手抓人,因為他們行蹤不定,又不曉得他們通常在什么時段行動,如此難免被動; 若要不被動,須得引得他們自個兒出來,可是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們是被雇罵人、還是自發(fā)罵人,怎樣才能讓他們出來呢? “你們先……哦對了,眼下客棧你們是回不去了。這樣,你們先在我這里住下,我今兒晚上想想主意?!?/br> 她喚了阿喪來給他們安排廂房住下,二人感激涕零。 沈扈的眼光倒意味深長了起來。 盡歡晚間沒吃什么東西,即便隔著道墻,那家家做飯的香味仍勾饞蟲。 不吃!一來是午飯吃得飽,二來是沒心思——她正被自己順手攬下的擔子煩憂著呢。 她猜想,這些流氓無賴都是一條道上的,倘若其中一個被花錢雇了,其他人見他掙錢定也會找到買主,賺上一份外快; 可這些人又是小人,難以用常理推斷,萬一有人靠這個掙錢卻藏著掖著不告訴別人、偏要玩一把內(nèi)部競爭的陰謀,可如何是好? 因而眼下得先摸清他們的底細。至于怎么摸清,即是她此刻犯難的根要。 想不到辦法,她就會煩躁,想出去走走,然,又不能放棄這份壓力感,否則放空的腦袋更想不出什么好點子。 這人真是不需要動腦子的時候一把歪主意像泉水汩汩堵都堵不住,而等到要用的時候卻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嗯。 阿喪從大門口走來,說督察院送來一封信。 盡歡沒接到手就知是沈扈那個閑人,口中吐槽他就這么遠的地方還用得著送信。 打開一看,是他下午回去后私下調(diào)查的在京城發(fā)生的案底,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報過官但沒法審理、不了了之的惡語傷人案。 沈扈在信里說,即便不都是他們那伙人干的,這么多案件里也有那么一些和他們逃不了關(guān)系,據(jù)他分析,其中相當一部分人應該就是以這個為生,還有一小部分是真閑真無聊。 雖然這些她早已想到,但還是感謝沈扈不辭辛勞幫她的忙。 文聘說的沒錯,他確實數(shù)得上正人君子,心地蠻善良、人格也正直。 夜深燈熄了,她躺在榻上難疑入眠,涼席、涼扇也無濟于事,甚至覺得身上陣陣發(fā)冷。 好容易決定不再想,入睡前仍在仔細搜羅一些靈感,閉上眼卻莫名其妙浮現(xiàn)出了這些天遇到的事—— 洛州鬧新娘,韓呈賜她秘色瓷,韓圣找她尬聊,在門口遇見平章……平章,嗯?平章? 平章! 倏然睜眼。 這夜子時,整個小團扇胡同都聽到了一聲雄渾綺麗的大笑。 * 在大內(nèi)長公主住的是同霄殿。 殿外。“長公主殿下,顧盡歡求見!” 殿內(nèi)。“盡歡,你找我什么事?” 顧盡歡請了安,將喬裝改扮混進來的賈誠、林抱聲引進來做介紹。 她之所以這么放肆,實是有底氣——摸得清平章的脾性,加之奉承的本事到家。 平章不明所以,端詳二人一番,恍惚間她對這個叫賈誠的人充滿了好感,覺得這人眉宇之間都流露出溫厚、誠懇。 待二人向長公主說明由來后,平章先是體會不到那種被誹謗污蔑的滋味,心生不愿,而后想著自己沒事干又一腔熱血要幫忙,緊接著又質(zhì)疑: “這些個小流氓地痞須得我親自出馬么?再說連府尹衙門都不知道他們是誰,我怎么會知道?” 盡歡笑著與她叨咕耳邊話,說道:“……這需要委屈殿下一番了?!?/br> 平章聽罷哈哈大笑:“這個法子好玩!你只管叫我做什么,我照做是了!” “請殿下陪臣演一場大戲?!?/br> “演戲?我最喜歡了!” 于是……同霄殿的宮人們這一天真是見到了上輩子都沒福分見的粗布衣長公主—— 一身窮酸相,披著破麻衫,為防大不敬,頭上插了根筷子當草標,臉涂得灰蒙蒙的。 平章從沒穿過這樣衣衫,可勁兒挨著鏡子照,蹦蹦跳跳的歡喜得緊。 盡歡笑著勸住她讓她別一激動忘了自己要演什么,賈誠、林抱聲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被留在同霄殿盛情款待了一頓朝飯——實際上就是陪長公主把剛剛來訪時沒吃完的吃完后,很快他們就去了“酒水胡同”。 * 坊間是最容易流傳八卦消息的,而“酒水胡同”就是這里最接地氣的坊間,三教九流集會于此尋摸相投的臭氣。 平章平日里是個閑不住的主兒,整個京城也叫她走東巷、串西巷地摸了個門兒清,可這地方她倒真不怎么曉得,穿著一身破衣服來逛玩更是沒有的事。 剛開始她腳都邁向了一棟大酒樓,硬生生被盡歡拉至了胡同口的一家簡陋的茶水鋪子,說是這樣才配她這身行頭、不會引人懷疑: “公主啊,你須得裝出一般窮苦模樣!”她cao著一口京戲腔,調(diào)侃著把平章按在了臟兮兮的長條凳上坐下,叫了一碗茶水?!俺酝赀@碗茶,就去罷?!?/br> 待這碗茶吃到一半,盡歡就躲到了一邊,又待平章在胡同口鋪好布帖子跪下時,一把揪出了墻角里畏畏縮縮的阿喪。 阿喪苦著臉:“姑娘,我是真裝不了惡霸?!?/br> 盡歡照他屁股虛踹一腳:“大老爺們別給我演臨陣脫逃的戲碼,挺胸抬頭!去!”招手讓后面的家丁們跟上。 阿喪一直脖子,心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今兒就算豁出去了,領(lǐng)著一幫兇神惡煞的家丁大步走向平章。 平章放得開,抽泣,看見他往后縮:“你……你別靠近我,我不跟你走!” 阿喪斯斯文文地說道:“你還在這里干什么,您……爹他說了還不上錢就以女抵償,你……” 平章小聲罵他:“你這是跟我聊天呢還是喝茶呢!大點聲,罵我!” “你丫還賣父葬身?你看看你寫的啥?你識字兒么你!那叫賣身葬父!小娘們兒,爺我前兩天親眼看見你爹下的棺材,你還在這里葬什么父?你瞧瞧你這一頭草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爺我戴孝呢!走,跟我回家!” 阿喪真是露出了長這么大最爺們兒的一次兇相:“……走啊你!” 他一吼嚇得平章一激靈,平章隨即假哭了起來:“你何曾將我爹下葬,我不跟你走!” 阿喪見狀立馬慫了,賠禮道歉,差點趴下來磕頭謝罪,平章一把將他拔起來,盡歡在一邊恨鐵不成鋼。 周圍漸漸開始有了一些圍觀的人,都對著二人指手畫腳。 “你還哭?你跟大伙說說,你們爺倆是不是騙我的錢!欠債不還,你倒橫?。啃挪恍盼疫@幫人教訓你!” 圍觀群眾看不下去了,有人打抱不平:“大昭明文規(guī)定,怎么能販賣人口呢?” 有不同的聲音埋在人群里說:“這不是販賣,這種事情本應該他們之間私了的!” 盡歡暗中觀察著所有人發(fā)的話,隨即混入人群幫著附和:“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在酒水胡同、肚兜兒巷賣身哪!” 一帶節(jié)奏,有一些人也就跟著數(shù)落起平章起來。 “欠債還錢嘛!” “丫爹一定是假死,拖債騙錢!” “現(xiàn)在連乞丐都有假的,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也有更多正義的聲音: “你們不要聽風就是雨,沒了解情況之前怎么這樣糟踐一個姑娘家?” “瞧你們言之鑿鑿,都是當事人么!” …… 一時間吵得不可開交。 盡歡靜靜地看,發(fā)現(xiàn)大部分人更容易被惡語風言帶著走,然后加入批評平章的隊伍中。 在這種不了解的情況下,帶頭對平章罵罵咧咧的人,即是最有可能的流氓無賴人選,而且是東游西逛閑得無聊的那一小撮。 阿喪在眾人罵聲中急匆匆離開,平章抹干假眼淚,屁顛屁顛接受大家的幫助,很多人對她很善良,安慰她。當然也遭受了一些質(zhì)疑的眼光。 當人潮散去之后,平章歡歡喜喜地跑去找盡歡,盡歡告訴她黃昏前還得演場戲。 趁百姓午睡期間,盡歡叼著碗漿糊將一些大字報貼在幾個胡同口兒墻上,上面寫了一句“賣身葬父之女疑似偷竊錢財”,署名知情人。 下午人們看到這訊息,一下子一傳十、十傳百,在一些挑事精的煽風點火下都議論這個和他們素不相識的“不要臉”的女人: 一看她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還在酒水胡同賣身,她怎么不進樓子賣身來得快呢! 她爹啊,定是被她給氣死的。 什么氣死啊,肯定是和她一樣偷錢,叫人給打死的! 也不知道她爹是什么人,能教育出這等女兒。 我要是有這種爹死了還不知廉恥的女兒,生下來就會把她活活兒掐死! 就是,省得讓她這副細皮嫩rou的妖精樣去禍害好人家。 …… 短短一個下午是流言四起,盡歡和換了裝束的平章分別走在街上就聽得一群市井小民眾說紛紜,戳著一個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的脊梁骨指東道西。 不一會兒,有人主動找上盡歡,問她是不是被那個賣身葬父的女人拐跑了丈夫,要不要雇個人幫她罵。 “我怎么就被她拐跑了丈夫呢?” 來人說:“別裝了,我中午看見您往那兒貼大字報了,您這一把年紀也該是嫁了人的了,不是被搶了夫婿,怎么如此恨她毒她呢?” 盡歡這才明白那些流氓地痞找生意的套路,順坡下驢:“你們能罵到什么程度?” “那得看太太您,是罷,那點兒意思夠得上夠不上了?!蹦侨薺ian邪地沖她一笑。 盡歡做出饒有興味的樣子,問道:“那你說,怎么個收意思的標準呢?” 那人十分得意,道:“我們這兒,和我任六一道兒的,七八個兄弟,不談能罵死王朗、舌戰(zhàn)群儒,個個兒也算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罵人打架的行家?!?/br> “喲,你還懂孔明呢?” “那是!都文化人兒!”他吹噓著,“您,這個數(shù)兒,我叫她爹閉不上眼;這個數(shù)呢祖宗靈堂罵炸開、祖墳給她知根知底地刨出來;這個數(shù)兒嘛,讓她也去見閻王。怎么樣?” 盡歡道:“成,就是貴了點,我回去取錢,你在這兒等我,準備準備給我往最好的整!”說罷往回小跑。 那人笑:“不用準備,張口就來!請好兒罷您哪!” 盡歡回去確實留了個心眼,即便叫了官府的人,也沒忘了真的取錢,她就怕這些人比那水晶猴子還滑頭。 果然,等她到了老地方,那人并未干等著,幸虧她早早囑咐官府不要跟著她,而是找個隱蔽地方躲起來,否則就打草驚蛇了。 她喊了好幾聲“任六”,任六才小心翼翼地出來,顯然是怕她耍機關(guān)。 任六見她沒帶其他人來,歡欣地接過錢,就鋪開剛寫好的大字報向她展示,說道:“這怎么樣,夠毒了罷?” 她看了一遍,樂得哈哈大笑,捧腹道:“成,你貼上罷?!?/br> 她陰笑,心里想:貼上試試,那你就完啦! 而那頭,平章走在街上叫別人認了出來,有人罵她這一個穿著不普通的女人騙人騙錢,臭不要臉。 正圍著罵呢,任六上趕著來,下手幫著吸引開眾人的注意,再將大字報麻利地糊上,上頭赫然寫著: “狐貍精騙人騙錢,鬼妖女命克忠良,害死父親、碰瓷要挾,勾引人家有婦之夫,又欲陷害債主,同身入窯館,兩頭沾光。實為世人殘渣、社會惡婦!歡迎扒祖史,上數(shù)八代必有烏龜王八!” 平章見這大字,雖不是真的針對自己,可還是氣得七竅生煙,她此刻方才明白賈誠、林抱聲突遇橫罵的感受。 盡歡看到此處,拍手示意官府衙差出來,行動雷霆迅速逮住了任六,控制住場面。 “抓我做什么?” 報說京城維護治安的中順府府尹洪廣復到,洪廣復見著蘭臺卿顧盡歡趕忙行禮,辨認出便裝的平章時也欲對平章跪拜,被盡歡阻止了。 任六一聽是個女大人,心里吃驚歸吃驚,怎么也搞不清楚。 “再說我也沒犯法啊,官府管得這么寬,我說話也得被抓么?”他見盡歡走近,又說,“大人,不是您叫我罵的么,您怎么自己報官呢!” 盡歡指著揭下來的大字報道:“喲,上數(shù)八代必有……這種話你對別人說也就罷了。嘖嘖……來,認字嗎,給大伙念念——必有什么?” 任六傻愣愣地按著她手指的念:“烏龜王八……” 盡歡突然厲聲喝斷:“放肆!” 洪廣復也跟著罵:“睜開你的狗眼瞧瞧這是誰!” 任六不明所以,仰頭看平章被狠狠盡歡抽了一腦門子:“狗才!膽敢仰面視君!這是當今圣上的親meimei、長公主殿下。” 府尹帶頭跪拜,人群伏地叩頭,瑟瑟發(fā)抖,任六嚇得說不出話來,只管屁滾尿流。 “剛剛你罵了長公主什么?”盡歡假裝沒聽清的模樣,大聲問,“上數(shù)八代必有……” 任六趕緊大哭謝罪求她不說那幾個字眼。 * 任六帶回衙門后,她不怕把事情鬧大,告訴他要減輕罪責就得把“謙謙君子”和“賴頭三”是誰供出來。 任六磕頭如搗蒜,交待說自己只認得賴頭三,謙謙君子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 這么一來盡歡心里反而不由地徘徊起來——同樣的招數(shù)沒法使兩次,怎么能將被允許的自由的言論拖進大昭律法的沼澤,坐實謙謙君子的罪名呢? 平章這桿好槍須利用利用了。 這位長公主真的是個爽利性子,生在皇族大內(nèi)保護得很好,天真善良,連愛恨也不拖泥帶水,干脆極了。 先是自己越發(fā)地對賈誠戀戀不忘,再聽盡歡添油加醋對她說,按照律法沒法給任六一幫人定罪后,她一怒之下去太后秦玉云那兒哭訴,說自己被任六這些市井無賴辱罵,甚至綴罵皇室先祖,將那些言語一五一十全都給她聽,還不約而同地學起盡歡添油加醋。 秦玉云問:“你怎的會混跡街頭招人嘴恨的?” 她說:“母親,我就想去看看京城治理如何,替皇帝哥哥分憂,不料遇上那幫禽獸,還請母親做主?!?/br> 秦玉云不知其中端倪,不多加懷疑,直氣得眼睛鼻子擰成了一團,徑自去韓呈寢殿替平章鳴不平: “堂堂大昭的長公主,被市井無賴辱罵后竟要將他們無罪釋放!這是叫皇家難堪??!我不管,膽敢辱罵皇家先祖的,律法里沒這條也得給我滅他的九族?!?/br> 韓呈孝順之名傍身,躬背頷首稱是:“一介刁民罷了,母親不必為此動怒,兒子這就去叫中順府查辦?!?/br> 喊王心順過來,道,“順子,吩咐下去,叫中順府尹馬上進宮來見朕?!?/br> 王心順應了下去。 洪廣復面圣后火急火燎地回去發(fā)榜昭告罪行,任六以及一眾被扣押的盡皆斬首,三族發(fā)配充軍,并下令搜捕通緝“謙謙君子”“賴頭三”等人,若有舉報可疑者賞銀五十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快拘捕歸案,盡歡舊賬齊算告他們逼死人命,判入大牢案子也算了結(jié)了。 殺雞儆猴,京城傳得沸沸揚揚,都不敢再對不熟悉的人事亂動嘴皮子了。 賈誠心里還好,篤信他們罪有應得;而林抱聲看到事情因他二人到了這般地步,難免惴惴,將自己鎖在房中不出門。 盡歡敏銳地捕捉到二人的反應有所不同,萌生出奇怪的想法來: 若是以后二人都能登科中甲,賈誠此人心緒鎮(zhèn)定,能放在身邊做事,但這人較為有主意,風險大;林抱聲性子較為單純懦弱,可用性小,但放在身邊不必花過多心思提防。 她復又嘲笑自己此時就考慮這些,未免太高看自己,想想在朝中連一席之地都沒有,現(xiàn)在要挖人真是蚍蜉撼大樹。 阿喪采買生活物資回府后,跟其他下人討論近日京城眾口的風向,低聲說現(xiàn)在京城有不少老百姓抱怨上頭管得太寬太嚴,許諾的言論自由都難保。顧盡歡耳尖,問到底怎么回事,阿喪說坊間還流傳著歌謠: 賴頭三,逼死人,任六償命祭鬼神。孩童笑他太蠢笨,閑談不出大院門兒。血兒紅,樹葉兒綠,謙謙君子下大獄,公主府外流言去。來往過客聽一句,禍從口出切記守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