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兇手
晴朗的午后,一個少年躺在松軟的草坪上。他緩緩睜開眼,不禁伸出手擋住了刺目的陽光。 他坐了起來,看見有個人正在湖邊踢著毽子。 “姐?” 他有些疑惑地走近。 易欣正靈巧地跳躍著,見他來了便道:“弟你怎么睡了那么久?我一個人都無聊死了?!?/br> 話音剛落,毽子就朝他飛來。他趕緊接住,然后試著往她那里踢了過去。 易欣的技巧比他好很多,他玩游戲總是玩不過她。他有些懊惱地想著,不小心把毽子踢偏了好幾個度,眼看著它離湖面越來越近。 在它徹底掉落之前,一個人影往同樣的方向跳了過去。 “姐!” 他驚慌地上前,湖中只剩一圈圈孤獨的漣漪。 他環(huán)視身邊,已然空無一人。 …… 從夢里驚醒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躺在病床上,手上掛著水。 小林正在打瞌睡,被他的叫聲驚動一下子坐直了,忙問他現(xiàn)在感覺如何。 青年像失了魂,茫然地看了眼四周,又再次垂眼躺了回去。 “小暢?有不舒服嗎?”他輕拍他的肩問道。 青年的臉側著,胸口微微起伏,保持著沉默。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說:“我讓醫(yī)生來再給你做個檢查。” “不用,我沒事。” 床上的人終于開口,聲音是完全的嘶啞。 小林原以為他因為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出現(xiàn)了恍惚,此時便稍稍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昨天可把我嚇壞了?!?/br> 他正想再說什么,卻聽青年問:“是盛廣元嗎?” 他反應了一會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說:“還不清楚,但應該能排除。聽說老總最近身體不好,有什么事也是授意給其他人干。倒是有目擊證人說看到一對年輕男女,還有一群保鏢之類的人從那個地方出來?!?/br> “是誰?” “說是沒看太清楚。我估計……可能是盛家姐弟?!?/br> 床上的身影停滯了幾秒,然后就坐了起來。青年的眼睛里似乎恢復了些神采。 小林忙勸道:“你不要沖動,現(xiàn)在警察那邊都沒有太多線索,那地方很偏僻,沒什么人也沒有監(jiān)控,已經很難查了。你妄自行動只會讓事情更復雜,到時候得不償失啊?!?/br> 他其實預料得到,在昨天對易暢說出事實會有這樣的后果。但紙包不住火,到時候易暢若是通過別的契機知道真相,他一時的仁慈也許會招致他加倍的痛苦。 姐弟倆的感情,他是再清楚不過的第三人。這是孩子的劫,他也無能為力。 “我有分寸,別擔心?!?/br> 青年有些踉蹌地下了床,對他平靜地道。 到達警局的時候已是正午,大門口人來人往十分忙碌,沒人注意到站姿古怪戴著口罩的人。 他走到咨詢處,拿出一張名片對工作人員道:“你好,我找這位陳警官?!?/br> 對方看了一眼名片又看了一眼他,說:“什么事?” “我是受害人家屬?!?/br> “哪樁案子?” 這人不知是要刁難他,還是純粹想打發(fā)時間。他不知道應不應該透露更多。他姐的事想必已經傳了出去,若是讓對方知道得更細節(jié),可能會招致更多麻煩。 在他猶豫的時候,有幾個人從身邊經過。那人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后方,說:“喏,你找的陳警官?!?/br> 他扭頭,竟看見一張許久未見的臉。 這一路上,小林給他的名片他只瞥過了一眼。他完全沒想到,名片上的這個人便是他的高中同學。 “陳克?……” 對方也一臉驚訝,隨后露出了久違的豪爽笑容。 寬敞規(guī)整的辦公室里,陳克扶他坐了下來,調侃道:“怎么再見到你還是拄著這玩意?” 跟記憶中的長發(fā)不同,他曾經的冤家已經剪了個寸頭,顯得很精神,加上那壯實的體型,愈加顯得正派了。 “出了點意外,讓你見笑了,”他把口罩摘下放在一邊,“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當了刑警。” “當時就考了警校唄,我這模樣不挺合適的?倒是你,怎么當起大明星了?” 原先陳克接到這案子的時候,知道死者是個公眾人物,但沒有想到死者的親屬就是他曾經的同學。他不太關注娛樂影視,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易暢也是圈內人。 易暢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哎,看案子吧?!?/br> 他走到柜子旁邊把材料都找了出來,對他說:“現(xiàn)在是這樣的情況,現(xiàn)場的證據(jù)我們都收集過了,刀柄上有留下指紋,但不能確定是誰的,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嫌疑人?!?/br> “是不是在場那兩個人的?聽說證人已經給出線索了不是嗎?” “這……易暢,我實話跟你說,”陳克略微壓低了聲音,“因為跟他們家有關系,事情就有些復雜了,證據(jù)有沒有是一方面,就算我們想鎖定他們,障礙也不小。本來今天我應該要先請示上邊的,和你見面都算我自作主張了?!?/br> 易暢焦躁地翻閱著那些材料。突然一張死者的照片猝不及防地跳入視野,他心一陣鈍痛,猛地將它合了上去。 “對了,這邊還有東西要給你?!?/br> 他微垂著頭,看著對方在桌上擺了兩個放在透明袋里的物件。一個是項鏈,另一個是手機。 “是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你姐的東西。我們已經都當作線索調查過,就交給你保管吧?!?/br> 他拿起那條項鏈,是他姐在庭審那天戴的。上面落了些灰,但蓋不住它的精致和明亮。 他透過那層薄膜細細地摸著。 “我們查過她的通話記錄和信息,她跟盛業(yè)那個少爺約了見面,然后就去了那個倉庫。她遇害之前一小時有給對方一個電話,后面還有幾通……具體你可以自己看看。” 他看了一眼對方,拿起手機打開了那個通話記錄。 很快映入眼簾的,是滿屏相同的號碼,名字無一例外是:弟弟。 心猛地抖了抖,他接著看向呼出的時間——三天前的晚上,近八點。 那時候,他在哪里? 他只覺得腦子里嗡嗡直響。 案發(fā)的地點離他的住處不遠。如果他當時沒有跑去那個地方,如果他當時接到了電話…… 手機從手中滑落,“哐”地一聲掉回到了桌上。 “易暢?”陳克也有些難受,“你別內疚了,接不到電話也是正常的,這也不是案子的關鍵……” 本來他只是想跟易暢說清楚能從手機獲得的線索,卻沒想到他看到記錄會有那么大的反應。 入職這幾年,他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面對情緒崩潰的人們,無論是多凄厲的尖叫,多聲嘶力竭的哭喊,他都已經麻木了。 而此時端坐在他面前的人,只是雙手抱著頭,安靜地顫抖著。 這時有人扣響了門,他只好先出去。 過了兩分鐘,有些興奮的聲音劃破了陰郁的空氣:“有人自首了?!?/br> 審訊室里,身材嬌小的女人很規(guī)矩地坐著。她微微弓著背,頭發(fā)很亂,臉上有很多污跡。對方問一句她答一句,講到有些地方眼淚止不住地流。 “你認識她嗎?”陳克問他。 他僵硬地點點頭。 訊問結束,審訊人從里面出來,跟他們簡單復述了情況,然后對陳克道:“指紋對比符合,陳述也很完整,應該可以結案了。噢對了,”他看了一眼易暢,“嫌疑人說想見一下家屬?!?/br> 他走進了這個不太明亮的房間。 房間里的人本是低著頭坐著,看見他時馬上站了起來,雙手緊握著,下一秒就跪了下去。 易暢愣在原地。 “我知道你不管怎樣都不會原諒我……但是我還是想說,我還是想告訴你,傷害欣姐真的不是我本意,真的不是!……我恨透了盛越澤,我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那天我聽到他說那些混賬話,讓欣姐那么難受,我就再也忍不下去……” “你起來吧?!彼麩o力地道。 他的確又恨又痛,恨自己,恨兇手,也恨世道。但是不論如何,他不需要通過折辱對方彌補自己的傷口。 正跪在他面前的人,曾為一件小事誠心回報他,聽他傾訴鼓勵他上進,陪著他扛過無數(shù)個追夢的日夜。 為什么一切會變成這樣? “我不……這是我應該的,”陶園泣不成聲,“我只想讓他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姐的面前,但是我沒想到,沒想到姐她就沖了過來……” “夠了?!?/br> 易暢緊閉著眼,忍下內心的煎熬,“為什么今天才來?如果你真的在乎她,為什么不救她?就那樣留下她一個人,然后用三天的時間考慮要不要認罪嗎?!” 陶園的肩膀抖了抖,膝蓋向前挪動了幾步,抬頭哽咽著說:“不,不是這樣的……我當然想留下,我當然想救她!但是后來我就被他們帶走,帶到一個黑漆漆的房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逃出來……你看,我身上還有傷!我沒有騙你……” 說完她就掀起衣袖,露出那些觸目驚心的淤青和血痂。她還想把褲腿卷起來,但被馬上制住了。 面前的青年低著頭站起來,靠在了墻上。額前略長的發(fā)垂下來,遮住了晦暗的眼。 她忐忑地看著他,“易暢……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欣姐……” 他打斷了她,“‘他們’是誰?” 她眨了眨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睛,說:“當然是盛越澤……還有他姐盛天薇,他們那天帶了一群人過來。” 青年的胸脯一深一淺地起伏著,過了一會直起了身。 陶園想了想,有些緊張地道:“易暢你去哪?你聽我說,千萬別去惹他們!你斗不過的!……” 她厲聲不停喊著,但始終沒有回應。 有些消瘦的背影傾斜著,慢慢走出了那扇門,不管怎么叫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