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師，您要走了嗎？”其他人都已經(jīng)收拾東西走了，殷青抱著筆記本顛顛跑過來。

    一連幾天，所有人都在j.p實地考察，跟j.p的項目負(fù)責(zé)人交流，現(xiàn)在進(jìn)展還算順利，到了下班時間，不用人趕，自己就自覺收拾東西走人。

    “我還沒走，接了個活，待會兒去實地看看條件?！苯獨樾男π?，并不打算掩飾什么，看見殷青躍躍欲試的眼神，決定邀請她，“你要一起去嗎？”

    “真的可以嗎？”殷青興奮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一起吧?！苯獨樾挠X得路瑤分給他的這個助理實在是不錯，太有激情了。

    走出會議室，j.p資本大樓內(nèi)已經(jīng)燈火通明，打卡下班的人幾乎沒有，公司并不崇尚加班文化，只是工作強度大，不加班就完不成。

    “老師，你說我們設(shè)計的這個內(nèi)飾，他們真的有時間看嗎？”殷青傻眼，扒著透視電梯看著樓上樓下穿梭在樓道里的職業(yè)男女。

    在ms工作也會有加班的時候，但是氣氛沒有緊張，平時也不會強制要求要穿正裝，設(shè)計師嘛，怎么穿的都有。

    “他們可能不知道都不知道那里裝了新玩意?！苯獨樾妮p笑。

    兩人在沒旁人的電梯里小聲說話，不像師生，也不像上下級，是熟絡(luò)的朋友。

    電梯門開了，他倆還沒收住笑意，不知殷青又耍寶說了句什么，逗得姜氶心低頭無聲地笑，肩膀一抖一抖，電梯門開了也不知道。

    “姜總監(jiān)，殷小姐。”助理站在電梯旁，引他們往辦公室走，“顧總還在忙，他交代我，你們到了直接進(jìn)辦公室就行。”

    “有勞。”姜氶心跟著。

    顧疏瀾的透明辦公室三面都放下了百葉窗，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顧疏瀾在忙，讓助理去幫他們倒了兩杯水，然后就讓他們在辦公室里隨意走走，看看結(jié)構(gòu)什么的。

    姜氶心坐在沙發(fā)上，從助理手中接過水，壓著聲音道謝，用清水潤唇，灌進(jìn)嘴，他抬著玻璃杯，在杯底窺見一抹低頭工作的影子。

    顧疏瀾沒看他，低頭工作，與背景墻融成一體，靜成一幅生動的畫，引著他，誘著他，去找回十年前初見的樣子。

    不知室內(nèi)用的是什么芳香劑，裊裊淡淡，散在空中漾起陣陣香風(fēng)，像澹澹海水涌來，散出的薄薄水汽堆在姜氶心的眼底，他的眼圈起了紅。

    從他視角，只能看見顧疏瀾眉骨上兩道較少年時更鋒利的眉，垂下來的睫毛擋住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他記在心里，刻在骨里。他畫過，見過，知道入了夜才能看見其中簇簇星火。

    許是這邊窺視太過大膽，顧疏瀾工作間或抬頭休息時，看了過來，姜氶心眼神閃躲，突兀起身，背對著他，跟殷青站在一起，假裝認(rèn)真看辦公室里的布置。

    姜氶心的疏離、冷淡，此刻堅硬的脊背全部都被顧疏瀾看在眼里，他明白這是他自作自受，當(dāng)年的懦弱和遷怒已經(jīng)把姜氶心推得足夠遠(yuǎn)。

    如今兩人終于不足十米，卻像是隔著條銀河。

    他們不是牛郎織女，少年時的情竇初開只有零星幾個血氣方剛的吻，沒有海誓山盟，也沒有過生死相依，更不要說心有靈犀，要不然怎么會斷了10年的聯(lián)系？

    何況當(dāng)年的分別實在算不得什么愉快的經(jīng)歷，說他一直惦記著姜氶心，誰會信？他只求姜氶心不要太恨他。

    顧疏瀾偷偷嘆了一口氣，收拾起情緒，問道：“姜總監(jiān)看了這么久，有什么好的想法嗎？”

    “發(fā)揮空間比較小?！苯獨樾拇稹?/br>
    何止是比較?。亢喼笔菦]有任何發(fā)揮的空間。

    殷青在旁邊干瞪眼，自家老師說得真委婉，辦公室三面玻璃，在玻璃上設(shè)計什么都花哨，唯一一面墻就在顧疏瀾身后，堆滿文件的大書柜。能做的頂多就是換換沙發(fā)茶幾地毯，跟辦公桌統(tǒng)一一下風(fēng)格之類的，但這些姜老師來做真是屈才。

    顧疏瀾苦惱地捏捏鼻梁，有些疲憊地說：“這里太死氣沉沉了，看著累?！?/br>
    “改變設(shè)計風(fēng)格只能帶來短時間的舒適，累的時候還是多休息吧?！苯獨樾恼f。

    顧疏瀾淡淡笑著，嘴角微揚：“多謝關(guān)心?！?/br>
    “那還需要我?guī)褪裁疵?？”姜氶心問。這是婉拒的意思。

    “當(dāng)然要，不過今天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吧，改天再說?！鳖櫴铻懻f完就要把未完的文檔關(guān)掉。

    殷青多聰明的一個助理啊，她可算看出來了，姜老師這是接的顧總的私活，并沒有跟公司報備，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舊識，她杵在這，估計是打擾他們敘舊了，又想起姜老師跟顧總回家順路，當(dāng)下回避道：“我不用送，我叫我朋友來接，老師，顧總，我先走了?！?/br>
    “好，注意安全?！苯獨樾恼姓惺?。

    等殷青走了，顧疏瀾才問：“可以再多待一會嗎？我?guī)憧纯凑嬲枰O(shè)計的地方?！?/br>
    “……好?！苯獨樾臒o奈道，原來不是辦公室。

    其實是辦公室里自帶的一小間休息室，有簡單的浴室，衣柜和床。

    顧疏瀾其實很少在這里休息，所以白墻單調(diào)，床是床，衣柜是衣柜，沒有任何設(shè)計可言，不過每天都有人打掃，很干凈。

    這里顯然就有了設(shè)計的余地，姜氶心拿出平板，專業(yè)而公式化地問：“顧總有什么要求？比如偏好的風(fēng)格和顏色之類的?！?/br>
    顧疏瀾在床邊坐下來，許是松軟的床墊讓他疲累的身心都放了下來，他的語氣和神色都軟和了下來：“簡單舒適就好?！?/br>
    “按你的喜好來也行，姜先生是設(shè)計師，我相信你的眼光?！鳖櫴铻懴肫鹉菞澝袼?，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姜氶心的心血，清新淡雅。

    “我的眼光？”姜氶心不理解。

    大約是姜氶心這會兒相對沒那么冷淡，而顧疏瀾又極享受兩人相處的氛圍，沒什么警惕地，他倒了心里話：“窗要是能改成落地最好，床可以對著，窗簾用藍(lán)色，床頭放一幅手繪畫，被單也可以用藍(lán)色……”

    顧疏瀾說得盡興，這些全都是那間民宿里的布置，難為這么多年他還記得細(xì)節(jié)，姜氶心聽不下去，抓著平板一個字都沒敲，手關(guān)節(jié)僵著，泛著慘白的光。

    “這不是我的眼光。”姜氶心生硬地說。

    “怎么了？”顧疏瀾心里咯噔一下。

    “我并不擅長室內(nèi)設(shè)計，顧總還是另請高明吧。”姜氶心把平板關(guān)掉，塞進(jìn)包里，做完這些動作，看都不看他，徑直往外走。

    早就知道沒那么簡單，原來設(shè)計是假，試探才是真，原來姜氶心高看了自己，他的底線沒有那么低，過去的回憶從顧疏瀾嘴里說出來，太輕易了，仿佛是可以隨時隨地拿出來的回味的玩意，要他一起無所顧忌地追憶，他做不到。

    “氶心！”顧疏瀾拉住他。

    “顧總說笑了，我們哪里是這么親密的關(guān)系？”姜氶心冷笑，拂掉顧疏瀾的手。

    顧疏瀾被他生硬的態(tài)度凍在原地，等外室的門響起聲音，人真的走了，他才后知后覺地難受。

    他確實是在試探，用民宿來試探他，想知道姜氶心是否承認(rèn)他們曾經(jīng)有過回憶的地方，他如愿知道了姜氶心的抵觸和反抗，姜氶心大約覺得他不配，不配擁有那段美好的回憶。

    釜底抽薪似的，他把自己點炸了，但這也是姜氶心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實的情緒。之前還以為姜氶心并不抗拒他，也沒有厭惡，可他沒想過，姜氶心可能對他早就沒了感情，甚至不允許一個無情的人觸碰他心中美好的回憶。

    失落、不甘、心疼……繁雜的情緒團(tuán)成亂麻，處在辦公室中，就像置身在玻璃缸中，縮在哪個角落都沒用，他無所遁形。

    當(dāng)初自己掰開他的手，他是不是比這要難過千倍萬倍？

    顧疏瀾心里堵著，沒走專用電梯。員工電梯人多，他站在最里面，想用嘈雜的人聲掩蓋孤寂。

    “哎！我剛看網(wǎng)上有個很火問題，問你前任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下班的女員工舉著手機嘰嘰喳喳。

    “高票回答怎么說？”同事問。

    “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些姐妹真狠?！迸畣T工樂不可支。

    死了？顧疏瀾心底發(fā)慌，姜氶心也會這么想嗎？希望他社會性死亡，然后再也不出現(xiàn)在他面前嗎？

    連“氶心”都不讓叫了。顧疏瀾自嘲地笑笑，擠在人群中間，他覺得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女員工聒噪，男員工疲憊，顧疏瀾被他們吵得頭痛，暗自發(fā)誓再也不要走員工電梯，到了一樓，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到負(fù)一樓取車。

    打卡處人很多，他沒看見公司門口的人工湖反常擁堵了一群人，電梯徐徐關(guān)上的瞬間，渾身濕透的男人從水里爬上來。

    到了負(fù)一樓，從電梯出來，迎面正好匆匆跑過一個保安。

    那保安舉著對講機講話，還不忘對顧疏瀾點頭示意,嘴上不停：“兩人都無恙吧？施救者是誰？我們公司的嗎？”

    “滋滋”一陣電流聲響起，接著，保安進(jìn)了電梯。

    對講機還在響：“不是，是那個ms設(shè)計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