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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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來,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只有這樣,當洛澤與那些人合謀殺燕玉塵時,他才能置身事外,不管不顧。 一個活得渾渾噩噩的傻子,死了再去投生,有什么不好? 南流景以為自己一直能這么想,他從沒料到,在看見那叛賊張弓,慢條斯理挑選白羽箭時,他就已經開始后悔。 這份后悔來得遲過了頭。 他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想明白燕玉塵并不是傻子,渾渾噩噩的是他。 他用了三年的時間,慢慢想起過去的事,想起那雙總是烏黑安靜的眼睛,想起撫在他頭頂?shù)哪侵皇帧?/br> 活了千年的仙人,被人間一個心智不全的凡人少年包容、照料,這本就已經夠丟臉……若是因此動了不想回天上去的念頭,就更荒唐了。 可究竟什么才是仙人? 不擇手段,打著“不沾因果”的幌子縱兇殺人——這是仙人? 洛澤說急需最后一魄,倘若再不歸位,剩余的魂魄也要飛散……洛澤這么說,他就信了,就逼著燕玉塵死。 為了掩飾那點丟臉、荒唐,他和那些人站在了一處,自欺欺人為虎作倀。 這是仙人? 南流景盯著自己的手,他聚不攏燕玉塵的魂魄,燕玉塵的魂魄本就是不全的,那一道殘魄被洛澤收走了。 功德和香火能保佑神仙,也能保佑活著的人,但洛澤收走了燕玉塵的殘魄,驅散了剩下的神魂。 這樣的殘魂,是沒法真正活過來的,注入再多功德,也無濟于事。 就像一個早已磕碎的杯子,勉強拼起來,裂隙仍在,無論往里面灌多少水,也永遠灌不滿。 做多少努力,都是徒勞。 他聽著新帝和燕玉塵低聲說話,聽見小皇帝從未有過的活潑歡快,也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弱。 他盯著已淌到腳下的血,終于忍不住抬頭。 這些血自然不是真的,是幻象——活不過來的鬼魂,會反復重現(xiàn)死時的幻像。 南流景的手開始發(fā)抖。 他根本連強裝的鎮(zhèn)定也已裝不出來,身上同樣發(fā)著抖,從頭到腳木然冰冷,臉上透不出半分血色。 燕玉塵正抬起手,一點一點擦六哥的眼淚——新帝這樣的人會有眼淚,南流景想不出,這世上大概也沒人知道。 小皇帝不想叫六哥哭,努力哄六哥:“有包子,有湯,有粥。” 小皇帝盡力想了半天:“還有炒菜……六哥,等我睡醒了,炒菜給你吃。” 幻象的血向外涌,燕玉塵的臉色變得透明,神色卻輕松起來,仿佛不疼也不累了。 小皇帝其實早早就開始考慮,死的那一天要怎么過——想美美睡一覺,吃飽飯,換最喜歡的衣服,抱著石佩睡著。 但這些想法都比不過被六哥抱,燕玉塵從沒這么高興、這么舒服過,他一點也不難受,只是怕六哥再掉眼淚。 “是天上落雨,地上露水?!毙碌壅f,“你幾時見過我掉眼淚?!?/br> 這話騙小傻子也不好用,燕玉塵彎了彎眼睛,想要說話,胸腔忽然輕震,口中涌出大片鮮血。 他一直看著六哥,不舍得睡著,但身上太冷,眼睫吃力掀動幾次,終歸慢慢闔上。 新帝把冷透的殘魂嵌進懷里,一手護著弟弟的背,避開探過來的手,視線幽深平靜。 南流景不被允許碰到燕玉塵。 南流景愣怔半晌,把手慢慢攥緊,攥得青白,落在眼中卻是刺目猩紅——他看著自己的手,仿佛它們剛殺了人。 剛殺了一個用命數(shù)救他、用氣運救他的人,殺了個一點也不傻的傻子。 他在意燕玉塵,原來這樣簡單的事,要三年才想得通。 那么……洛澤呢? 洛澤呢? “陛下……我再給他灌注些香火之力?!蹦狭骶皬奈聪脒^,自己會這樣低聲苦求一個人間帝王,“他還能醒,他——” 新帝垂著眼,緩緩問:“醒了以后,再來一次?” 南流景被這話釘住四肢百骸。 新帝問:“大國師還沒看夠,是不是?” 這話問得語調漠然,卻像是一記耳光,重重砸在九天之上的仙人面上,驟然劈出一片血紅。 南流景倏地抬頭,死死盯住這神色平淡的人間帝王,緊咬牙關,胸口起伏不定。 ……他知道這仍是圈套。 新帝要燕玉塵被搶走的那一分殘魄。 當初洛澤是怎么做的,如今新帝就怎么做,人比仙不貪得多,只要一分殘魄,又不殺人。 新帝不逼他,任他選。南流景僵坐許久,踉蹌起身,下了馬車。 …… 新帝一直等到他走遠,才捻了個訣,撤去幻術。 血色盡消,馬車里也變得暖意融融,有軟枕有厚裘,有雕花熏香的小暖爐。 燕玉塵睡在六哥懷里,懷里抱著看到一半的菜譜,睡得香香沉沉。 連系統(tǒng)都被嚇了一跳:“宿主,他是什么時候施的幻術?” 莊忱還在監(jiān)測南流景的去向:“噓?!?/br> 系統(tǒng)連忙噤聲,又把劇情拉回去,仔細看了看。 ……燕玉塵報菜名那會兒,幻術就已被暗中施下,在那之后,南流景所見的,就不過是他心中所想。 仙家術法,誰都有些擅長的門道,小皇帝擅長障眼法,新帝則長于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