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眼睛看見的東西，要比魂魄稍微多些。

    ……

    因?yàn)檠嘤駢m死時(shí)，忘了閉上眼睛。

    南流景和洛澤自殿門外追進(jìn)來，前者停在原地，后者過去拔下白羽箭，取回了逸散的殘魄。

    洛澤拿著那封詔書看了看，不以為意，拋給南流景：“燒了罷?！?/br>
    南流景接住那封詔書。

    燕玉塵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可惜只學(xué)了個(gè)皮毛，未得風(fēng)骨，又兼命在旦夕、力氣衰微，詔書的字并不算好。

    “他的神魂呢？”南流景蹙眉，“我們商量的，送他神魂去投胎，快要來不及了?！?/br>
    洛澤俯身細(xì)查，搖了搖頭：“他自己折騰……已經(jīng)來不及了，神魂散了?！?/br>
    南流景在這句話里怔住。

    洛澤并沒說謊，燕玉塵是靠著神魂，支撐到了寫完詔書的那一刻。

    這小皇帝的神魂本就不結(jié)實(shí)到極點(diǎn)，心神在一封詔書中耗竭，再剝?nèi)埰?，頃刻間就煙消云散，像是烈日下的融雪。

    倒是這副軀殼還有用。

    洛澤如今三魂七魄雖齊全，唯獨(dú)缺少rou身——原本是能用泥塑金身承香火轉(zhuǎn)生的。偏偏南流景事敗受罰，洛澤的廟宇也被搗毀，一點(diǎn)香火也沒剩。

    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借一副未沾因果的凡人軀殼，重新修煉，羽化登仙。

    所以他們放任了這場謀逆，放任了那一支白羽箭。

    人間事與他們無關(guān)，燕玉塵死在謀逆的兄弟手上，他們只是未加干預(yù)，冷眼旁觀而已。

    順道收了這一道殘魄、取了這一副rou身。

    “你挑這軀殼不錯(cuò)?！甭鍧烧f，“是個(gè)皇帝，氣運(yùn)很好，要不了幾年就能修成正果?！?/br>
    南流景看著那詔書，過了半晌，低聲道：“……你要做皇帝？”

    洛澤點(diǎn)點(diǎn)頭，他要用這幅軀殼，自然接著做皇帝最好：“有國運(yùn)就快些——你怎么了？”

    “這只是人間王朝，興廢交替，再尋常不過?！?/br>
    洛澤昔日與他共執(zhí)天機(jī)，以人間王朝氣運(yùn)對弈，隨手撥弄棋子，從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不明白這一朝一代有什么特殊：“不用怎么管，皇帝很好做?！?/br>
    南流景仍有些愣怔，他回答不出，看著死去多時(shí)的燕玉塵。

    小皇帝眉眼韶秀，端坐在龍椅上，氣度清雅，如果不是血色太過刺眼，臉上太蒼白……幾乎還像是活著的。

    但其實(shí)南流景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只是個(gè)心志不全的傻子。

    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這一身氣度是教了他千百次，好不容易才裝出來的，用來做樣子。

    真正的燕玉塵，說話費(fèi)力、做事遲緩，因?yàn)樯窕隁埲?，天生開不了竅，這樣活下去也只是荒廢……

    ……只是荒廢。

    只是荒廢？

    南流景看著那封詔書。

    他沒教過燕玉塵這個(gè)，他想不出，這上面的東西是怎么被燕玉塵寫出來的。

    小傻子不會措辭，不會駢四儷六，不會錦繡文章，笨拙地一筆一劃寫著禪位，要把皇位給最出色的兄弟。

    詔書上寫，勤政愛民，少殺人，叫人吃飽飯。

    筆力越來越弱，盡處衰微斷絕，被一大片血染透了。

    南流景看著眼前，他一時(shí)竟有些茫然，不知陌生的是燕玉塵、是洛澤，還是他自己——但確實(shí)有什么變了。

    他聽見自己在說話，他居然在忍不住勸說洛澤，放棄國運(yùn)，自去避世苦修。

    洛澤只覺得莫名，看他一眼，握住燕玉塵的手臂，想要將這副軀殼拖下龍椅，找個(gè)僻靜地方，引魂入體再說。

    ……他竟沒能拽得動。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身體冰冷僵硬，烏黑干凈的瞳孔早已渙散，肩背仍然挺得很直。

    燕玉塵很聽攝政王的話，行得正坐得直，勤政愛民，那站在龍椅前的神仙拽他，一聲脆響，燕玉塵的右手就軟軟垂落，人還坐著。

    這一具無魂無魄的殘軀，和九天之上的謫仙人，就這樣僵持了一夜。

    直到一夜過去，那詔書上要找的人被傳來，踏進(jìn)殿門。

    殿門大開，刺眼的朝陽射進(jìn)來，金光大作，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茫。

    南流景聽見身后響動，攥著那封詔書，倏地回身。他不自覺地箭步過去，伸手接了個(gè)空。

    栽下龍椅的小皇帝，無知無覺，沿階滾落，摔進(jìn)遍地金光里。

    燕玉塵倒在塵埃。

    第77章

    “詔書要找的人叫燕玉衡?！?/br>
    系統(tǒng)有角色介紹, 翻了翻：“比燕玉塵年長五歲，天資很好，十二歲就被送去了昆侖山。”

    ——這也是為什么, 要等上足足一夜, 要找的人才能趕回來。

    燕玉衡這些年一直在昆侖學(xué)藝, 那里有登天道、成仙路, 終年冰雪剔透, 不染凡塵，離人間萬里之遙。

    如果不是這一封詔書，燕玉衡不回來做這人間帝王, 說不定已踏云而去，羽化登仙了。

    ……

    莊忱撫上那雙漆黑渙開的眼睛。

    他試了試還魂, 這幅軀殼太久沒人用，實(shí)在不算靈活堪用，比燕玉塵活著時(shí)還要笨拙不少。

    還是不如做鬼方便。

    莊忱已經(jīng)飄得很習(xí)慣, 把仿若熟睡的身軀放回去, 在記憶里翻了翻：“小時(shí)候關(guān)系不錯(cuò)?！?/br>
    在燕玉塵的視角, 和這個(gè)六哥在小時(shí)候的關(guān)系不錯(cuò)，燕玉衡對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