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立刻就有人贊同：「剛才就想說了，這地方的人一看見攝像機，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當(dāng)初黑禍害的人是真沒少下工夫。」

    「還有，我怎么覺得……」

    再下一條是半句，猶豫一會兒才發(fā)全：「我怎么覺得，這地方的人，好像也不怎么討厭禍害？」

    ——節(jié)目組那邊的直播間也是，偶爾有路人經(jīng)過，提及沈灼野，態(tài)度都是“要聽沈灼野的壞話”。

    這是種很微妙的態(tài)度，如果真憎恨到不行，是會立刻滔滔不絕控訴，攔也攔不住的。

    商南淮這個直播間里，店主的反應(yīng)也差不多：“你想聽哪方面的？我聽人講過一些……都不保準(zhǔn)。”

    商南淮在鏡頭前溫文爾雅，笑了笑，和氣搖頭：“道聽途說不算，有沒有您親自見過的？”

    “那沒有?！钡曛鲗嵲拰嵳f，“他來我家買東西也給錢?！?/br>
    小混混隔三差五還偷個東西、溜門撬鎖，手腳不干凈幾回呢，也沒有沈灼野的份。

    沈灼野長得一副刺頭樣，所以能唬住人，但說話其實挺客氣，買完東西還老說謝謝。

    店主在這開了二十來年的商店，沒遇著過幾個這樣的，印象還挺深：“那些人打架，把啤酒瓶子打碎了，他還幫忙掃?！?/br>
    其實……偷錢那事傳出來以前，這地方真是誰都挺喜歡沈灼野的。

    雖說沒人要，但不大點的小孩子，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立立整整，手腳還勤快，看誰家有活就去搭把手。

    有心軟的，管他頓飯，給他拿點吃的，把家里不要的衣服給他。

    這么湊活著，也就一點點長大了。

    可惜后來他自己不學(xué)好，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又干出那種事，叫學(xué)校開除了學(xué)籍——老一輩人最信這個，學(xué)校都開除了，那還能有假？

    “宋老師——宋老師知道吧？”

    店主說：“就我們這兒小學(xué)老師，教體育的，現(xiàn)在退休了，就住前面不遠(yuǎn)?！?/br>
    “他兒子是警察！可出息了，就在我們這當(dāng)片警?！钡曛鲉柹棠匣矗斑B宋老師都把他轟走了，你說這事還能有假嗎？”

    宋老師叫宋國棟，沈灼野小時候，在他手底下練體育，后來因為查出心臟病才沒接著練。

    吃百家飯總有吃不著的時候，有次接連半個月，沈灼野都沒找著什么能給人打幫手的活，被宋老師抓起來塞了饅頭，撿回一條命。

    那之后不久，宋國棟從他同學(xué)口中逼出是怎么回事，就成天揪著這小子回家，有什么飯都給他扒拉一口。

    沈灼野有心臟病，沒法練出成績了，就每天替體育隊整理器材、收拾場地，一有時間就跑去給人打幫手掙錢。

    攢夠了錢，沈灼野高興得什么似的，就跑來店主這兒，踮著腳要買那個最貴的保溫杯。

    帶茶漏的，宋老師還拿罐頭瓶喝茶水，一口水半口茶。

    ……

    說誰誰就到。

    店主剛說到一半，一眼掃見門口的人影：“這不巧了——宋老師！宋老師，他們問你學(xué)生，沈灼野，你跟他們講講……”

    節(jié)目組派來的助理眼疾腿快，一個箭步扎出去，把天上掉下來的流量截?。骸澳茫垎枴?/br>
    門外是個魁梧的中年人，腰背挺直肩膀?qū)掗煟雌饋砦迨鲱^。大概是經(jīng)歷得波折不少，面容滄桑，視線卻仍炯炯。

    “我沒什么可講的。”宋老師沉聲說，“我沒這么個學(xué)生，也不知道和他有關(guān)的事?！?/br>
    商南淮從店里出來，很和氣地伸手：“您好，我是沈灼野的朋友。”

    宋老師只見過沈灼野的仇家，第一次見有人說是沈灼野的朋友，皺了皺眉，半信半疑盯著他。

    “我從他那聽過您。”商南淮說，“本來沒細(xì)想過……見到您才明白?！?/br>
    手術(shù)前，沈灼野寫給他的那張紙上，有很多筆——很多筆畫，疊在一起，斷斷續(xù)續(xù)地寫，宋老師不信。

    給沈灼野看焦慮癥的醫(yī)生，被商南淮磨了大半年，總算勉強通過那些短信記錄相信了商南淮是沈灼野的代理監(jiān)護人……透露了一部分診療記錄。

    沈灼野的焦慮源于應(yīng)激障礙，這種應(yīng)激障礙，應(yīng)當(dāng)很早就在他身上扎根了。

    從他第一次張開嘴，想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的時候。

    ……

    商南淮在圈子里多年，是人是鬼見了不少，有這個能力分辨。第一眼他就知道，這位宋老師是個好人。

    相當(dāng)正直、相當(dāng)堅毅，雖說脾氣火爆，但心腸很不錯，那種會把一只小豹子薅著后脖頸提溜回家的好人。

    這大概是對沈灼野而言……最殘忍的一件事。

    十三歲的沈灼野，去給人家看幾千畝的玉米地，到處打零工，興高采烈拿著賺來的錢，想給宋老師買最貴的保溫杯。

    宋老師是真的對他很好，那種沒有理由、不準(zhǔn)他反抗的好，拎著他回家，按著他吃飯，讓他跟兒子一起寫作業(yè)。

    沈灼野每天去宋老師家，都穿自己最干凈的衣服，把鞋底的灰都找個地方拍干凈。

    “您也在懷疑，對吧？”

    商南淮看著眼前的中年人：“這么多年了，這事在您心里，沒放下?！?/br>
    他知道這事在對方心里沒放下，有些誤會就是在某些時刻堆積到無以為繼，轟然爆發(fā)，然后再沒有挽回的機會。